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刘贵走进屋中,李研还在理他的衣摆,脸上的那丝仓皇却是让刘贵觉察出来了。
“王爷,出什么事了?”刘贵压声上前问道。
李研没有说话,伸手去拿桌上茶水,刘贵却是快他一步,将茶壶端起道:“这茶水凉了,奴才叫人拿壶热的来。”
“不必。”他将刘贵止住,他此时就是想要喝凉的。
刘贵不知自家王爷到底是出了何事,怎么整个人都有些怪怪的,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而宋楚灵方才出去时,又是一副哭过的模样,难道说……
刘贵端手站在一旁,一双老眼偷摸将自家王爷细细打量了一番。
几盏凉茶饮下,李研的神色逐渐恢复如常,他问刘贵,“楚灵可是及笄了?”
“已是及笄。”刘贵回完话,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忙跟着补了一句,“年方十五的女子,若是在民间,约摸是要出阁了。”
李研什么也没有说,他眸光落在身旁空着的小木杌上,许久后轻轻叹了一声,慢慢来吧,莫要将她吓到了……
这般思忖着,他眼前又出现了那片柔媚的光亮。
李研想要将那柔光驱散,可那光亮就像住进了他脑海中,愈是夜深人静,愈发清晰可见……
第二日一早,宋楚灵与宫人候在寝殿门外。
平日里这个时辰,李研早该唤他们进去伺候了,可今日却迟迟没有动静,就在常宁打算上前叩门,询问堂间值夜的宫人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却是只要常宁端水进去,一干人等在外继续候着。
一整个晌午,李研似乎都有些刻意回避宋楚灵,没有让她束发,也没有让她布菜,就好似宋楚灵最初进殿伺候那般,只是让她在旁边看着,基本没有给她近身的机会。
午憩时,宋楚灵来到殿外,一脸困惑地询问刘贵:“公公,可是奴婢这两日哪里没做好,惹恼了王爷?”
刘贵自然清楚是出了何事,可他又不能同小姑娘直说,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宽慰道:“你不要多想,待过上两日,王爷便好了。”
看着小姑娘茫然离去的模样,刘贵笑着朝身后的寝殿望了一眼,没想到他家王爷面皮这般薄呢。
午憩之后,李研在书房喝药用茶点,倒是还要宋楚灵陪在身旁,宋楚灵明显做事更加小心翼翼,整个人都看起来拘谨不少。
她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唇边咬下一口后,赶忙就朝李研看去,见他神色未变,这才敢又咬一口。
李研看她如此,禁不住轻笑出声,“与你无关,不必怕。”
宋楚灵赶忙抿掉唇畔上的糕点渣,抬眼朝李研弯了弯唇角,“好,奴婢不怕了。”
这声音与这神情,还有那两朵浅浅的梨涡,让李研恍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他干咳两声,收回了视线。
用完茶点,两人来到桌案旁。
一段时间的教导下,宋楚灵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她能识出不少字来,可有些字只是认识,却不会写,李研便让她加强习字。
宋楚灵写字时,李研在旁指导,待写完一张,他指着其中一个字,耐心道:“铁的起笔要小一些,整个偏旁都要小于另一边……”
宋楚灵听得认真,频频点头,待李研说完,又持笔当着她的面重新写了一遍。
望着李研的字,宋楚灵忍不住夸赞,可等她夸赞完,忽然想起一事来,笑盈盈地望着那好看的字道:“这是铁牛哥哥的铁字吧……”
李研没有说话,笑容在脸上僵了一瞬,宋楚灵仿若没发觉李研神情的变化,还自顾自道:“那我可得把这个字练好看了,等我回去以后,要教铁牛哥哥写自己的名字……”
“好了,这个字不用练了。”李研将那张纸拿去一旁,重新指了一个字让宋楚灵练。
宋楚灵愣了一下,到底也没说什么,又开始听话的练起字来。
李研也不知怎地,余光不自觉就会瞥见两人方才写的那个大大的“铁”字,他越看,心里越不痛快。
宁寿宫前院,连修正在与刘贵谈话,所谈是两月后行宫避暑的事宜。
刘贵奇怪道:“往年不是提前一月才会准备么,今年这么这样早就开始着手了?”
