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远远守着,以做避嫌之用的费嬷嬷还夸赞不停:“谢天谢地,谢侧夫人保佑啊!未来姑爷著族大姓,前途无量不说。人还特别英伟,剑眉星目那叫一个俊哟……”
    真·从头夸到脚。
    夸张到这时候就算从阿灵阿头上掉下来个虱子,费嬷嬷都得笑赞:不愧是一等公身上的虱子,乖乖,还双眼皮咧!
    离谱至此,还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赞同。
    大嫂子甚至抚掌:“怪道人说咱们淑宁有福,果然不同凡响。”
    过门就当一品诰命,这运道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更让人眼红的是,未来姑爷青春英朗,前途无量不说,还极为有心。听说她身子不虞,赶紧巴巴上门探望。对府上众人也都恭敬着,全无丝毫傲慢。
    对对。
    威武、博启跟塞和里氏齐齐点头。也都对阿灵阿大夸特夸,直夸得淑宁心乱如麻,越发抗拒。只觉得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都是繁华落尽前的最后狂欢。
    等皇权更迭,最后清算的时候,才惨得哭都找不着调儿。
    淑宁忧心忡忡,琢磨着大婚后好生劝导某人,管住他不再蹦跶瞎掺和,并与四阿哥交好的可能性。
    结果悲哀地发现,这可能几近于零。
    首先梦中那人虽不纳妾蓄婢,但也从不与她说政事,更不许她插手。四阿哥虽是她嫡姐所出,但却被皇贵妃娘娘养大,只以佟佳氏为母族。梦中她也尝试拿亲缘说事儿,结果新君的火气还更大了,处罚更狠了。
    淑宁气苦,再没想到这绝世好婚竟变成催命符。
    可恨她早不做梦晚不做梦,偏偏等着皇贵妃保媒,皇上圣旨赐婚之后才得到这般警示。
    悔婚是明晃晃的抗旨不遵,嫁过去则如钢刀悬颈。
    当即斩首与秋后凌迟,横竖都是一个死。
    哪个想来,都让淑宁崩溃。在乌雅府简单恬淡了十七年,她哪儿遇到过这种要命问题?
    愁到头大。
    反复思量许久,淑宁觉得还是该进宫一趟。听听聪明嫡姐的意见,也瞧瞧贵妃态度。万一,万一贵妃娘娘觉得她这个区区庶女,配不上钮祜禄氏高贵门庭,想让皇上收回成命呢!
    为此,淑宁亲自下厨做了晚膳。趁着一家子正和乐融融的时候微笑,说出想往宫中谢恩的念头。谢皇贵妃娘娘保媒,也谢嫡姐照拂。
    塞和里氏只当白日里阿灵阿来了那么一趟后,她这满心忐忑尽去,终于要打起精神来为当好一等公福晋努力。
    是以她闻言忙不迭笑道:“是该如此,淑宁莫忙,回头我就往使人往宫中递信儿。你这么有心,娘娘定然很欢喜。她这临盆在即,不知道多盼着与家人见面……”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句话说得是半点不假。
    自从康熙十二年德妃小选入宫后,就再也没单独见过阿玛与弟弟。最多每年三大节与各种宫宴时,远远地瞧上一眼。还因威武只区区五品,位置过远过偏瞧都瞧不如何真切。
    倒是封妃之后,能时不时召见额娘略见一面。
    因此上,德妃才对能替自己在阿玛额娘面前尽孝的幼妹感激并疼爱着。豁出去牺牲自己在御前一贯循规蹈矩的形象,也要为妹妹讨份好姻缘。选秀之际,也频频召见,各种赏赐流水似的往妹妹那边送。
    把重视二字写在脸上,以至于储秀宫妃都动了要不得的心思。想把淑宁留在宫中,打击临盆在即的德妃……
    回府后才知姐姐对自己诸般安排的淑宁垂眸,满心感动。可惜事与愿违,瞧着极好的婚事背后,竟有这般危险。
    淑宁长叹,辗转反侧间,连梦里都紧锁着眉。
    恍恍惚惚间,淑宁只听到嫡母报喜,说嫡姐正想着她呢,听信儿就定了让她们母女旬日后入宫。谢不谢恩的不打紧,主要也是想着趁产前,母女、姐妹的再小聚一二。
    娘俩打扮停当,随即入了宫。
    德妃大喜,着人准备盛宴款待,连皇上都赏脸列席。其间寒暄提起她婚事,在嫡母与嫡姐的欢喜谢恩声中,她重重跪下。以自己德薄貌陋,实在不敢高攀一等公府为由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莽撞到让淑宁尖叫,想摇头,想捂嘴,想给自己两巴掌说那不是自己本意。
    她再怎么也不会干这等可能拉着全家赴死的事儿!
