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浓渡生意做得大,国公府的人在两城之间运货往来频繁,所以就专门在沿途修建了几处私人驿馆,专供自家人往来休息,作风之豪奢,可见一斑。
一行人进了客馆,立刻有人过来牵走他们的马匹,熟练的刷洗饮水喂料。
顾念已经累得不行了,大腿这次倒还算争气,也可能是之前多次折腾磨厚了些,总之暂时还没有出现问题。他原本洗过澡就想直接休息睡觉,结果头发还没擦干,就听到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那个几乎震框碎板的力度,顾念都不用问,就知道准是萧云铠没跑。
果不其然,打开门就看到萧云铠那张精气神十足的脸。
“顾司直,洗好了就下来吃烤兔子吧!”
萧云铠见顾念已经洗好了,拽着人就往楼下走。顾念捏着布巾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下了楼,就看到院子里生了堆火,年深和叶九思等人正坐在火堆前烤肉,从形状来看,应该是山鸡和兔子之类的东西。
年深左手有只已经烤好的兔腿,已经移开火堆在晾着,叶九思瞄准了想抢却被年深敏捷地闪开,扑了个空。
“小气。”叶九思气得直磨牙。
“顾司直,这都是我们刚才去后山打回来的,你等会儿可要好好尝尝。”萧云铠按着顾念的肩膀让在年深旁边的位置落座。
顾念:???
你们都不累的么?跑了一路居然还有体力去后山打猎?
“阿九说这里的山货好吃,还能以形补形。”年深将那支叶九思瞄了许久的兔腿塞到顾念手里,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
别以为听不出来你在笑话我!顾念送给他一个白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入口的兔肉外酥里嫩,弹性十足,夹杂着油脂鲜甜的香气,意外的美味。
还真的挺好吃,顾念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师父,好吃吧?你再尝尝这个!”叶九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往顾念手里塞了个鸡翅膀。
“还有这个。”萧云铠又往顾念手里塞了个鸡腿。
……
顾念原本以为自己没什么食欲的,结果众人一番‘投喂’下来,他愣是又吃掉了一根兔腿,三个鸡翅,两个鸡腿,还有几块杂七杂八的兔肉。
见顾念喜欢吃,年深便吩咐萧云铠给后厨留些钱,让他们以后隔段时间就往长安送点野味过去。
这点事情要什么钱,叶九思正要阻止,萧云铠却乐呵呵地一拍大腿,“小世子,这钱原是我欠顾司直的,该拿,你就别管了。”
顾念正捧鸡翅吃得不亦乐乎,闻言不禁鼓着半边脸颊抬眼看向年深,他什么时候欠我钱了?
年深但笑不语,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示意顾念自己去问萧云铠。
顾念转去问萧云铠,对方却一个劲儿的要他别管了,弄得顾念直到睡觉都还一头雾水。
晚上只睡了三个时辰,路上又换了两次马,一行人终于在第三天上午赶到了洛阳。
定鼎门两侧阙楼高起,壮丽巍峨。
带着热度的阳光洒在琉璃瓦檐角,溅起恢宏斑斓的光影,恍惚间挟带着另一个时空里的盛唐气象扑面而来。
这就是神都洛阳,顾念望着眼前高大的城门深吸口气。
城门处人头攒动,大排长队,顾念粗略扫了眼,等待的队伍里十之八九都是带着货物的商贾,其中差不多一半都是胡人的商队。
幸亏守门的武卫见惯了这种场面,检查文牒,核对体貌特征,登录信息,抽查货物,四人一组,动作麻利,有条不紊,队伍看着虽然长,行进速度却并不算慢,顾念他们下马略微活动下腿脚的时间,就差不多轮到了他们。
叶九思身边随行的侍卫把国公府和大理寺的文牒递过去,武卫看到上面的花纹便是一惊,正要行礼,却被侍卫按住了手臂,示意他低调行事。武卫往后看了看,见那三个俊逸不凡的小郎君都是便服,瞬间会意,略略躬身,匆匆登录过后便将几人放进了城。
洛阳城的占地面积比长安小了近一半,繁华程度却丝毫不逊长安,南北半城夹洛水而栖,这份繁华里也就带上了水陆两道并行特有的忙碌和拥挤。
洛阳城内有三个市场,分别是南市、西市和北市,三市都依傍着可以行船的河道,直通大运河,借着运河将商货运向西面八方。
申国公府的秋浓渡,就坐落在北市。
顾念他们过去甚至都不用找,一眼望过去,占地最大,建造得最豪华,船最气派的那个渡口就是秋浓渡准没错,那舍我其谁的豪奢之气,仿佛就像直接写着申国公府的名字。
但眼下正是人来人往渡口忙碌的时候,秋浓渡这边的人明显比别处少了许多,尤其其中一条坞道,路过的人甚至还会特意绕开半圈,似乎生怕沾染了什么似的。
几人翻身下马,脚尖触地的刹那,顾念大腿内侧猛地抽痛了下,他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年深急忙抬脚托住他的膝盖,又及时伸手架住了他的胳膊,才‘免’去了顾念五体投地的大礼。
“没事吧?”年深眸色微动,关切地看向顾念。
顾念借着年深的力气站稳,委屈地摸了摸鼻子,“腿疼,腰疼,脖子疼,全身都要散架,算不算有事?”