连修道:“今年气候似是较往常更热些,怕是待入暑后,皇上提早起驾,所以需要早些准备。”
刘贵点头道:“还是内侍省思虑周全。”
刘贵很快列出一个随行名单,宋楚灵也自然在列。
连修望着手中的名册,淡道:“烦请刘掌事叫这些人拿好自己的宫牌,来前院一趟。”
按照规矩,登录在册的随行宫人,还需内侍省亲自核实。
第四十九章
刘贵走进书房时, 宋楚灵已经写了好几页的“研”,而桌案上那张让李研极为碍眼的字,不知在何时已经被他顺手扔进了纸篓里。
刘贵走上前去, 望着宋楚灵笔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违心的夸赞道:“楚灵姑娘这字写得是越来越好看了。”
小姑娘得了夸奖,哪里有不高兴的, 只是宋楚灵自己看到这样的字都觉得好笑,也亏得刘贵能夸出口来,她笔尖一停, 仰头朝刘贵笑道:“多谢公公。”
一旁的李研, 也顺着夸下一句, “是进步了。”
毕竟这些字再是歪扭, 也比那“铁”字瞧着顺眼许多。
刘贵实在不愿搅扰这二人的独处时光,可内侍省的人还在前院候着,他又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于是她等宋楚灵又写了一张“研”字后, 才开口道:“王爷, 内侍省的人来宁寿宫了,是来准备行宫避暑事宜的。”
宋楚灵刚蘸了墨水, 准备落笔,骤然听到内侍省, 不由一顿, 白净的纸张上落下一滴墨点。
“怎么了?”李研觉出她方才似乎有一瞬的愣神, 也没顾上去问刘贵, 便先与宋楚灵温声道。
好在一滴墨水不算什么大错, 宋楚灵干脆将计就计,偏过头来看向李研, 犹豫道:“奴婢是听到公公说行宫避暑,所以……所以有点好奇。”
小姑娘那点心思,很容易猜到,李研却是故意逗她道:“行宫不如皇城大,每次去的宫人数量极为有限……”
宋楚灵细眉瞬间蹙起,一副生怕李研不愿带她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他,“那王爷可以带几个人呢?”
李研轻笑了一声,温道:“便是只能带一个,也不会落下你啊。”
宋楚灵瞬间松了口气,紧接着意识到刘贵就在一旁看着,小脸蹭地一下就红了。
大魏的避暑行宫在上京以北,就在岭山一代的环山中,距离皇城约摸有三十里路,行车过去不到一日便可抵达,几乎每年到了暑季,皇上都会带领朝中重臣,前往行宫避暑,后宫妃嫔与臣子亲眷,也会一并前往。
李研早些年因身子畏寒的缘故,一直没有去过,后来身子渐渐好转,正在加上那是他一年到头来,唯一能出宫看见山水风光的机会,便也每年随着一道去了。
内侍省知他喜静,便将他安排在最偏的一处含凉殿内,那里极其清静,推开窗便是一处山泉,在那山泉旁原本有一处空地,前些年他随手撒了些花种,没想到第二年再去时,已成了花海。
宋楚灵入宫已有三个年头,可是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听李研说着,她眼睛都亮了,“王爷种的是什么花呀?”
李研道:“半枝莲。”
见宋楚灵眼睛眯起,似是不知那是什么花,李研便道:“你没见过么?”
宋楚灵摇了摇头。
李研温笑着道:“那今年我们去时,你便能看到了,若是你不喜欢,那旁边还有好几处空地,我们再种些旁的花,如何?”