    但一切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只能眼看着皇上冷脸传了另一个当事人。然后阿灵阿跪地谢恩,称八旗秀女连皇宫都入得,更遑论区区一等公府?
    再劝她切莫妄自菲薄。
    无尽劝慰中,‘她’只固执己见。惹皇上龙颜大怒,叱她不识抬举。
    嫡姐急忙帮着求情,却因身子过重不慎摔倒,以至于一尸两命。临终前还请皇上开恩,饶恕她的年幼无知呢。再没想到会造成这般严重后果的她悲痛欲绝,一头撞在了永和宫门口的柱子上。
    咣当!
    疼疼疼,疼到麻木。
    朦胧灯光下,淑宁木愣愣地捂着巨疼的额,听丫鬟珍珠念叨:“天爷,姑娘您向日里睡姿虽不羁了点,也不至于这般……竟还撞到了床柱上,婢子看还是找大夫瞧瞧吧,莫再落了疤。”
    终于回神的淑宁赶紧喊住她:“深更半夜的,你这丫头可别再兴师动众了。”
    “可,可您这瞧着,还挺严重的。”整个人都发懵,可别再撞坏了脑子……
    看出她这担忧的淑宁一个眼刀子过去:“好你个混丫头,竟还敢背地里揶揄主子啊?罚你嫁给费嬷嬷的小儿子,日后与我做陪房。”
    这,这哪里是罚?
    分明是主子的信重与奖励!且不说费嬷嬷那小儿子在外头帮姑娘管着铺子,机灵又能干,最是个可托终身的。便随姑娘往一等公府的陪房,又哪个不是精挑细选?
    想都想不着的好事落头上,珍珠欢欢喜喜忙行礼:“奴婢精神着,便守姑娘一晚也不耽搁日后‘领罚’。还是……”
    “不用不用,你且退下,容我独自歇歇。”
    淑宁接过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药膏,挥挥手让人赶紧退下。
    珍珠也未多想,只当姑娘不愿旁人看到她为数不多的失态窘状。忙遵命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至此,淑宁隐忍了许久的泪水才终于簌簌落下。
    无尽后怕与庆幸滚滚而来。
    这,一定是上苍示警吧?
    警告她不要妄动他念,否则就如梦中所示般,朝更惨烈的方向改变。
    嫡姐与腹中胎儿皆亡,她含愧自尽。嫡母与伤心自责中憋闷发疯,连失去二女又被皇上叱责管教无方的阿玛一夜白头。兄长因神思不属而失仪,丢了差事……
    真·家破人亡,比前几晚的梦还要惨烈千万倍。
    吓得淑宁满脸是泪地摇头:“不改了,不改了,若这是小女子的命,小女子认就是。只求神佛独降罪小女子一人,万万莫连累我家人。”
    世人可能大多这样,事情没发生前各种踟躇恐惧,一旦下定决心后又无所畏惧。反正淑宁做好了选择后,只觉得横亘在心头许久的烦恼彻底消失。浑身舒畅之下,竟睡了接旨后头一个踏实觉。
    翌日醒来,眼底青黑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嫂子舒穆禄氏笑着打趣她:“我就说吧,未来妹夫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妹妹心中踏实了,便不七想八想了吧?”
    淑宁噘嘴,赶紧依偎到了塞和里氏身旁:“嫡额娘您瞧啊,大嫂竟欺负女儿呢!”
