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
拿巾帕净了手,沈鸾方懒洋洋道一声。铜镜前的女子睡眼惺忪,满头青丝只用一根金银花树钗轻轻挽着。杏眸氤氲着水雾,小脸未施粉黛。
茯苓屈膝回:“辰时三刻了。”
“辰时……”
陡地站起身,头上簪子随着沈鸾的动作左右晃动的,一早上的困意此时消失殆尽。
“我不是和你们说了吗,我和姚绫约了辰时见面,你们怎么不早点叫我?”
满屋的侍女都跪在地,只有绿萼和茯苓笑盈盈迎上前。
“郡主莫不是不知自己什么性子,奴婢几个挨个唤了郡主好几回,郡主都没听见,这会倒怪起我们的不是了。”
沈鸾撇撇嘴:“那也不能让姚绫等……”
“哪能呢。”绿萼笑笑,唤了侍女上前,端来妆匣脂粉等物,“奴婢一早就让人去姚太傅家送信了,说郡主下午再过去。”
听闻姚绫没干等自己,沈鸾方松口气,凤眼对上铜镜中绿萼盈盈一张笑脸,沈鸾轻哼:“就你鬼点子多。”
绿萼笑而不语,忠心站在沈鸾身后,为沈鸾篦头。
不多时,宫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说是洪太医来了。
沈鸾对镜理云鬓,闻言皱眉:“他来干什么?”
话音甫落,纱窗外忽的传来洪太医一声:“下官是来给郡主请平安脉的。”
说话间,早有一人着石青圆领官府,于殿外缓缓走入。洪太医不过二十有余,然医术高明,沈鸾身子抱恙,都是由他看诊。
自然,最后还要去一趟养心殿回话。
担心自己身子jsg未痊愈,圣上不放自己出宫,沈鸾背着手,不肯将手腕搭在引枕上。
“我早好全了,不劳洪太医挂心。”
说着,又唤绿萼将人赶走。
换了他人,兴许还会担心得罪长安郡主,洪太医却不,好整以暇端坐在东边下首。
“郡主下回装病不去南书房,莫非也不需洪某帮助了?”
上学这事真真踩中沈鸾七寸,她语塞,瞪圆了眼珠子凶神恶煞:“你威胁我?”
“下官不敢。”洪太医依然笑岑岑,仰头望天,“只是圣上刚刚嘱咐了,若郡主身子安康,明日便可回南书房念书。”
这话摆明了就是威胁,偏偏沈鸾最怕的就是念书二字。停在门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拿眼干瞪着里头那罪魁祸首。
余光瞥见侍女收拾文具书袋,沈鸾立刻怏怏,
以手扶额,如弱柳扶风有气无力:“绿萼,我头晕。”
绿萼强忍住笑,好声劝说:“这儿风大,奴婢扶郡主回屋歇着,正好洪太医在。”
一提这人,沈鸾顿时气得牙痒痒,偏生还拿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绿萼抱来引枕供自己靠着,又让人取引枕来,好让太医把脉。
洪太医不疾不徐:“郡主这脉象……”
沈鸾轻咳一声,警告。
洪太医笑笑,无视沈鸾的警告,兀自在纸上写下药方子,让宫人取了煎药。
茯苓着急问:“太医,郡主的身子……”
“放心,无甚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即可,不过还是得多加留心,不可劳神费力。”
总算有半句话撞在沈鸾心坎上,沈鸾瞬间眉眼弯弯,看洪太医都觉得顺眼许多。
洪太医:“只是郡主嗓子好像不太好,平日可多吃点冰糖雪梨,败火。”
……
“绿萼,你刚刚拦我做什么,像那种人,就该……”
“该什么?”绿萼好笑,搀着沈鸾踏上脚蹬,登上七宝华盖香车,往往宫门口去。
“若不是洪太医,郡主此时早在南书房了,哪里还能出宫。”
沈鸾不甘心:“他那不过是看在银钱的面子上,我就没见过他那般爱财之人。”
别人爱财,偷偷摸摸。洪太医并不,每回看诊诊金高得出奇,同僚调侃,他也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
绿萼低声回:“那也是事出有因。我前些日子出宫,偶然得知京中好几个福安堂都是洪太医捐助的。”
福安堂是京中收养弃婴之地,或是家中丧失双亲又无亲人领养的孩童,皆可送到福安堂。福安堂开销极大,也怪不得每次洪太医都狮子大开口。
抱怨的话忽的止住,沈鸾小声嘟囔:“怪不得。”
她喃喃:“既是做好事,那你下次多拿几对金锞子给他做诊金便是。”
末了,还不放心补上一句,“可别提是我说的。”
绿萼弯唇:“哪里还用得着郡主提醒,奴婢今日就送了好几对金锞子,连同奴婢一点梯己,算来也有五十多两。”
沈鸾不在意:“这事以后你做主便是,不用问我。”
闲聊之时,七宝华盖香车已缓缓出了宫,宫道两侧桂花飘满,花气袭人。
去姚家恐撞见姚太傅,好不容易出趟宫,沈鸾可不想玩得不痛快,遂约了姚绫在橼香楼见面。
姚绫早早便在那等着,怀里抱着一个漆木攒盒,是晨间她为沈鸾排队买的滴酥鲍螺。遥遥望见沈鸾的车轿,姚绫笑靥如花:“郡主。”
她今日穿一件菡萏色绫彩宝相花纹宫衣,娇俏艳丽,如春日红桃绽于枝头。
姚绫挽着沈鸾手臂:“你看我今日这身怎样?”
