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逗鹰的功夫,年深已经提笔写好新的字条,塞回黑鹰的脚环,然后一推它的后背,“走吧。”
黑鹰恋恋不舍地蹭了下顾念的脸颊,展翅飞起。
它在殿内盘旋了半圈,突然冲到萧云铠这边,闪电般地伸出爪子拽走了萧云铠的幞头。
萧云铠:???
它下爪极有分寸,倒是没有伤到萧云铠,只是炫耀式的将幞头丢在地上,随后穿出履雪殿,展翅破空,扬长而去。
萧云铠捡回幞头,拍了拍尘土,不解地道,“这个祖宗到底在生什么气?”
杜泠乐不可支,“气你喂它熟肉,或者替顾司直出气,你自己选一个吧。”
萧云铠:………………
年深敲了敲桌案,将那张黑鹰带来的纸条展示给顾念和杜泠他们,上面说,徐夫人的姐姐前几日病重过世,二十六那天下午,她就已经带着弟弟和几个孩子回乡奔丧去了。
萧云铠重新戴正了幞头, “既然消息已经泄露,徐卯应该会终止这个刺杀计划吧?”
“他要是准备终止这个计划,为什么还要灭楚娘的口?”杜泠摇了摇头,不太同意他的想法。
“谨慎呗,这可是刺杀未来皇帝,事关重大。万一楚娘说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只有死人的嘴才能让人安心。”
“如果死了真的就能让人安心,我们现在又是怎么拿到这个消息的?难道不是楚娘死前留下的?”
萧云铠:…………
“我倒觉得,正是因为他还要继续这个计划,才把万良和赵卜推出来做替死鬼,一方面是试探楚娘到底有没有把消息泄露出去,一方面试图瞒天过海。
徐夫人离开长安奔丧的这个时间点非常微妙,很有可能是徐卯怕事败祸及家人,提前将人送走了。他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怎么看都像是要把刺杀进行下去。”杜泠呷了口酒,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因为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虽然不知道徐卯刺杀吕青的动机,但从时间上来看,很可能就是要阻止他正式登基。
萧云铠挠了挠头,“照你这么说,咱们现在首先要决定的,就是救还是不救?”
“少卿……怎么想?”明天就是二十八,顾念心里着急那些无辜村民的命运,却又不知道年深到底什么想法,只能开口询问。
年深眉峰微沉,屈指轻叩桌案,履雪殿内一时只能听到那张榆木桌案‘笃笃’地声响。
杜泠也转头看了过来,刚才回去他们就在抓紧时间收集消息,他现在也不清楚年深准备怎么办。
老实说,麾下现在在长安城,就是龙困浅滩,徐卯的刺杀计划如果成功,长安城必定会陷入混乱,他们届时正好可以趁机离开,只要回到镇西军,那就是游龙入海,谁还能奈何他们?
徐卯的计划就算不成,以吕青残暴多疑的性格,必定要赶尽杀绝。为了搜捕和清除他的余党,吕青那边肯定有一段时间好忙,到时候,他们这边的压力也可大大减轻。
也就是说,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对他们来说才是最为有利的,就算退一步来说,徐卯万一真的取消了刺杀,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就是维持现状而已。
相反的,他们如果在这个时间点贸然搅进去,吕青反而说不定还会怀疑他们跟徐卯是一伙儿的,得不偿失。
只是对长安城的百姓有些残忍。
徐卯失败的话,搜捕余党的动作势必会在长安城内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即便真的成功了,长安城也会成为多方势力争夺的焦点,兵祸不断,到时候烧杀抢掠,长安城的百姓……恐怕就苦了。
沉吟片刻后,年深只说了一个字,“救。”
“麾下!”杜泠忍不住出声,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错过的话,下次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年深淡淡地扫过来一眼,杜泠立刻收声,神情严肃地行了个叉手礼,“是。”
感觉到杜泠反对的意思,顾念疑惑地看了过去,难道阻止徐卯的这次刺杀会对年深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杜泠默默垂下眼皮,避开了他的目光,明显不欲多言。
虽然已经决定要救,怎么救,如何救却依然是个问题。
萧云铠建议等到天亮城门一开,他们直接拿着那支珍珠簪去找吕青,让他自己定夺。
杜泠不同意,觉得吕青未必会信,甚至可能会怀疑他们在陷害徐卯,徒增猜忌,浪费时间。
他的建议是直接赶到吕青身边,贴身保护。徐卯如果有所行动,他们再拿出字条也不迟。到时候自可说拿到时情况紧急无法辩明真假,贸然说出怕影响斋醮大事,便赶去保护,以防万一。
徐卯如果没有行动,他们也能以担心吕青登基前的安危为由在他面前卖个好,进可攻退可守。
