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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唯有顾念揉着额角,神色有些黯然。
察觉到顾念的异常,年深没有参与讨论,退后半步站了过来,“怎么了?”
“没,昨晚熬了个大夜,刚才又怕出事急着跑过来,现在脑袋有点疼。”顾念半真半假地道。
“暂时没事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年深弯腰帮他拿起了滑板。
跟其余几人打了个招呼,年深便陪着顾念回去了。
朝阳初起,照在渝关的水泥城墙上,粗粝冷硬的灰色似乎也跟阳光明媚了几分。顾念跟年深顺着城墙底下的环道往城主府的方向走,一路默默无言。
“如果你面前放着个上锁的箱子,里面装着把极其厉害的魔刀,拿出这把刀,攻城拔寨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同时,这把刀的威力也极大,一个不好便会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你是会打开箱子,还是会再加一道锁?”
走到半途,顾念突然忧心忡忡皱着眉心开口。
年深眼皮微垂,沉默了一会才道,“以目前的状况而言,我可能会选择打开。
蝗灾、瘟疫、苛政、各地连绵的战祸,即便没有这把魔刀,世上也到处是能让饿殍满地,尸横遍野的灾祸,只有尽快扫平四方,才能专心救助天下。
更何况,刀只是刀,能伤人的从来都不是刀,而是用刀的人。”
顾念闻言,沉默了会儿,最终眉心微展,长舒口气,拍了拍年深的肩膀,“你说得对,刀只是刀。”
待会起床,先安排下今天所有伤者的安抚和赔偿,然后再跟墨青一起在城外找块远离人群和建筑的地方,给夏初和莫寒礼建个‘火药试验区’,顺便再给他们弄两身防护服,尽可能帮他们做好一切安全防护措施,减小受伤几率。
一个月后,北地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顾念和墨青研究的半自动机械式榨油机终于成功,这种榨油机靠水力就可以驱动,一个人负责开关、填豆、换油桶,可以同时照料四到八台机器,大大提高了榨油生产效率。
几天后,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兵卒们将四台榨油机并排推到南二街的水渠边,半城的百姓都好奇的跑过来看热闹。
旁边就是叶九思开的那家新食肆,如意楼,顾念等人专门跑到四楼视角最好的房间,一同围观底下的状况。
负责演示的工匠将蒸好的热气腾腾的黄豆分别倒入进料口,又在出油口各自摆上木桶,而后,工匠逐一打开了榨油机上的木阀,水车轮叶下沉,探入水渠里。
在流水的冲击下,四台榨油机带动齿轮飞快的运转起来。
众人看着那四台怪模怪样的东西都分外疑惑,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放大豆?这玩意是做豆浆还是磨豆腐的?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有人突然指着出油口喊了一声,“是油!”
围观的人们循声望去,只见澄澈光亮的黄色油液正顺着那个斗状的出口倾泄而出。
大豆还能榨油?众人全都呆住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仅靠那名工匠一人,就可以轻松操控这四台机器,眼见着那工匠游走填装,盏茶之间,四大盆豆子就都用光了,变成一桶黄澄澄亮晶晶的油。
“这个油好像还挺香。”有人用力吸了吸鼻子,闻着空气中的油味。
“这东西名叫豆油,城主说今日榨油机初产,凡是城内的住户,每户都可以免费领一勺尝尝味道。往后城内的官家坊开业,每逢初一,大家也都可以去油坊台凭户契领一勺免费的豆油。”工匠按照顾念的指示,从旁边捞起个竹杯状的油勺,宣布道。
送油?人群静了静,立刻炸锅似的各自朝自家的方向跑去。