沈鸾细细打量,眼睛笑如弯月:“这是京中新出的款式吧,改明儿我也做一身。”
姚绫眉开眼笑:“我就知你和我一样,你不知道,我今日出门遇见我表姐,她见了我这身,非说我不端庄不自重,女子当以素净清雅为宜,和她一样最好。”
两人并肩上楼,沈鸾闻言,只觉得好笑,轻哂:“她不喜欢自己闭眼不看便是,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有人给自己撑腰,姚绫越发得意,抚掌大笑。
“正是如此,我也是这般回的她。家里谁不知道,她借着探亲的名头赖在我家不走,就是想嫁给我兄长。昨天夜里还特地换了新做的衣衫,去给我兄长送吃食。偏生我那哥哥又是个木讷老实性子,总觉得她可怜,柔弱不能自理,要我让着她点。”
姚绫笑:“今日回了家,我定将你的话转告给她。”
京城哪家小娘子不爱长安郡主的穿着打扮,之前沈鸾拿南海珍珠镶鞋面,第二日全京城的珍珠都售空。
再有一次,沈鸾戴着赤金点翠的麒麟项圈上街,不久后京城世家小娘子人人都有一个,都是照着沈鸾那个做的。
说话的功夫,楼下的戏班子已经开唱,叮叮当当,好不热闹。姚绫收了声,和沈鸾一齐望向戏台。
橼香楼今日请了新的戏班子,排的戏文沈鸾和姚绫都未曾听过。
戏刚过半,姚绫便觉无趣:“我还当有什么新样的,结果还是这些。”
不外乎是丞相嫡女避雨时偶遇上京赶考的清贫书生,从此便对他念念不忘,非他不可。
姚绫低声碎碎念:“等会就该是丞相棒打鸳鸯,二人私奔了,没甚有趣的,这写戏文的估计自己就是个酸臭书生。”
沈鸾侧目笑睨她一眼:“这还能看出来?”
“怎么不能?若是我来写,必要那书生对我一见如故思之如狂,怎的好事都让男的占了尽?”姚绫不满嘀咕。
“避雨遇见佳人就算了,这佳人还对他恋恋不忘,宁可抛去礼数违逆父母之言还要同他在一起,成亲后还得为他洗衣做饭,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再者,京城王侯将相世家公子众多,哪至于见着一个书生就真的丢了魂,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鸾稍怔,忽的想到了近日来时常梦见的那人。
他陪着她折桃枝,同她一样爱橼香楼的点心……
那是她的……阿衡哥哥。
当今的太子殿下。
耳尖悄无声息浸染绯红,沈鸾手执团扇半遮脸,悄悄拿眼觑姚绫:“你怎知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
明明戏还没唱到此处。
“怎么不知?”姚绫弯眼笑,“若真真心悦一人,定会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吃饭时想,喝茶时想,若遇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会记着他。”
姚绫笑出声,随口胡诌,“古人云,心诚则灵,都这般日有所思了,那自然夜有所梦。”
沈鸾心神恍惚,少顷,方低声呢喃,自言自语:“……是吗?”
……
戏文无趣,沈鸾越性和姚绫先行一步。
京城本就是富贵繁荣地,贩夫走卒遍地皆是,沈鸾有一阵子没来,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前方有一家铺子,他家梅子饼做得极好。若是运气好,还能吃上店家亲自酿的梅子酒。”
姚绫挽着沈鸾手臂,欲钻进人群往前走。
茯苓跟在身后,笑着道一声:“郡主不喜酸的,怕是吃不了。”
姚绫闻言,面露遗憾:“那算了,他家只做梅子,别的一概没有。”
沈鸾眨眼:“梅子饼酸吗?”
“当然。”姚绫不假思索,点头,“我平日念书,若是困得狠了,也会吃上一两个,好提提神。免得我父亲看见,又打我板子。”
虽只做梅子饼,然花式极多,有春鸭水暖,也有夏日莺啼,还有秋菊冬梅。沈鸾瞧着有趣,林林总总,共买了二十来种。
茯苓和绿萼跟在身后,目瞪口呆。
虽说不差钱,然光是梅子饼,沈鸾就买了百来罐,更别提沈鸾还将店家的梅子酒搬空了。
绿萼小声提醒:“郡主,您不是不爱吃梅子的吗?”
沈鸾不以为意,“嗯”了声。
她虽不爱,然裴衡却是个爱吃酸的,先前裴衡宫中有位厨子的梅渍糖葫芦做得极好,只是前些年故去了。
她还曾听来福念叨过一阵,说是可惜了,太子殿下就好他做的梅渍糖葫芦。
沈鸾站一旁,看着随从一一将东西搬上车,侧身,朝绿萼道:“这些送去家中,父亲爱吃酒,估计也会喜欢。”
绿萼垂首道了句“是”,又问:“那后面一车呢?”
满满当当一车子的吃食,若是都送往东宫,难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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