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画面落在了欣美人身上。
她蜷缩在她怀中瑟瑟发抖,浑身湿漉漉的,脸上既有眼泪也有湖水,只是当宋楚灵想要仔细看她五官时,却发现她的五官极其模糊,便是在她怀中,也看不太清楚。
“林溪,你可一定要学会游水的,姐姐又不能一直守着你,万一下次落水身旁无人,可如何是好呢?”
怀中欣美人忽然开口,可这声音却让宋楚灵倏然愣住,她不可置信地再度低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成了孩童模样,正躺在一女子身上,而这女子……
宋楚灵缓缓抬起眼来,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模糊的轮廓。
姐姐?
宋楚灵脑袋嗡了一声,随即天旋地转,她强忍着不适,紧紧将荣林欣抱住,那圆圆的小脑袋用力贴在她娇软的身子上,她哭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想要叫姐姐,可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林溪,姐姐年底便要入宫选秀,日后便不能来寺里探望你了,你要乖乖听师父的话……”
姐姐说话时总是这样轻声细语,光是听她声音,就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可随即便忽然意识到一点,这个场景从前出现过,那是在她六岁那年,也就是大魏十七年的时候,姐姐即将入宫选秀前,最后一次随娘亲一道来昭偌寺看望她。
那日她们在山泉边玩耍,她不慎失足落入泉水中,是姐姐将她救起的,随后他们一道回了寺里,她们换了干净的衣裳,一起坐在院里晒太阳驱寒气。
初夏的日光将人晒得浑身暖洋洋的,不过片刻她们的头发便被晒干了,她赖在姐姐怀中,不肯让姐姐回去,尤其是在听到姐姐日后不能来看望她时,甚至还哭了起来。
她的姐姐这样美,又这样温柔,她不要姐姐去皇宫里,她要和姐姐在一起。
将近十年过去,再度看到那日的画面时,宋楚灵竟有些想不起来姐姐的模样,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因为正如姐姐所说,从那以后,她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直到今日看见欣美人,她才在恍惚中寻到了姐姐的模样。
“姐姐不要走……姐姐……”
宋楚灵终于从口中艰难地挤出声音来,可当她一开口,便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周围场景又跟着变化,她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昏暗中她看见一个男子的面容。
她眉心蹙起,片刻后才倏然惊醒。
“可以松开了么?”李砚朝她脸上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问道。
宋楚灵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连忙将李砚推开。
“你、你怎么进我屋里来了?”她一开口,声音甚是嘶哑,随后便猛地咳嗽起来。
李砚又是无奈地撇了下唇角,从一旁提起壶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
宋楚灵接过水,一饮而尽后,缓了片刻,才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李砚。
“看我做什么?”李砚将空水杯一把夺走,又给她满了一杯,懒懒道,“是你非要往我怀里钻,我推都推不开,还振振有词的……”
“你听到什么了?”宋楚灵脑袋发沉,眼眸却露着寒光。
李砚剑眉皱起,一副认真回忆地模样道:“说什么不要分开,要永远在一起……”
说到这儿,李砚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将身子朝床上慢慢靠去,声音低低地问道:“你方才是做梦了吧,梦里那人是谁呢,让你这般喜欢,喜欢到哭成这般模样?”
宋楚灵还是没有放心怀疑,她盯着李砚看了许久,直到李砚将抬手在她滚烫的耳垂上弹了一下,她才怔懵地回过神来,将脸偏去了一旁。
“问你话呢,”李砚将手收回,又故意凑到她面前挑眉道,“可是你的连少监?”
“不是。”宋楚灵道。
“那该不是你的王爷吧?”李砚又问。
宋楚灵望着李砚探究的眼神,也挑了眉梢道:“是四殿下。”
“我?”李砚显然不信,他低笑起来道,“不想说便不说,混扯我作甚。”
宋楚灵此刻头还在隐隐发胀,身体也时不时感到阵阵恶寒,她慢慢躺回枕上,拉起被子盖好,望着昏暗中的李砚道:“你来寻我可有要事?”
李砚回望着她,那双狐狸似的细长眉眼半眯着,道:“你与欣美人什么关系,为何要救她?”