“师父,人家城主都是施粥什么的,你倒好,施油。”窗边的叶九思看着抱着油坛回来的百姓们乐呵呵的在旁边排起长队,忍不住调侃顾念。
“这叫举城同乐。”顾念拍了拍他的肩膀。
比起白麻油,豆油闻起来其实略微有些腥气,他担心没吃过的人不能适应,所以决定先在城内推广一下,试试效果。虽然根据后世的经验,光是价格低廉这点,应该就足以打败目前市面上所有的其它植物油了,但能够尽快推广起步,在市场上大面积铺开打开销路才是最好的。
一方面,豆油被广泛接受之后可以为渝关城带来可观的收入,另一方面,豆油的营养价值也高,能为北地这些生活困苦平日里的百姓提供一些补充营养的机会。
他也打算好了,以后渝关城的官家坊里,油、盐、酒、番薯之类的都可以作为官方出售的主打产品,既能作为销售渠道,也能作为给城内百姓发放福利的地方。
这天晚上,整座渝关城都飘荡着豆油的香气,城主府这边也不例外。
香酥鱼,油焖大虾,糖醋排骨,炒四鲜,炸丸子,红烧鸡块,油焖茄子,韭菜炒蛋,虾仁跑蛋,城主府的厨师在顾念的指导下做了一大桌的油炸和炒菜,再配上琥珀光,众人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颐。
酒酽‘冬’浓,众人边吃边喝,直到明月高悬。
“我决定了,以后如意楼的菜单就主打豆油炒的菜,味美价廉,那些南来北往,经过渝关城的商贩,都让他们开开眼界。”叶九思喝得眉眼微红,意犹未尽的吃了口虾仁跑蛋,借着酒意宣布道。
顾念也喝得微醺,闻言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用美食推广豆油,打开市场,也是个路子,就是小世子眼里的味美价廉,味美可以确定,价廉就值得商榷了。
“仓库里的大豆剩得不多了。”夏初不得不提醒他们。豆油虽然很好吃,可惜今年仓库里的大豆买少了。毕竟今年以前,备粮的时候,大豆只是作为稍带着买点的副产品。
“放心,明年咱们可以跟灰州附近地薄的农户们都签好合同,让他们种大豆。”
“不够不够,平州这边的农户也可以找黎墙去发动一下。”
众人正热烈的讨论之间,顾念腹下一股热意,便离席出来上厕所。走在廊庑下,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顾念不禁有些酒意上头,眼花耳温,胸口也有些燥热。
他随手扯开了亵衣的衣领,却不小心将那个白玉八卦护身符扯断了,径自飞进了仆役们扫堆的积雪堆里。
顾念踉踉跄跄地迈过栏杆,拎着灯笼奔过去,蹲在雪堆边找了好一会儿,才摸到自己的护身符,他拎起来正要带上,突然发现手上那块牌子又小又薄,而且没有绳子,又在旁边找了找,居然真的还有一片。
将两片东西对到一起,他才发现,那片小的,是白玉八卦里摔出来的‘芯’,按照缺口插回去,严丝合缝。
这玩意为什么还要藏个芯?顾念奇怪的举起那片芯,对着灯笼看了看,上面似乎刻了些小字,但是光线昏暗,字又小,实在是看不太清楚。
他想了想,将那片玉芯放到旁边沾了些融雪下的泥土,然后用袖口轻轻擦拭了下,玉芯上的字迹沾上泥土,赫然显现出来。
看清玉芯上刻着的那几行字,顾念不禁睁大了眼睛,顿时后背一凉,酒醒了大半。
作者有话说:
顾念:请叫我施油大亨~
第172章
灯光下,玉芯的右边是八个涂黑的小字【壬寅壬子癸未乙卯】,左边对称的位置上刻着另外八个字,【癸卯丙辰甲申庚午】。
顾念虽然不太懂,但从格式也大致能猜得出来,这应该是两个人的生辰八字。他在原主的记忆里找了找,很快就确认了,左边那八个字正是原主的生辰八字!
他对卜卦算命之类的事情一窍不通,但他知道八字是古人批命看运的重要‘信息’来源,这个八卦护身符的玉芯里写他的生辰八字还算正常,写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就有些诡异了。
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儿。
而且,右边的八字是谁的?
这东西当初是年深送的,难道是他的八字?