听了杜泠的分析,顾念才大致明白了他之前反对的原因。顾念还没有见过吕青,从书里对这个人的侧面描写来看,大概有些暴厉恣睢,色厉内荏。他对待林安一派和清凉观周围的百姓,能毫不留情地举起屠刀,却在三年多后契丹大军来袭时,不敢当面一战,直接望风而逃。
以眼下的状况来说,的确是杜泠的办法更为稳妥。年深却依旧选择了冒险救人,与吕青相较之下,这个选择愈发显得难能可贵。顾念忍不住看了年深一眼,心里不禁对他多了丝敬佩之意。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紧迫,他们没办法打听到清凉观斋醮更为具体的流程和状况,更无法查清楚徐卯的刺杀计划到底要如何进行,不能提前进行有效的布置,只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被动‘防守’。
“你回去休息吧,明天的事情交给我们。”年深见顾念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便想让他回去等消息。
“不,我跟你们一块去。”顾念立刻摇头,这种时候,他就算回去也睡不着啊,还不如跟着过去,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年深不禁有些犹豫,顾念视角独特,查案时就常能发现些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现在斋醮那边的具体状况不明,面对这种不知道徐卯到底会从什么地方下手的状况,带他过去说不定真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另一方面来说,顾念完全不会武功,万一出现打斗的状况,杜泠和萧云铠都能应付,顾念到时候别说保护别人了,自己的安危都会有大问题。
“带我去吧,实在不行跟你们转一圈之后我就在外围待着,不去吕青身边。”顾念眼巴巴地看着年深。他大致猜到了年深的顾虑,刺杀是奔着吕青去的,离得远些的话应该就不会被波及到了。
“好吧。”年深受不住他的眼神,目光偏了偏,勉强同意了。
“少卿你可太好了!”顾念开心地抱了抱年深的肩膀。
年深:…………
这小子胆子越来越肥了!看着某人激动的对年深‘动手动脚’,杜泠跟萧云铠不禁面面相觑。
“麾下,要不要叫……”萧云铠说到半途,突然被杜泠拍了一下。
才被葛十二‘指认’为内鬼,顾念有些尴尬地意识到他们可能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在自己面前说,便借口去厕所避了出去。
往外走了几步之后,他也大致猜到了萧云铠要说的事情,以目前的状况来说,他很可能是问要不要多带点‘自己人’过去。毕竟这种时候,其它人都不可信任。
根据书里所说,二十五那天,为了营救年深,配合吕青的行动,城外等待接应的不算,光是萧云铠和杜泠带进城的,就有‘百来个好手’。
现在,这些人可并不在大理寺。
结合杜泠说的,吕青这人多疑的事情,又回想起上次年深让街上的金吾卫帮忙传口信的情形,顾念怀疑那些杜泠和萧云铠带进城的那些好手已经被化整为零,塞进了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杜泠这么注意严防口风,是单纯的出于保护实力的角度考虑,还是这些留在城里的人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
约莫着他们谈得差不多了,顾念才转身回去。
年深大致同意了杜泠的建议,只是把时间提前了,如果要救人,等到开城门恐怕就晚了,还是派人去开出城手令,尽可能早的赶过去比较好。
开出城手令的空档,四人凑合着在张寺丞他们值衙休息的房间眯了会儿,顾念顺便也请他天亮后帮忙到药肆带个话,跟顾夫人和秦染解释下自己要跟少卿去清凉山出趟‘短差’的事情,让她们不要担心。
一拿到手令,几人就赶向了春明门。
守城的卫士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松散,睡眼惺忪的,将那张新开出来的手令往怀里一塞,根本没怎么仔细看,就打开城门放了行。
几人拎着灯笼,借着夜色一路疾驰,越往清凉山的方向走,人流就越多。
骑马骑驴坐牛车步行的都有,虽然服色各异,却大多都带着香烛果品,表情一致的充满了虔诚感。
看来这清凉观的斋醮,影响力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大。
清凉山虽然不高,却也奇石翻叠,翠树成涛,峰顶常年流岚如云,烟雾飘渺,颇有几分世外仙府的清幽之意。
四人赶到山下,只见未明的天色里,一溜儿挂着灯笼的茶棚食摊,食物的香气里,吆喝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举着步障跟随主人移动的小厮,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每座茶棚食摊周围都停放着许多马匹和牛车,他们打听了下才知道,为表诚意,所有上山之人都不允许骑马坐车,只能步行。所以大家都将马匹之类的代步工具托管在山下。
