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几位太医诊断下,皇上这段时间莫名头痛的原因也寻出来了,正是因为雷公藤慢性中毒所致。
另一边,被灌下两碗羊血的连宝福,唇上的乌青终于慢慢退去,可到毒性伤及心脉,一时难以下地。
众多人试粥都未见中毒迹象,只有连宝福反应如此大,是因他年长的缘故,且每日的粥品他都会亲自试毒,不似旁的宫人,因沐休或是调职的缘故,并不是日日都那一人来试毒。
所以,连宝福今日才会毒性攻心,直接显在了唇色上。
养心殿这边刚一出事,连修便带人去了钟粹宫,将里里外外仔细地搜查一番,的确是在娴贵妃的屋中,寻到了不少雷公藤。
且这些雷公藤,六局都记录在册,是将要入夏时,娴贵妃特地差人去尚食局寻来的。
所有证据摆在眼前,娴贵妃依旧坚称是被陷害,她跪在地上哭着道:“那雷公藤的确是臣妾的,可那都是臣妾用来制香囊的啊!”
雷公藤夏日放在香囊中,的确是有很好的驱虫功效。娴贵妃往年一入夏便会如此,她会让尚食局送来许多雷公藤,她会做许多香囊送人,来拉拢关系,博一个好名声,却没想到,她的名声坏也坏在这雷公藤上。
“臣妾没有啊皇上,臣妾入宫十几年,何曾动过那样的心思,臣妾没有任何缘由要害陛下啊!”
娴贵妃痛哭的声音让皇上头疾再次发作,从而对她也彻底失了耐性,直接要将她送入宗人府。
宋楚灵见状,不由上前提醒,“皇上,若当真将娴贵妃送人宗人府,此事便会彻底传开,毕竟如今三殿下还在……”
帝王本就多疑,不提李碣还罢,此刻一提到李碣,娴贵妃想要谋害他的心思不就顺利成章了。
晋王远在桂州,李砌虽在行宫禁足,却已然有朝臣在替他求情,足以说明李砌在文臣眼中的威望,再说李碣,他如今手握兵权,眼看就能凯旋而归。
可就在此时,李砚忽然冒头,他又时常去翊坤宫……
想到贺白所言,中那雷公藤后,会阻碍子嗣繁育,皇上的怒意彻底压制不住,起身便来到娴贵妃面前,将她衣领一把提起,“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声音阴沉渗人,“你当真为了你那两个儿子,费尽心机,你是想等李碣回来后,直接让朕将这龙椅让给他吗?”
“不不不!”娴贵妃痛哭流涕,“臣妾没有啊!”
皇上再也不愿从她口中听到任何一个字,他用力将她推倒在地,狠狠道:“来人,将娴贵妃押入诏狱!”
这次无人敢在相劝,宋楚灵也只是乖顺的站在一旁,静静地看那娴贵妃痛哭着被宫人拖走。
不知姐姐当年被冤枉时,可也是这般痛心的模样。
皇上怒火攻心,在加上体内有雷公藤之毒,这日之后,便彻底病倒。
朝中之人不敢开口求情,而那身在行宫的李砌,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连夜书信来替母亲求情。
皇上在看到书信时,没有被李砌的文笔所打动,反而更加恼怒,“朕让他禁足思过,他倒是手眼通天,那毒妇前脚进诏狱,他后脚就敢书信来求情,还敢说不是早有预谋!”
瓦剌的求和书也在几日后送到上京,娴贵妃入狱一事,尚未被传到边境,所以李碣虽然没有书信来求情,可皇上依旧信不过他,甚至连当初他驳斥李砌,情愿出征都起了怀疑,觉出那可能是兄弟俩在他面前上演的一出戏码。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根除便是极其困难。
眼下皇上膝下的四位皇子,也只剩李砚能够信任。
他虽早前不学无术,如今年岁渐长,倒也愈发踏实起来,日日都会来养心殿中探望他,且他性子直爽,不似李砌那般心思深沉,也没有李碣的兵权在握,更没有强大的母族去给他做靠山,便是他动了忤逆的心思,在这皇城中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瓦剌的事他交于李砚去做,很快便与朝臣商议出新的合约,皇上看后甚为满意,再这之后,许多朝事他都交到了李砚手中,李砚每日都会来养心殿中,再将朝事一桩桩说予他听,没有半分逾矩之意。
这日午后,宋楚灵将姜黄色床帐慢慢拉上,正要转身离去,床帐内传来皇上低沉的声音。
“林欣……你要去何处啊?”