    塞和里氏细端详了她几眼:“确实比前几日精神多了,只这睡姿也太不雅了些。瞧瞧,这都一夜了,还带着痕,当时得多疼?还笑,你这丫头,就是太大大咧咧。女子容颜何其重要?万一落下瑕疵,可是抱憾终身的……”
    说教模式即将展开,淑宁立即变成乖学生。
    被耳提面命了许久,才终于见塞和里氏笑瞪她一眼:“不说了,你这丫头啊,每次都是瞧着聚精会神,实际马耳东风半点都不带往心里去的。”
    “怎么会?”淑宁娇娇俏俏噘嘴,随即又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女儿明明就是京城第一听话,嫡额娘可不能冤枉女儿~”
    那个小活宝的样儿哎,逗得塞和里氏跟舒穆禄氏前仰后合。
    好一阵才止住笑:“你这小促狭鬼,回头往宫中可不许这样,莫把娘娘笑得动了胎气。”
    是的,如梦中那般,德妃欢欢喜喜地安排了召见。
    想起梦中凄惨的淑宁踟躇,颇有几分抗拒。偏又碍着嫡母的欢喜期待而不好言说,夜里再入梦却见一家子母女、姐妹言笑晏晏间,皇贵妃过门探望。无意间尝了她给嫡姐带的九珍九藏后惊为天人。
    恰逢嫡姐发动,顺产诞下皇十二女,她这个‘厨艺卓绝,必能照顾德妃周全’的,就被留在永和宫伺候月子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与皇贵妃几度往来,还被四阿哥叫了声姨母。
    这梦境美的,直让淑宁醒来还眉眼含笑,只觉得她那个可行性几乎为零的事儿,成功率也未必真那么低啊!
    第4章 决定
    既然这梦境像提示,能帮着她提示吉凶。那么,何不趋吉避凶,尝试在诸般惨景中走出条康庄路呢?
    这个事儿她熟啊!
    想当初,生母早早撇下她去了。谁瞧着她,不得道一声可怜?
    甚至不少人觉得,她啊,就像那路边石头缝里的小野草。日晒石头烤,还时不时被人踩两脚。说不定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没了,连点痕迹都留不下。
    哪想着她能抓住机会,入了嫡母的眼,继而成为全家的宝呢!
    嫡母与庶女,嫡兄、嫡姐对庶妹这样天然疏离甚至隐隐有些个敌对的关系,她都能化敌为友为家人。没道理嫡亲的大外甥就处不好不是?
    只大外甥如今养在皇贵妃的承乾宫,以佟佳氏为母族,倒让她这个嫡亲姨母有些尴尬起来。
    不过不怕,梦里的皇贵妃不是喜欢九珍九藏?
    那她就九珍九藏、醒狮酥。正合这时节食用的青团、清明糕,好看又好吃的素醒酒冰。多拿几样看家本领出来,不信勾不住皇贵妃的胃。到时候梦境变现实,她不就能被大外甥唤一声姨母,有理由给献殷勤,啊呸!
    是表示关怀了么?
    然后姨甥两个越来越熟,越处越好,俨然一家人。变相将那人绑在大外甥的战船上,让他便送上门去也不会被八阿哥接受。
    如此,便没有站错队的可能,也不怕被秋后算账啦!
    那,那她这个一等公福晋岂不是可以顺顺当当一直到乾隆年?
    啪!
    淑宁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这笨脑瓜子,怎么早没想到这点呢?果然事缓则圆,心急是干不了大事儿的!”
    珍珠:???
    她就打个水的功夫,怎么姑娘还跟被醍醐灌顶了似的?
    整个人都明朗通透了起来,大眼睛直放光,好看得让她个女人家都挪不开眼。可真真是,便宜那阿大人了。
    淑宁笑着摇头:“你这丫头,是瘌痢头主子——自家的好了吧?还便宜人家阿大人,分明京城上下数不清多少羡慕你家姑娘我,竟好命得了这么个巧宗。”
    后知后觉自己竟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珍珠笑:“诶,姑娘莫这般妄自菲薄嘛!阿大人都说您是上三旗秀女,连天家都入得,更遑论区区一等公府?”
    “那起子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的,您听她们如何放酸屁呢!咳咳,婢子粗鲁了。不过话粗理不粗,姑娘实在不必跟那起子目光短浅的一般见识。井蛙难见汪洋,她们哪知道姑娘您有多好呢?”
    小丫头滔滔不绝,各种诉说自家姑娘优秀。
    淑宁含笑虚点了点她脑门儿:“你啊,可给本姑娘悠着点儿,别把天吹破了再没法补。”
    珍珠跺脚,气哼哼说了句横竖姑娘在婢子眼里就是最能耐的。然后才拿着淑宁新写的食材单子,禀告夫人好出去采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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