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刺史府。
粉衫女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间卧房,简朴素净,不见半点琳琅宝器,心道这人虽一朝得势,倒是没有那些奢靡的做派,确实如父亲所言那般是个心性极佳之人。
想到二人的婚事,心中不免隐隐的期待,仔细算起亲缘来,她还应唤那人一声表哥。
女郎名唤姚玉茹,父亲姚峰是淮南王的得力副将,淮南王早有意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只是她不愿嫁给那个只知道贪图享乐玩弄女人的萧璜,不过弱冠之龄,便一副体虚的模样,明摆着是教那些美人掏空了身体。
正苦恼着,没想到前些时日淮南王秘密寻回了流落在外的长子,人带回来时身上还有伤,将养了些时日就去军营为父分忧了。
这两人她其实都不愿嫁,萧璜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可找回来的大公子说难听点就是个泥腿子,听闻之前还曾落草为寇,实在教她难以抉择。
可是后来有一回他救了她后,她心中的坚冰悄然融化,忽然觉得他似乎也不错,只是他为人也太冷淡迟钝了些,于情爱一途似是没有开窍,她屡次暗示都没有听懂。
心里想着事,眸光不经意落在案上,瞧见一个精巧细致的沉木盒,是室内唯一的珍贵之物,好奇心驱使着她打开了,微蹙着眉拿起盒内的物什。
这是……
“你在干什么!”
一道厉喝从背后传来,姚玉茹一个激灵,手上的东西没拿稳,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她有些无措:“表哥,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股大力扯开,整个人趔趄了下险些没站稳。
只见对方匆忙捡起那物小心擦拭,视若珍宝的模样令她有点费解。
有些不服气道:“不过是两块碎玉,表哥若是喜欢玉器,玉茹也有不少珍藏,可供表哥挑选。”
荆复没接她的话茬,语含质问:“谁让你进来的?”
姚玉茹面上无措,小声嗫嚅:“没人拦我,我就进来等表哥了。”
院中上下都默认姚玉茹是未来的主母,自然不会有人拦她,他也知晓父亲有意让他娶姚玉茹,一时无言。
见他不语,姚玉茹又试探问:“这两块碎玉对表哥很重要么?玉茹知晓城中擅长修复玉器的能人巧匠,或许可以……”
“不必了。”荆复打断了她,平静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我以前犯过蠢,留下此物时刻警醒自己罢了。”
“方才失礼了,我送你出去罢。”
姚玉茹点点头,没再多问,见荆复随手将那两块碧绿的碎玉搁置在案上,好像真的毫不在意。
两人并肩而行,她偷偷去看他英挺的侧颜,心跳如鼓,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
“我听父亲说起陵城新上任的郡守是上京有名的世家贵子,性端方,美姿仪,也不知是不是真有传闻那般出众。”
“这些上京的名门望族一向耽于享乐,想来又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不过他似乎是大族出身,姓崔……”
身旁一直神色淡淡的男人,忽然站定,轻声道:“你方才说他叫什么?”
他的面色很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目光锁在她身上,令她莫名觉得有些危险。
结巴道:“我、我也不知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崔,携夫人一同赴任……”
呵,已经三个月过去了,想必二人早已是琴瑟和鸣、亲密无间的恩爱夫妻了。
袖中拳头松了又握,他离开那日就知道这是必然的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们会亲吻、拥抱,做尽一切更为亲密深入的举动,即便是早有预料,可心中仍是不可避免地燃起一团毒火,炙烤着他的肺腑,胸口堵着一团浊气久久不散。
不过是个谎话连篇、贪生怕死的女子罢了,他又为何要这般在意,过往种种皆是欺骗和利用,她根本不值得他再费一丝心力。
送走姚玉茹后,荆复一人静静地坐在塌上出神,掌心握着碎玉,原本断面还有些尖锐的棱角,现在也变得光滑平整。
方才探子来报,崔珩将要经过青城,现下人就歇在附近的客栈。
果然,还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她一定以为自己死了罢,从此便能高枕无忧,和崔珩举案齐眉。
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啊。
……
“阿嚏——”
虞灵枝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含糊道:“表哥,还有多久到陵城?”
一路舟车劳顿,虞灵枝从不喊疲累,崔珩眼底满是心疼之色,轻声宽慰:“等过了青城,再有十日便到了。”
青城……
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人。
这就是他要带她定居的地方么,是不同于上京的别样景致,她曾经嗤之以鼻的过往,此刻却在心底渐渐清晰。
她想是她的记性太好了,才会记得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回过神又觉得自己贱得慌,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此刻居然会为那些可笑的承诺动容。
“阿枝,在想什么?”
虞灵枝盯着茶杯上方的袅袅热气,忍不住说道:“我在想,战乱何时能停歇。”
走出上京,才见识到外头是如何动荡,何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初时见到那些场面她还会面色惨白,到最后竟是有些麻木,只盼着早日平息战乱。
“士庶对立已久,民间怨声载道,各地都有寒门子弟揭竿起义,一呼百应,陛下又……”崔珩叹了口气,又说,“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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