宋楚灵眉心倏然蹙起,然很快又恢复平整,她回过身来,朝床榻微微屈膝,“皇上有何吩咐?”
床帐被慢慢拉开一道缝隙,皇上疲惫的目光朝幽幽望来,许久后,他长叹一声,将手垂落。
不是林欣,不会她,她定是很透了他,又怎会来看他呢?
不过兴许,是她来向他索命了……
床帐内久久未有声音传来,宋楚灵躬身退出门外。
见她出来,张六连忙迎上来,是内侍省的事。
连宝福中那雷公藤毒之后,便是皇上下令让太医院尽心诊治,可那毒性已至心脉,能保命到现在,已经是贺白竭尽全力的结果。
宋楚灵让张六守在养心殿,她带着宁雅去了内侍省。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连宝福的房间中,上一次来时,还是两年前,她还在寒石宫任职的时候。
赵睿守在院中,见她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宋楚灵走上前轻轻叩门,很快,门被打开。
开门的是连修,他神情疲惫,眼中带着红血丝,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在连宝福病倒的这段时间,他不仅要忙于内侍省的事,还时不时要去殿前,待抽了空,还要回到连宝福身前照顾。
在看到宋楚灵时,他眸光微微跳动,宋楚灵也没有忌讳身后的宁雅和赵睿,直接就将他指节分明的手握住,与他一起来到床侧。
连宝福面色苍白得骇人,看见宋楚灵来了,他唇角挤出一丝微笑,让她在身侧坐下。
“咱家一生服侍了三代帝王,咱家也想随她出宫去,潇洒自在的与她相伴,那是咱家与她的誓言……咱家岂会不愿……”
“只是咱家出不去啊,出不去呐,出不去……”
他眸光越发黯淡,神情也逐渐溃散,只不停重复着“出不去”这三字。
宋楚灵知道他的执念在何处,也明白他为何没有履行誓言。
对于外人而言,三代君王身侧的内侍省大监,有着非比寻常的权利与尊荣,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路上有多么如履薄冰,他知道太多帝王的秘密,便是帝王仁慈放他出宫,也不会允许他有嘴能言,有手能画。
他身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是为了保全自己,也是为了保全惠音。
所以师父曾告诉她,她并没有因为连宝福不能与她出宫而恨他,她恨的是,既然明知道不能履行誓言,就不应该向她允诺,不应该给她希望,甚至从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她。
宋楚灵将身上那半块白玉解下,放在连宝福手中,对他轻道:“师父说,她从未恨过你。”
连宝福握着白玉,神情微顿,片刻后轻轻笑了,“你这丫头,又在诓骗我了……还以为我看不出……你是见我要走了,在安慰我罢了……”
见宋楚灵眼眸逐渐湿润,连宝福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语气和缓地安抚道,“傻孩子,你不必内疚,那毒是我自己服下的,与你无关,这皇城我是一刻也不想熬了……”
娴贵妃自然不会蠢到下毒去害皇上,那雷公藤的毒是连宝福每日试粥时,沾在他勺子上的,当他用勺子舀粥之时,毒便融在了粥里。
原本连宝福按照计划,只是轻抿一口,并不会引起大碍,可他每日回房后,又会特地服用一些雷公藤,因为只有他也跟着中毒,才能彻底不让皇上对他生疑。
“儿啊。”他又抬眼看向连修,那缓缓抬起的手,被连修一把握住,连宝福用尽全力地握着他的手,一直不曾说话,许久后,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你是我连宝福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我对不起我儿,对不起……”
在他愧疚的一句又一句的抱歉声中,连修慢慢合眼,在连宝福手臂垂落的刹那,连修眼角也随之湿润。
这是宋楚灵第一次看见他落泪,她起身将他抱住,没有出声宽慰,只紧紧的抱着他。
许久后,连修神情再度恢复往日清冷,他将唇附在她耳旁,低低道:“林溪,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第八十五章
连宝福离世后, 皇上下令将连修升至内侍省大监一职。
如此,养心殿中时常出入之人,便是前来诊治的贺白, 大监连修, 御前尚义宋楚灵,还有代掌朝政的李砚。
欣昭仪隔三差五也会来殿中陪伴, 皇后倒是很少过来,整日在坤宁宫抄写佛经为皇上祈福。
诏狱中传来消息,娴贵妃病重晕厥。皇上派宋楚灵带太医前去查看, 可否属实。
宋楚灵便与贺白奉命来到诏狱。
便是娴贵妃一直不肯认罪, 在诸多证据面前, 也不容她抵赖, 剥夺褫号的旨意下来后,原本还在诏狱中能有些许体面的她,彻底被当做罪人对待。
昔日的雍容华贵在她身上全然不见, 那温厚敦良的假面也彻底露出。
在听到长廊尽头铁链滑动的声音时, 娴贵妃不顾一切朝外喊道:“本宫要见皇上, 本宫有要事要与皇上禀明!”