年深:…………
“你让我缓缓,我现在真的是一步都走不动了。”顾念死死抱住年深的胳膊,生怕他松开自己会再摔倒。
刚才在城门口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严重,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目的地,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泄了,全身都在叫嚣着难受。
年深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幞头顶,脚下却稳如磐石,无奈地临时充当了人形靠架。
萧云铠拎着顾念的工具箱匆匆赶上来,原本也想帮忙扶一把,却发现顾念紧紧抱着年深的手臂,严实到他的手想插都插不进去。
无从下手的萧云铠站在旁边看着不动如松的年深挠了挠后脑勺,麾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听闻小世子到了,一个留着黑色短须的中年男子匆匆带着好几个人迎了出来,正要见礼,叶九思挥了挥手,“免了免了,赶紧进去说事。”
男子讪讪地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叶九思转身看到了‘寸步难行’的顾念,连忙有把人叫了回来,指了指后面的顾念,“等等,找人搬个肩舆过来,把那位小郎君好好接进去。”
盏茶之后,顾念总算坐在了秋浓渡的厅堂里,不但位子是铺得最厚最软的,身边还跟叶九思一样,站着个小厮帮忙揉捏肩颈和胳膊。
年深摇了摇头,转过脸去不想看他们两个‘享乐奢靡’的做派。
看到年深摇头,叶九思猛地想起正事,连忙吩咐那个留短须的中年男子,“张掌柜,你快把发生的事情详细跟年少卿和顾司直说说。”
“好好~”中年男子连连应声,叹了口气道,“十五那天,咱们秋浓渡到了两船新货,我像往常那样,提前安排好了人手分别到两条船上去查验卸货。没想到,这一卸却卸出了人命。”
年深和顾念对视一眼,同时皱了皱眉,就算是搬卸货物的时候不幸出了什么意外,好好妥善安置,赔付银钱,不至于闹到影响生意的地步吧?
叶九思听得着急,敲了敲案角,“说详细点,重点是,人是怎么死的?”
那个掌柜惶恐地垂下头,“被,被索命女鬼杀死的。”
此话一出,整个厅堂里都静了静,所有人的脸霎时都白了一层,就连顾念身后那个小厮的动作都跟着顿了顿。
女鬼索命?怎么可能?顾念觉得这简直是自己听到的最离谱的事情。
年深眉心微皱,“胡说什么,死者姓甚名谁?到底怎么回事?”
掌柜叹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才道,“第一个死的叫梁旗,是咱们秋浓渡负责押船的护卫头领,来回跟着跑船快十年了,经验丰富。十五号那天傍晚,他带人压着满满一船货回来,临停船时人却不见了。
船上的人找了许久,最后却发现他死在了装货物的船舱里。
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半点伤痕,船舱里也没什么打斗的痕迹,船上的货物也没有少。完全不知道怎么死的。”
年深冷冷地扫了掌柜一眼,“确定货物一点没少?”
“确定,”掌柜搓了搓手,额间沁出冷汗,“除非他自己有私下偷运什么小件的东西,我带着人好好查了两遍,秋浓渡的货品,肯定一件没少。”
顾念眉心紧皱,“你说他是第一个死的,也就是说,还有第二个?也是跟船的?”
“第二个死的人叫侯坊,是咱们秋浓坊的文书,他不跟船,就待在渡口上,每日里主要负责装卸船时按照货单清点核对船上货物。
梁旗死后五天,也就是二十号那天,半夜又到了船货,侯坊当天负责值夜,拿着货单和灯笼上了船。他后边还有大约二十来个杂工们跟着,准备在他核对过后,把东西下船。
结果,他们刚走到货舱门口,一个红色的人影闪过,几乎一息之间,侯坊就倒在了船上,直接死了。”
众人:???