今日欣美人落湖的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如今宫中人人都知,是宁寿宫的宋楚灵将欣美人救了上来。
宋楚灵忍着不适,合眼道:“我与她没有关系,我只是在回去换衣的路上,听见呼救便直接救了。”
提起换衣裳,李砚又想起一事来,不由道:“你是故意将水洒在衣服上的,再说,那园子在毓庆宫旁,与宁寿宫可不是一个方向啊……”
“我听见呼救声了,就应声跑过去了。”宋楚灵故意没有理会洒水的事,只是闭着眼接话道。
“那你可真是个大善人。”李砚见她一直拧着眉心不肯睁眼,一面说着,一面将早就掉到枕头一旁的帕子捡起。
桌上放着一个铜盆,里面是宋楚灵回来时倒得冷水,他将帕子放进去浸湿,随后拧至半干的状态,又重新坐回床边,将叠得齐整的冰凉帕子搭在了宋楚灵额上。
额上的一阵冰冷让宋楚灵倏然睁眼,她有些不解地看向李砚。
迎着她疑惑的眸光,李砚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道:“巧了不是,我也是个大善人,但我们不同,我有脑子,我会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再去行善积德。”
宋楚灵实在是无力与他多说,她咳了几声,缓缓道:“谢谢。”
李砚冷哼一声,抬手又在她鼻尖处不重不轻地点了一下,“别谢我,我这善心可只有三个月,若三月后你什么也查不出来,到时候你便……自求多福吧。”
说着,他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在掌中,递到宋楚灵唇边,用着命令的语气道:“张嘴。”
宋楚灵没有张嘴,而是垂眼朝他手心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他,那眼底里质疑的情绪再明显不过。
李砚顿时不耐烦道:“是你自己张嘴还是我帮你掰开?”
“不必,我不用吃……”
药字还未说出口,李砚便毫不犹豫直接抬手将她下巴捏起,宋楚灵哼咛一声,唇瓣微微张开,几粒药丸便随即被塞进了口中。
怕宋楚灵吐出来,李砚一手将她嘴巴连忙捏住,一手去拿搁在一旁凳上的水杯,道:“自己起来喝,还是我帮你灌下去?”
宋楚灵实在没有力气再和李砚较劲,便老实地点了点头,用手在他衣摆处拉了一下。
垂眸望见黑暗中那只白皙的小手,在某个瞬间,李砚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就如面前这只轻轻拉他的小手一样,软软的,柔柔的,轻轻的,慢慢的……
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一点一点向四周蔓延。
李砚有一瞬的怔愣,然而很快便回过神来,他眉眼低沉,一把握住宋楚灵的手,几乎是将她直接从床上拉进怀中的。
宋楚灵尚未回过神,整个身子几乎是砸进李砚怀中的,额上的帕子自然也在起身的瞬间又掉去了一旁。
她闷哼一声,拧着细眉在李砚怀中咳嗽起来,李砚先是帮她顺着后背,待她呼吸平缓,才将她重新扶好,让她半靠在他臂弯中,将水杯拿到她唇边。
“张嘴。”
宋楚灵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便依着他吩咐,又被喂了一整杯水。
直到最后,宋楚灵重新躺好,那湿帕子又被李砚搁在了额上后,李砚终是起身打算离开。
他一面理着褶皱的衣裳,一面低低对宋楚灵道:“我改了,只给你一月的时间。”
床上刚松了口气,合了双眼的宋楚灵,倏然又将眼睛睁开,她不明白李砚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解地看向那高大的身影,哑声问道:“为何?”
李砚没有说话,便是不看宋楚灵,也知她此刻定是瞪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眸,又疑惑又气恼。
他冷笑一声,大步朝屋外走去,宋楚灵还未来及想明白,便又开始担心李砚会被巡逻的宫人撞见,可随即,房顶上传来了瓦片轻轻碰撞的声音。
宋楚灵终是松了口气,那沉重到极致的眼皮也慢慢地合上了。
而与此同时,隐入黑暗的李砚,一面朝南三所的方向走着,一面回想起宋楚灵趴在他怀中,哭着喊“姐姐”的画面。
姐姐?