阴暗潮湿的墙壁上,烛火在跳动, 她看见宋楚灵与贺白出现在眼前时,先是愣了一瞬, 随后冷笑道:“贺章可当真是有个好儿子!”
狱卒将铁门打开, 娴贵妃慢慢从地上站起身, 她脚下拴着铁链, 无法朝二人靠近, 索性端出几分往日仪态,坐在那硬石板上, 抬手指着贺白道:“赵嬷嬷的病是你做的,贺章也是你害死的,连皇上的毒……也是下的。”
在诏狱的这段时间,娴贵妃将诸多事情反复深思,这当中有许多她想不通的地方,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赵嬷嬷无端病重,贺章之死,再加上皇上中毒,这些事的背后,定是离不开太医院的。
贺章是她的人,能让贺章掉以轻心的,必是他那医术超卓的好儿子贺白。
在宋楚灵和贺白走进铁门之时,身后的张六已经将周围的狱卒打点走了。
看到这一幕,娴贵妃不由低笑,“你们怕了,这便说明,我猜对了。”
“你好歹运筹帷幄这么多年,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宋楚灵神情冷漠,朝她走进一步,“每个入诏狱的人,都会说自己是无辜的,将脏水泼到旁人身上,若狱卒听后会信以为真去禀报,你自己想想……这可能么?”
“本宫是娴贵妃,本宫为皇上添了两位皇子!怎可和那些罪人相提并论?”娴贵妃道。
宋楚灵不由轻笑,“你曾经是,不过现在的你,只是诏狱中的罪人郑氏,连名字都不配有。”
她一面说着,又朝前走去一步,墙上铁窗的光亮落在她的面容上,她朝她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温声问道:“你可认得我?”
娴贵妃自然知道宋楚灵与宸妃像,可往常宋楚灵故意做出的那般神情,又能极为明显的让人将她与宸妃区分,直到此刻,看到这样的宋楚灵时,她愣在原地许久,都未回过神来,“你、你为何会与她……”
“会与她这般相似,对么?”宋楚灵弯唇道,“我不会说的,我便是要你带着困惑日日受尽折磨。”
娴贵妃猛然回神,“你到底和荣林欣是什么关系,总不能是她、是她在何时生下的野种?”
宋楚灵眉心微蹙,语气失望道:“是我高估你了么,你的颓势让我有些惊讶,我以为今日你我相见时,你会是从容不迫,镇定异常的模样……”
她语气一转,再次轻笑,“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你,何时受过这样的冤屈,你的起点之高,让你将旁人性命视如草芥,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们权势的垫脚石,所以,当有一日,你落到与他们同等地位时,你的那些淡定从容,便会烟消云散……”
“我要见皇上!”在对上宋楚灵那极其镇定的眼眸时,娴贵妃莫名感到周身生寒,她没有心思去听她说教,她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宋楚灵停下脚步,将手伸到身侧,贺白将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递到她手中。
“这是什么,你们要做什么?”娴贵妃语气明显开始紧张。
宋楚灵一面将药瓶打开,从里面道出一粒极为醒目的红色丹药,一面淡道:“皇上听闻你病重,让我带太医来看看。”
娴贵妃先是朝后缩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忙扬起头道:“皇上还是挂念我的,我好歹与他夫妻一场,还为他诞下两位皇子,他不忍我病重……”
“啪!”
清脆的一声在娴贵妃脸上响起,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楚灵,“你、你竟敢打我?”
宋楚灵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冷道:“郑氏请谨言慎行,皇上的正妻只会是皇后娘娘,而非是你。”
娴贵妃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她瞬间便要起身朝宋楚灵扑去,可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是宋楚灵的对手,不过三两下就被宋楚灵推翻在地。
“你屡屡提及二皇子与三皇子,那你可知,他们很快会来陪你,哦不,”宋楚灵顿了顿,脸上的阴冷又多了几分,“应该说,我会给他们痛快,会给整个郑氏痛快,就如当初的荣家一样,而你不会……”
她说着,在她面前顿下,一把将她头发拉起,娴贵妃痛叫一声,那红丹顺势被宋楚灵丢入她口中。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娴贵妃惊恐地想要将丹药扣出,可她的手被宋楚灵死死握住,根本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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