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稍有这方面的苗头,瞿沨便蹙着眉,叼着烟头,从一堆乱七八糟的项目书里扒拉出一点好的,拿给梁时看——那意思就是,以后都会带着你拍。
驴子前头的胡萝卜隔三差五地变。能不能拍到好东西不知道,梁时来了一个多月,净拍广告了。
榕誉传媒公司作为一家面向市场的“商业片”制作公司,承接商业电影、商业纪录片以及商业广告的制作。
其中,公司利润的百分之九十来自拍广告。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拍那种看起来逼格很高但本质还是在打广告的纪录片。
瞿沨觉得,普通的广告不需要自己这尊大佛亲自出场,梁时可以全权坐镇。
于是,梁时就在片场拿着个对讲,统筹各部门的配合衔接,还要跟群演讲戏,跟学表演的大学生谈要求……
梁时觉得,自己其实也蛮需要一个助理来着。
累死累活结束一天的拍摄,梁时下班路上,还要给在家里“为项目做准备”的瞿大爷订外卖。
某天,瞿沨问她,听说你厨艺很好,还在网上当过美食博主?
梁时也不否认,只说已经停更很久了。
瞿沨不解,问为什么。
梁时说,那个账号是她做家政的记录,如今辞了家政的工作,也就不想再记录了。
瞿沨却打趣她,你这手艺放下了可惜,不如每天做点便当带给我吧,外卖都吃腻了。
梁时坚决地摇了摇头。
如今,她连厨房都不进了。租住的那间小公寓里,厨房的功能就是烧水。每天工作完回家,一律在小区外的便利店解决晚饭。
瞿沨知道了以后,有一天,特意打电话把梁时叫来家里。
梁时以为这位爷又有什么生活问题不能自理了,去到一看,瞿沨竟然做了一整桌卖相甚佳的菜肴。
他围裙一摘,嘚瑟得冲她笑:“愣着干什么?过来尝尝!”
梁时几乎一个月没吃过家常菜了。她也没客气,走过去坐下,挨个菜品尝了一遍——不出所料,菜的味道和模样一样上乘。
瞿沨在旁边倒了杯啤酒,自斟自饮。
梁时一边大口扒饭,一边问道:“瞿导,你厨艺这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做饭,还要吃外卖?”
瞿沨觑着她:“你厨艺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做饭,还要吃便利店的速食?”
梁时的嘴角笑出一个很勉强的弧度,干脆装作没听见,埋头继续吃。
然后把话题轻松带向下一个。
瞿沨看她吃得香,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这个年打算怎么过?”
梁时愣了下,对哦,还有十来天就是农历春节了。
今年的春节格外晚,在二月底。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你不回家?我记得你提过,这里离你的老家很近。”
梁时点头:“是很近,我应该会去找我妹过年。”
瞿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人真是不经念叨,刚刚吃完饭,梁时就接到了一位自称是李小彤班主任的电话,说有要紧的大事,让梁时抽空过去一趟。
梁时立刻请了假,搭上了去宁安县的动车。
这条线路是去年才开通的。有了动车,宁安往来榕城只要半个小时,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动辄要走好几个小时的高速。
李小彤在水宁镇读完初中以后,高中考去了宁安县中学就读,今年正值高三。
当初,梁时搬去南城之前,曾经提出想把李小彤接到南城上学,被她拒绝了。
李小彤的理由是,男朋友在这里,不想跟人家分开。
“行叭。”都是过来人,梁时内心对表妹交男朋友这件事情毫无波澜,只是提醒她,生理卫生课的书本多看几遍,别被男人骗了。
李小彤气愤地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吧!”
而这次梁时被叫家长的缘由,是李小彤的班主任说,在李小彤的宿舍里发现大量书信,全是写给同一个男人的,让梁时无论如何去干预一下。
梁时:“……您别说了,我亲自去揍她。”
梁时在宁安县火车站下车,又在小广场搭上了前往县城中学的公交。
这几年,宁安县的发展因着动车线路的开通也蓬勃了起来。穿省而过的曲江在这里有着角度最美的观赏峭壁,因此旅游业也大兴,成了不少城市人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县城里的公交车也全部焕然一新,弹簧凸起的皮座早已变成了锃亮的塑料座椅。梁时倏尔一笑,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
在县中学下车的时候,梁时仔细端了端表情。这次是要扮演一个板正的家长,气势上不能输。
她抬脚往校园里走,一进校门,正想抓个学生问问办公楼怎么走,迎面豁然撞上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同学。
女同学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半秒钟,突然撒开步子就往校园里冲。
梁时跟在后面紧追不放,边追边喊道:“李小彤!你给我停下!”