李砚不由蹙眉,据她所查到的,荣家长子荣林郁当初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若宋楚灵当真是他私生女的话,哪里又会多出一个姐姐?
就连荣家嫡女荣林欣,也就是当年的宸妃,生的也只是一位皇子。
李砚一时想不明白,宋楚灵到底与荣家有何关系。
直到他回了自己房中,一直焦急等他的宫人总算松了口气,上前一边帮他宽衣,一边与他说起今日问到有关欣美人落水之事时,李砚才恍然大悟。
“你说,宫中有人道那欣美人与宸妃神韵有八九分?”
“是啊,奴才虽没见过宸妃,可宫里有些个老人,当初可是见过的,明面上不敢四处说,私下里却是都在议论呢。”那宫人道,“只是听说欣贵人虽神韵像,模样却不及当年的宸妃,据说宸妃当年那双杏眸,可真是生得眼波含秋……”
李砚眸光幽幽地望着杯盏中轻轻晃动的水,半晌也没有开口。
第三十三章
宋楚灵第二日醒来时, 天还未亮,因长期早起做活的缘故,她向来不会睡得太沉, 赶在上值前便能醒来。
也不知是她本身底子好的缘故, 还是李砚那几颗药的功效,她除了嗓子还在疼以外, 高热已经散去,身子也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一面起身下床,一面又在脑中将昨日的事细细回顾, 她昨日虽然身子难受, 可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乃至每个细节, 都无比清晰,包括李砚过来时,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将衣裳穿好, 最后去提鞋袜时, 动作忽然一顿,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双摆放整齐的绣鞋上, 许久之后,她蹙起的眉心缓缓舒展, 唇角浮出几分笑意。
今日李研似是比平日起得早些, 宋楚灵刚来到门外候着, 里面便传来传唤的声音。
初春的早晚还是寒凉, 李研的寝殿依旧烧着地龙, 只是碳火没有冬日烧得旺盛。
宋楚灵在开门进去的瞬间,便感觉到一股干热的气息迎面而来, 这让她喉中生出一阵刺痒,怪不得李研的咳疾总好不了。
她赶忙将头偏去一旁,立即闭气忍耐,硬是将那股不适给压了下去。
然而这只是开始,当她拿着白玉梳篱站在李研身后时,喉中的那股不适感再度袭来,她紧抿双唇,逼自己强行忍住。
李研从今日见到她时,便觉得她精神看起来尚可,脸色却有些发白,如今又看到镜中的她隐忍难耐的模样,便不由蹙起眉心,温声道:“换常宁来。”
常宁上前接过梳篱,宋楚灵刚退到一旁,便听李研又道:“带着我的令牌,去太医院领几副药。”
每日给晋王领药的活,理应是交给膳房的宫人,也不知为何今日李研要吩咐她去做。
宋楚灵嘴上应是,可神情的困惑显然是告诉李研,她会错意了。
李研唇角轻柔地缓缓勾起,抬眼望着她道:“是给你领药,就说我吩咐的,让太医院找人给你看看。”
宋楚灵下意识就看向了李研,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撞在了一处,宋楚灵明亮的眉眼含着一层水雾,而李研带着几分关切的眸光,也在此刻变得愈发柔软。
最终,是宋楚灵率先回过神来,匆忙垂下红着眼尾的眸子,朝李研谢恩后,便退了下去。
她走后,刘贵都忍不住啧啧叹气道:“这孩子呀,昨日做了那样大的善事,也不知道讨点赏赐,还强撑着身子上值,哎呀……怎么就这样老实呢。”
李研没有说话,也只是跟着叹了口气。
宋楚灵拿着令牌出了宁寿宫,去太医院前,她还是绕了小道先去内侍省。
连修今日还有公务在身,她被赵睿带到了前厅外等候,厅内正有宫人同连修说话,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几人才说完离开。
宋楚灵进去时,连修轻拧着眉,双眼微阖,用手指在太阳穴的位置慢慢按压着。
许是近日事情实在忙乱,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出宋楚灵已经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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