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好呢?”李研追问。
宋楚灵一时有些不敢开口,她抬起那张圆润的小脸,望向李研道:“奴婢可以说么?”
李研朝她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宋楚灵得了这声吩咐,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重新看向李研时,那双方才噙过泪的杏眸,一时竟比那屋外漆黑夜空中,璀璨的反应还要耀眼。
“王爷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人,也是最温柔最心善的人,王爷从不苛责奴婢,也不会骂奴婢蠢笨,会关心奴婢……”
她一口气将李研对她的好,全部说了出来,包括他要她去太医院看病,他请她吃好吃的糕点,喝名贵的茶水,他教她识字写字……
她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她全部都记在心里,她每一句话,都说得无比真挚。
说到最后,她蓦地一下顿住,眼泪再也忍不住,倏然滚落,她粉嫩的唇瓣轻颤道:“王爷在奴婢心中,是神仙一样的人,奴婢、奴婢不敢对王爷……对王爷……生出那种坏心思……奴婢只是……”
“只是吓到了……对么……”
宋楚灵怔怔地看着他,委屈巴巴地咬着唇瓣。
李研轻叹了一声,眉宇间那抹黯然却在悄无声息地渐渐褪去。
所以,她从他手中慌忙逃走,不是因为排斥他,而是因为——
不敢冒犯,不敢指染么?
如果今日这番话,换任何一个人来说,李研只会嗤之以鼻,可从宋楚灵的口中道出,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似乎又瞬间涌上了心头。
第四十一章
寝殿外, 刘贵怀抱拂尘,半倚在廊柱上,一边望着天上的明月, 一边低声问身旁常宁, “你说,王爷要是想教你下棋, 你敢拒绝么?”
常宁撇了下嘴,朝身后的寝殿看去一眼,摇头道:“我又不傻, 我怎么敢呢?”
“是啊, 可里面那个敢啊。”刘贵叹了口气, 不由又问, “那王爷要教你识字呢?”
常宁唇角抽了抽,道:“我认字。”
刘贵啧了一声,拿拂尘在他胳膊上戳了一下。
常宁赔笑着朝后退了一步, 道:“我便是认字, 我也得说不认啊, 那可是王爷,他肯教我便是我祖坟烧高香了。”
刘贵瞪他一眼, 将视线落向那紧闭的殿门,长喟道:“那你说, 王爷这气能消了不?”
旁人兴许看不出来, 这两人可都是看出来了, 今日王爷从书房出来以后, 便一直气不顺。
常宁也跟着朝身后看去, 道:“楚灵这丫头吧,当真是不好说呢, 兴许……哄哄就消气了吧?”
刘贵也不知怎地,一想起自家王爷与那丫头在一起的画面,唇角就不由向上勾起,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看也是,没准儿都不用哄,咱王爷自己气就消了。”
常宁听到刘贵这么说,也没忍住弯了唇,他凑到刘贵身前,低声道:“这宁寿宫内,我可从未见过有人惹了王爷,还能继续留下当差的,若咱家王爷当真是恼了她,方才何必将咱俩支开呢?”
两人意会地笑了笑,便没再说话了。
不一会儿,殿门推开,宋楚灵走出来时,果然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到了第二日,李研午憩时,又是让宋楚灵在殿内伺候的,待醒来之后,两人又是一道去了书房喝茶吃点,再就是继续识字练字。
如此将近一个来月,宋楚灵在李研耐心的教导下,已经能够认出不少字来,字迹也是越写越工整,颇有些李研的笔风。
如今天色已暖,四处春暖花开,安寿殿里的地龙也停了,李研的咳疾似是有缓了许多,只是那凝雨,每日夜里都要叫个不停,起初李研还没有说什么,可到了后来,凝雨不光是夜里会叫,白日里也时常嚎叫,那声音听了便让人忍不住捂耳蹙眉。
李研终是不堪其扰,将小允子叫到殿里,仔细询问缘由。
小允子原本是想私下里先同刘贵说一声的,可还没等他去说,人就被带到了李研面前,望着这一屋子的人,小允子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凝雨这是长大了,它怕是想要个伴儿……”
先祖最初在皇城中是养了一群猫的,可当后世继位以后,不喜那些猫们叫喊,便将皇城中的猫都撵了出去,如今这么些年来,宫里有专人饲养的猫,也就宁寿宫里的凝雨了。
“奴才听说,不同种的猫生出来的猫崽子不好养活,凝雨是波斯上贡来的,若是随意寻个与它作伴,怕是日后……”小允子抬眼朝李研看了看,将话音止住。
李研呷了口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有些怔然。
最终,他也没说要怎么做,只是微微颔首,便将小允子挥退了。
早膳之后,李研带着刘贵和宋楚灵来到养性苑。
三人走进石亭,李研便让宋楚灵坐在一旁读书,遇到不认识的字,便可直接停下来询问。
王兰兰如今还在养性苑里干活,她不敢往前走,只敢在干活时远远朝石婷里偷偷看上一眼,在看见宋楚灵与李研坐在一处,还拿着本书册念书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原来传言是真的,宋楚灵当真是入了晋王的眼,不然,王爷怎么会对她那样好呢?