顾念打量了下,那些开茶棚食摊的,应该都是清凉山附近的村民,但以吕青的身份,应该也涉及不到在他们这里存放马匹的问题。
一路飞奔而来,顾念的大腿已经被磨到麻木了,下了马,立刻痛得眉心抽搐呲牙咧嘴,一时间都直不起腰来。
“没事吧?要不先在这个茶棚坐会儿?”站得最近的杜泠连忙伸手搀了他一把。
距离斋醮开始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顾念深吸口气,摆了摆手,“时间快来不及了,不用等我,你们先上去,我随后就到。”
年深扫了眼茶棚,朝杜泠抬了抬下巴,杜泠会意,立刻过去搂着茶棚里歇脚的一个村民聊了两句,往那人手里塞了些钱,让他帮忙架着顾念上山,村民欣然同意。
清凉山其实不高,那个村民估计了下,把顾念扶上山应该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足以提前在斋醮前赶到。
年深等人与顾念约了一炷香后在清凉观门口见,便转身奔向山上,几个起落之间,光线朦胧的山道上就已经看不到三人的身影。
顾念只能望道兴叹。
“别着急,肯定赶得上。”村民说话略微带些口音,殷勤地架起顾念的手臂,扶着他往山上走。
见他十分熟悉清凉山的模样,顾念便与他攀谈起来。
村民叫叶栏,就是附近叶家村的人。据他所说,清凉山周围共有三个村庄,较大的是他们叶家村和周家庄,还有一个较小的是吴家村。
三个地方的人加在一块儿,大概有两百三四十户人家。
顾念借着叶栏的胳膊用力,发现他袖口上方隐隐露出个阴阳鱼刺青。
一问之下才知道,清凉观香火旺盛,附近的人也受益颇多,所以三个村的人都是清凉观虔诚的信徒,除了按时供奉香火,还会将家里最聪慧的孩子送去清凉观学道。时至今日,清凉观现在至少有一半的道士出身自周围的三个村子。
清凉观的道士,都会在手臂上刻个阴阳鱼,以示道心。不过这个时代,当道士也是要‘考试’的,村里向往道士却没通过‘考试’的那些人,也会学道士的样子在手臂上刻阴阳鱼。
一来二去,也算变成了他们这几个村子的风俗,村里的男子,几乎都有这个图案的刺青。
听到这里,顾念也大概猜到了吕青当初屠村的缘由。他很可能懒得查谁真正跟刺杀他的人有关,就把可能有关系的人全部斩尽杀绝了。
两人边聊边走,也算是转移了顾念对于疼痛的注意力,居然比叶栏预估的时间到的还要早些。
山顶两边都是悬崖,为了防止有人跌落,清凉观在崖边修了一圈石制栏杆,那个高度怎说呢,心理警示作用大于实际的拦护作用,当个坐墩还是不错的。
一告别叶栏,顾念就立刻找了处能看到观门的栏杆歇脚,咬牙撑了半天,他这会儿真的是腿又累又疼。
清凉观前早已搭好法台香案,周围高竿林立,悬着无数华幡,上顶六角形宝盖,周围缀着六个小幡,随风鼓荡,庄重而肃穆。
再配上周围那圈披甲执锐的金吾卫,愈发显得祲威盛容。
香案前边的区域就像个天然的下沉式广场,道士们便借地势凿出了三级石阶。
来参加斋醮的民众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周围,议论纷纷,神色兴奋而充满期待。
顾念打量着四周,猜想着徐卯可能会动手的地方。
来的路上他们几个也讨论过,徐卯如果要安排刺杀,可能性比较大的做法有三个,一是‘浑水摸鱼’,趁着现场状况复杂,躲在围观人群里射冷箭或者发射暗器,然后借大家慌乱之际逃走;一是借由‘身份’便利,买通一个现场的道士携带武器,或者干脆在现场的那些护卫里安排个自己人,在斋醮仪式的某个环节趁其不备下手;最后就在斋醮结束后的斋饭或各种吕青可能入口的东西里下毒。
第一种和第三种还有机会逃跑和隐藏凶手的身份,第二种几乎没有生还几率,所以只能上死士。
虽然已经接近四月,清晨的山顶,山风依旧寒冷,顾念深吸了一口气,寒气入肺,整个人被冰得一个激灵,几乎一夜未曾休息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傻了! 他恨恨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登基之前,吕青肯定要作秀似的出席很多场合,要是第一种方案,动手的机会可以有很多选择。
如果徐卯真的今天动手,从他冒着可能提前暴露的危险也一定要选择在斋醮仪式上刺杀,再结合书里清凉山周围几个村庄全部被屠杀泄愤的情节,已经可以圈定,动手的人就是道士!
那些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吕青,或者接触他饮食物品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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