“王爷种的花,肯定好看,奴婢怎么会不喜欢呢?”宋楚灵眉眼弯如月牙,她脸上的笑容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憧憬。
刘贵看了眼窗外,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王爷,奴才已将楚灵的名字报上去了,还需楚灵拿着宫牌去前院一趟。”
两人的思绪瞬间从那美好的山间风光中拉回了书房,李研朝宋楚灵含笑地点了下头,“去吧。”
宋楚灵故意装作不经意间扁了下嘴,好似不愿离开似的,这个细微的表情当然是顺利落入了李研眼中,从他那眉宇间似要融化一切的温润神情,宋楚灵便知道,这对他是极其受用的。
从书城离开后,她没有直接去前院,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房中,拿了香胰子和香囊,这才往前院走去。
由于方才在书房中耽搁了些时间,等她来到前院时,那些赶来核实的宫人,大多都已散去。
宋楚灵一眼就看见了连修,他立在青石板上,正与赵睿说话,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依旧是那个清冷漠然,不苟言笑的连少监。
因这院中还有来往的宫人,宋楚灵也不敢露出太过熟络的神情,她慢慢走到两人身侧,停下脚步用那轻快的语气,唤道:“连少监。”
连修抬起眼来,朝她看去。
其实早在她身影出现在院里的那一瞬间,她便走进了他的视线,周遭灰暗的一切都仿若静止,只有她如同一盏明灯,带着光亮一点一点帮他驱散了阴霾。
可是碍于旁人的缘故,他只能继续收敛情绪,只是对她不冷不淡地微微颔首。
赵睿看了这两人一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何今年内侍省这般早就开始着手行宫避暑的事宜,所以他故意抬眼朝天上看,扬了几分声调道:“今日这日头可真晒人呐。”
说着,他便指挥内侍省同来的宫人,将桌椅搬去廊道旁一处阴凉的地方,待他坐下之后,又对那几个宫人道:“你们去院里候着,万一再有人来,将他们带到此处来登记。”
宫人们很快离开,此处便只剩他们三人。
赵睿坐的地方其实很显眼,一眼就能将院里来往的人看清楚,倒是距他三米开外的地方,有一颗粗壮的老槐树。
宋楚灵先是依照规矩,拿出宫牌递到赵睿面前,赵睿也不敢耽搁工夫,三两下登记完后,便抬眼去看连修。
连修还未说话,宋楚灵便直接朝赵睿屈了屈腿,道:“赵公公,奴婢虽为王爷近婢,但前些年从未去过行宫,尚不知有何规矩,且还想多了解一下行宫的环境。”
赵睿一面点头应是,一面看向连修,“的确,照顾王爷半分也马虎不得。”
连修冷着一张脸,终是开口道:“我来吧。”
说完,他便朝一旁的老槐树走去,宋楚灵垂眸紧跟其后。
待这两人的身影彻底隐入老槐树后,连修面上的那份沉冷终是散去,“你可有伤到?”
宋楚灵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修也知道了钟粹宫的事。
的确,后宫不管何处的消息,只要内侍省想查到的,都不会难,毕竟各宫每日宫人的轮班,或是哪个宫有何人出入,都是要记录在册的,而这册子最终的去向,便是内侍省。
“无碍的,娴贵妃与玉嫔不敢将事情做的太绝,她们只是杀鸡儆猴,顺便提点我罢了。”
宋楚灵知道时间有限,半刻也不敢耽误,她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块香胰子,朝连修递去,可等了一会儿,发觉连修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抬起头来朝他看去。
也就是此刻,撞到了连修那深沉的眸光时,她才恍然意识到,从他们躲到树后开始,他便一直这样深望着她,目光从未离开过。
“为何不来寻我?”低低的嗓音从连修口中道出。
他知道以宋楚灵聪慧,想要找机会去一趟内侍省,绝非难事,除非……她不想找他。
宋楚灵不由再次一愣,她竟头一次从连修这般清冷的模样中,察觉到一股隐隐受了委屈的感觉。
她无奈地扯了下唇角,温声与他解释道:“是那日从钟粹宫回来以后,晋王下了禁令,不允我私自外出。”
连修没有说话,依旧直直地望着她,似是不信她真的没有办法能出去一样。
宋楚灵叹了一声,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尚未开口,便听连修又冷冷地说了一句,“上次分别前,你曾说日后的事,交给你自己便好。”
宋楚灵再度讶然,她那日当着连修面,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她知道那时的连修,已经对她上了心,根本不会因被李砚发现,就与她彻底断开。
却没想到,那句话竟当真让连修听进去了。
起初连修倒没有在意,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宋楚灵也一直未曾露面,那句话才又被他想了起来,且越想,心里越像扎了根刺。
知道连修是误会了,她笑着直接去拉他的手,将他冰冷的手掌在面前摊开,把那香囊放在了他的掌心里,温哄道:“如果我不想寻你的话,为何要赶在入夏前,给你绣香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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