养性苑里还有旁的宫女,在看到这些时,还会躲在一旁小声议论。
当中一个新来不久的宫女,凑到王兰兰身旁,望着那石亭中的宋楚灵道:“我看她长得还不如兰兰姐好看呢,也不知王爷来养性苑,怎么就瞧上她了?”
王兰兰听到后,吓得连忙让她住口:“你不许说这样的话,楚灵那是踏实勤奋,当然能得主子喜爱。”
那小宫女也知道她不是个轻易红脸的人,便讪笑着道:“要说踏实勤快的,我觉得兰兰姐可是我见过的宫人当中,干活最细致的,当初若是王爷能看见兰兰姐,没准现在坐在王爷身旁的人,便是……”
“萃玉,别说了。”王兰兰拿起一旁的扫把,转身朝屋里去了。
宋楚灵在亭子里念了好几页的书,念到口干舌燥,她将脸偏去一旁,掩唇轻轻咳了几声。
李研正准备拿杯盏喝水,见她咳嗽,便顺手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
这一幕刘贵已经见怪不怪,可落在萃玉眼中,便又是一阵羡慕。
她在进宁寿宫之前,礼教的女官曾与她说过不少关于晋王的事,她原以为,晋王也就是长得俊美,但身落残疾,又性子古怪的人。
却没想到,今日一见,才知他竟生得这样美,美到光是那一个侧脸,就让人不愿移眼,再说他虽然身有残患,可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让人根本不会去在意他身下的轮椅。
再加上她看到他对一个宫女,都可以这般温润,也不知是否因离得太远的缘故,她似乎从晋王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丝宠溺的意味来。
想起礼教女官口中,红梅冰天雪地想要勾引晋王的事,再看看那亭中憨傻模样的宋楚灵,萃玉揪着帕子嘀咕道:“也许红梅的错,不在她动了心思,而是在于她动错了心思……因为王爷根本就不喜欢她那样的……”
宋楚灵陪着李研在养性苑一直待到快午膳的时间,几人才回了安寿殿。
这将近一整月里,宋楚灵几乎时时刻刻都与李研在一处,连下值那两日,李研也没让她闲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那两日李研留了许多功课给她,让她在屋里练字读书,待上值了,还要检查。
原本这些东西对于宋楚灵来说,费不了多长时间,毕竟关了门在自己屋中,她三两下就能将那些字写完,可偏偏李研又差了一个宫人给她,说是可以在旁帮她伺候笔墨,让她可以专心练字,实则就像故意找人来看管她一样。
有宫人在一旁守着,宋楚灵又要装那愚笨模样,一个字都要写好半天,硬生生将好不容易的两日下值时间,都给熬没了。
想到李砚上次说,只给她一月的时间,如今转眼即到,她好歹也得查出点什么来应付一下。
回到安寿殿,宋楚灵刻意在李研面前装作疲乏的样子,又是轻咳,又是故意说话时哑着声音。
李研以为她是因为在养性苑里念了太久的书所致,便没让她在身前伺候,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待午憩之后,在直接去书房寻他。
一般来说,李研从午膳到午憩醒来,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宋楚灵便想趁着这段时间,去趟内侍省。
她连屋也没有回,直接就出了安寿殿,谁知正好碰到来寻她的宫人,原是钟粹宫来了位嬷嬷,传她过去一趟。
宋楚灵跟着宫人来到宁寿宫的前院,一看这嬷嬷的年纪与穿戴,便知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
“你便是宋楚灵吧?”那嬷嬷扬着下巴看宋楚灵,说话时语气也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
宋楚灵上前朝她微微俯身,恭敬道:“奴婢是宋楚灵,不知是哪位主子要寻奴婢呢?”