顾念眉心紧皱,继续打量着那个小小的玉芯,十六个楷体字的周围还刻着符箓样奇怪的纹案,乍一看像是扭曲的花纹,仔细看却又像是变形的文字,将左右两侧的两列生辰八字圈在其中。
翻过来看,背后倒是光洁如板,没有半分纹样。
他厕所都没去,就直接跑去了书房,翻出工具箱里的放大镜,仔细研究了下外边的那圈花纹,这东西设计得很是精巧,一方面位置在那个八卦的正上方,不容易掉落,另一方面雕琢得也好,塞回去之后与八卦外圈的纹路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破绽。
可惜忙和了半天,他依旧认不出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既然这个护身符是夏初做的,找他问准没错,顾念放下放大镜之后便拿定了主意。他没有再把护身符挂回脖子上,而是小心地放到了腰间的一个锦袋里,然后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厕所。
等他回到饭厅那边,话题已然已经转变为争论刚出锅的雕胡饭和刚烤好的胡麻饼到底哪个更好吃。
“不然让我师父说,哪个更好吃?”见顾念回来,小世子立刻把他拽入战局。
一群人霎时静下来,全都目光殷切地看着顾念。
原本要过去找夏初的顾念摸了摸鼻子,抛出第三个答案,“我觉得,刚烙好的糖油饼最好吃。”
众人:???
于是,原本酒足饭饱的众人愣是被某人安利了红糖馅儿的油烙饼,当场招呼厨房的人过来听顾念‘指导’了一番,立刻回去现学现做,直到吃到顾念口中外酥内软香甜可口红糖流心的糖油饼才罢休。
“师父,我要在这个饼外面烙上‘如意’两字,当作如意楼的招牌。”小世子尝过之后,立刻再次宣布。
“随你随你。”顾念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这个时候在座的众人都没想到,后来这种红糖流心的如意饼,真的成为了如意楼的招牌,红遍大江南北,长盛不衰。
许多人来到渝关的时候,都会专程去如意楼尝尝正宗如意饼的味道不说,还会打包带走,作为馈赠友人的礼物。
吃完糖饼,众人又聊起了凉州那边,算算时间,孙芷兰那边应该差不多要生了。秦染便随口提到渝关这边也有两户人家近日要生产,其中一户,正是他们之前还提起的黎墙。
这几年,渝关城内外都知道了秦染的医术,虽然秦染在产接保胎方面不太擅长,但为求安心,大家依旧会请他帮忙过去看看孕妇本身的身体状况。
“生在冬季的孩子好,福缘深。”莫寒礼乐呵呵地道。
众人在讨论福缘之中意犹未尽地散了场,顾念走到夏初身边,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跟我来趟书房。”
“不去不去。”夏初也喝得有些上头,脚步不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为什么?”
夏初摇摇晃晃地对顾念摆了摆手指,“你的书房在西北方向,我今天早晨卜算过,西北方,不吉。”
顾念:…………
你不会真的这都算得出吧?
“那就去我东边的客堂。”顾念眼珠微转,换汤不换药地道。
东边的客堂,好像没问题。夏初醉眼迷离地想了会儿,点头道,“那还可以。”
两人迈入客堂,小厮们送过来壶热茶便被在顾念的示意下退了下去。夏初在客堂的独坐榻上坐下,喝了两口浓茶才想起来问顾念,“找我卜卦?”
“不,是找你问件事情。”
夏初:???
“这是你做的吧?”顾念从锦袋里摸出那个羊脂白玉的八卦护身符,在夏初眼前晃了晃。
“当然。”夏初眉眼微阖,肯定地点了点头,长出口气,“还是这种玉符好,以前每个月做法事烧纸符,累死我了。”
每个月烧纸符?什么意思?顾念皱了皱眉,“护身符要每月烧纸符?”
“这哪是护身符……”夏初随口应了句,哂笑着摇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瞪眼看向顾念,话到半途,戛然而止。
“不是护身符,那是什么?”顾念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是,是护身符,我喝醉了,刚才瞎说的。”夏初额头冒出冷汗,酒意都吓没了,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最后实在没办法,装作喝茶的模样逃避性地拿起茶碗大灌了一口。
“哦,”顾念点了点头,又从锦袋里摸出那片只有指甲大小的玉芯,“那麻烦你帮我解释解释这个。”
看到那块玉芯,夏初心神微晃,被入口的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念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帮他拍背顺气,好一会儿之后,夏初的气息才平稳下来。
“说吧。”顾念挪走茶碗,把那片玉芯放在了夏初面前,“这上面一个生辰八字是我的,还有一个是谁的?”
“我,我也不知道。”夏初眼神闪烁,把目光移到另一边。
“东西不是你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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