哪知李小彤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闪身挺进树丛,眨眼就不见了。
梁时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扶着膝盖浑身打晃。
她在心里直骂自己废物,竟然连个整天伏案学习的高三生都跑不过。
喘匀了气,重新整理了跑乱的头发,梁时想,这种事不能硬来,还是先去找老师聊聊。
在另一个学生的热心带领下,梁时顺利找到了教师办公室,见到了李小彤的班主任。
这位班主任今年五十岁,正是操心全世界的年纪。眼见李小彤的家长如此年轻,顿时不大放心,便连带着梁时一起,进行了一场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思想政治教育,着重强调早恋的危害。
梁时觉得,自己听完以后,也差点绝了这辈子所有谈恋爱的欲望。
临走的时候,班主任交给梁时一扎手写信。每一封信都整齐地装在信封里,摞在一块,用棉绳捆得结结实实,作为李小彤和他人鸿雁传情的证据。
梁时最终也没逮到李小彤,还替jsg她硬扛了班主任一顿说教。提着这沓信在校门口等车的时候,已经有些精疲力竭。
时间还早,梁时没有回火车站,而是坐上了另一班公交车,前往水宁镇。
这两年新开通了公路,如今从县里到镇上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了。
梁时一路看着窗外富饶的景色,不禁感慨,自己这趟回来,简直就是来见证家乡人民建设成果的。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一处民宅的大门前。倒腾出手,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铁门从里面打开,张朵朵的小脑袋瓜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时姨!”张朵朵兴奋地扑了过来。
梁时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把张朵朵抱起来,在臂弯里掂了掂:“胖了啊!”
张朵朵顿时不高兴了,一张小嘴撅得老高。
“你妈妈呢?在家没?”
“妈妈去给人化妆啦,说晚上回来。”
梁时看看手机,已经快傍晚了,便牵着张朵朵进了门,把给她带的礼物还有各种东西都拎了进去。
这是一栋主干道边上的平房,房间不少,还带一个小院儿,格局上和她们在南城住的那个院子有些类似。
只不过,这里看着不算陈旧,打理得也很用心,院子里养着鸡鸭兔子,还有一小块菜地。
这里是张雨绮父母的家。
张雨绮的两个弟弟都没能考上高中,一个读了中专,另外一个直接进厂打工。
两个人现在都在深城,她爸妈也奔着儿子们过年去了,并不知道女儿竟然偷偷溜回了老家,在家里住着。
这些年,张雨绮逢年过节便给家里寄钱,连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断过。她爸妈一直以为她和刘小柱在南城生活幸福,有自己的店铺,做着红火的美发生意。
梁时刚陪着张朵朵玩了一会儿,张雨绮就回来了。
她看到梁时,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过来了?”
梁时笑着道:“正好来宁安县处理李小彤的烂事,顺道过来,在你这儿蹭一晚。”
张雨绮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就进里屋去了。
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接了个电话。
梁时也没在意,她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出个菜篮,冲着屋里喊:“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张雨绮也没应。
梁时叹了口气,自己提着篮子出了门。
夕阳西下,水宁镇的河水红彤彤的。
沿河几百米的道路两侧,挤满了三轮车堆叠的小摊。有卖活禽的,卖肉卖蛋的。东西琳琅满目,各种青翠欲滴的蔬菜,红绿相间的辣椒,腥膻的鱼虾河鲜。
本就狭窄的街道被占得只剩了一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摊贩们在高声吆喝着最后一拨生意,早点卖完,便可以伴着这落日一起回家。
梁时提着菜篮子,随着人群拥挤着往前走,时不时在某个摊子前停下,驻足挑半天。
鲜淳的瓜果气息,蒸腾的人间烟火,慢慢抚平着梁时的心。不仅涤荡掉一整天的风尘仆仆,还把她持续了太久的哀感伤怀搅得暂时不见了踪影。
她重新打起精神,正欲往下一个摊子逛去,却在洒满余晖的桥头,看见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陈琛站在那里,静静地朝她望过来。
第62章
黄昏收起了最后一丝明亮的弧线, 夜幕拢上水宁镇的河岸。初冬的河水失去了晚霞的投射,瞬间变得黑冷静谧,泛起朦胧的水雾。
热闹的集市仿佛瞬间就退散了, 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摊贩在整理最后一点余货。
河边的一处窄巷里, 陈琛靠着路边一根锈迹斑斑的电线杆站着。
夜晚的雾霭模糊了他的表情,梁时看不太清;但莫名觉得,他好像有些疲惫。
心里竟然控制不住的心疼。
梁时低下头, 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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