那嬷嬷没有回答她,只是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要走,“哪个主子不重要,你还能拒了不成?”
宋楚灵记性向来好,她确定没有见过这个嬷嬷,更别提得罪她,可她这句话,不光是趾高气昂了,里面分明还带着敌意。
宋楚灵却是没有跟上前,而是继续用恭敬的态度屈腿道:“奴婢怎敢拒绝呢,只是待会儿王爷午憩醒来,还要差奴婢去书房伺候的,奴婢是怕回来晚了,耽误……”
“行了。”那嬷嬷停下脚步,有些不客气地将她话音打断,“不必拿王爷压人,便是当着王爷的面,你今日也得随我走一趟。”
能这般颐指气使,向来这嬷嬷便是娴贵妃的人了,毕竟钟粹宫的主位,便是娴贵妃。
“奴婢没有拿王爷压嬷嬷,只是奴婢需得遵循规矩,去与管事公公知会一声。”宋楚灵故作怕她的模样,向后退了两小步,缩着脑袋,仿佛这嬷嬷随时就要出手打她似的。
那嬷嬷瞥她一眼,朝她身旁的那位宫人道:“你去与刘贵说一声。”
那宫人显然是知道她身份的,朝她福了福身,便往安寿殿内走去。
两人就在原地侯着,那嬷嬷频频用带着寒意的目光打量着宋楚灵,不一会儿,那宫人便回来了。
“刘掌事说,赶在王爷午憩前回来便是。”
得了这句话,那嬷嬷冷哼一声,转身就朝外走去。
宋楚灵这一次也没有半分犹豫,连忙就跟在她身后。
待两人出了宁寿宫,走了片刻,那嬷嬷忽然问她,“你在怕什么?”
宋楚灵愣了一下,摇头道:“奴婢没怕什么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那嬷嬷冷笑道,“这后宫不是没有装傻充楞的,主子眼里可是容不得沙子,你若是聪明,待会儿最好不要再装腔作势了。”
宋楚灵抬起眼来,用着一副莫名其妙地眼神看向她道:“奴婢不知到底是犯了何错呢?”
那嬷嬷看没有看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笑了一下,便加快步伐朝钟粹宫的方向去了。
第四十二章
两人来到钟粹宫, 尚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哭喊的声音。
那嬷嬷没着急进去,而是回头看向宋楚灵, 见她吓得打个抖, 这才满意地朝守门宫人递了个眼色。
门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迈过高高的门槛, 走进院中。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那不住哭喊的女子,就趴在院子正中的长椅上, 身侧站着一个宫人, 手中拿着一块猩红的长板子, 正一下又一下的朝那女子身上打着。
每当板子重重地落在身后, 那女子便会浑身震颤,抑制不住地惨叫出声来。
宋楚灵入宫将近三年,头一次见到宫人受刑, 之前只是听张六说过, 按照宫中规矩, 犯了大过的宫人才会拉至众人面前挨板子,且在挨板子的时候, 因怕惊扰到贵人主子,是要给受刑之人口中塞抹布的, 若是布子掉了, 还会捡起来重新塞进去。
可眼前这位宫人, 一声比一声叫得惨烈, 定是得了主子应允, 才没将她口堵住,想来如此做, 是故意让她叫给旁人听的。
至于是叫给谁听的,宋楚灵心中已然清楚。
那嬷嬷没着急将她带进屋去,而是刻意让开视线,朝缩着脑袋不敢抬眼的宋楚灵道:“站过来。”
宋楚灵老实的朝前走了一步,依旧垂着眼。
“娘娘……娘娘……啊……奴婢知错了,知错了……”
宫女撕心裂肺地哭求声,让宋楚灵眉心忽地一下蹙了起来,她眼皮微微抬起,在看到那张颇为熟悉的侧脸时,袖袍中的手倏然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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