萧云铠不解,“众目睽睽,船上那么多人,就没人去追那个行踪的家伙?”
“追?去哪儿追啊,像阵风似的眨眼就不见了,到处都没看到,也没听见跳水的声音。”掌柜的苦着脸,“而且,那个侯坊的死状特别诡异,就跟之前的梁旗一样,全身没有半点伤痕,突然之间就死了,就像……就像被人生生吸去了魂魄。那些杂工都吓坏了,半天都不敢动弹。”
顾念:…………
作者有话说:
萧云铠: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多余~
第85章
此刻明明是大白天,外面艳阳高照,厅堂里的人却都听得背后一凉,就连叶九思的脸都跟着白了一层。
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女鬼索命什么的,他是根本不信的。
年深轻呷了口茶,屈指轻叩案角,“报官了么?他们两人的尸体可给仵作验过?”
“报了,都报了。他们两人的尸体仵作全都验看过,没发现伤口,也没有验出砒霜之类的毒物,仵作说,就像是被厉鬼之类的活生生吓死的。”
坐在正中的叶九思默默捏紧了袖口。
“既然只是个红色的影子,你为什么又一口咬定是女鬼索命?”顾念指了指右边的肩颈,示意后面的小厮帮自己捏那个位置。
掌柜顿了顿,看向叶九思,叶九思摆手,“不用看我,问你什么都照实答,无需隐瞒。”
“是。”掌柜擦了擦汗,叹了口气道,“大家都说是女鬼索命,其实说的是梁旗的妻子,曲二娘。”
怎么又跟梁旗的妻子扯上关系了?顾念和年深等人听得愈发糊涂,再往下追问,总算是理清楚了这种说法的由来。
第一个死者梁旗是穷苦人家出身,他父亲死得早,幸亏他母亲有一手酥炸牡丹的绝活儿,靠着在富户家后厨帮佣赚钱,将他拉扯长大。梁旗小时候也算是吃过不少苦,后来运气好,遇到一位武师学了些拳脚功夫,便给人做些看家护院的活计。
他从小在洛水边长大,水性好,胆子也大,有次船上护卫缺人,船主临时招了几个人上船帮忙,梁旗也是其中之一。那趟跑船他和另一个人表现都不错,船主也正好缺人,便将他们两人留了下来。
梁旗本就是个闲不住的,跑船比护院赚得多,又能见识各地的风景,正合他意,于是他便与船主签了年契,正式做起了货船的护卫。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年宋州府水灾,梁旗他们路过,救了几个灾民,其中就有曲二娘。
曲二娘的家人都死在了那场大水里,她又生得极为貌美,上船之后引得船上一群青年蠢蠢欲动,大献殷勤,就连船主都动了心思,见她孤苦无依,便想将她强行收为妾室。
梁旗看不惯船主要强娶人家为妾的做法,就替曲二娘出了头。
他当时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相貌堂堂,又接连救了曲二娘两次,一来二去,曲二娘便芳心暗许,最后索性嫁给了梁旗。
曲二娘嫁过去的时候只提了一条要求,就是不许纳妾。梁旗家贫,觉得自己也根本纳不起妾室,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嫁到梁家后,曲二娘吃苦耐劳,孝顺梁母,还学会了梁母那手酥炸牡丹的手艺,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无论是梁母还是街坊们,都交口称赞。
梁旗因为曲二娘的事情得罪了原来的船主,便离开了那艘货船,正巧秋浓渡当时招人,他身手好,经验又丰富,顺利进了秋浓渡。
秋浓渡的待遇自然比他原来还要好些,收入反而上了个台阶,家有娇妻,收入又越来越好,梁旗很是过了几年舒服日子,这几年里,曲二娘也给他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小儿子出生那年,梁母突然生了急病过世了。
梁旗从小跟母亲长大,感情深厚,梁母去世对他的打击极大。他也不知道打哪里听说到一些风言风语,直说是小儿子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有次喝醉酒差点亲手掐死孩子。曲二娘自然要护着孩子,两人从此便常常吵架。
每次吵完架,梁旗便会跑去青楼喝闷酒,一来二去,和一个私妓有了感情,便动了将人娶回家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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