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之后,细雨朦胧,偌大的空谷中弥漫着一阵潮湿的水雾。
看得出此处应是数百年无人来过了,地上布满潮湿粘腻的绿苔,踩在脚下很滑,往上是数千级残破的石阶,仿若一条嶙峋的长蛇,蜿蜒直上。
在这条似可通天的山路旁,却有一条不那么落拓的平坦山路,似乎被谁时常打理,可是那路上雾气弥漫更甚,伸只手探进去都望不见五指,似乎没有人会选那条路。
凌羲光跟玄门弟子商讨了一下,不知他如何说服了领头的人,指着那条路说:“我们走这条。”
方问渠紧跟着道:“我们也走这条,人多力量大,如半路碰到了意外,好歹有个照应。”
所有人都想快些完成任务,效率也比往常快许多。
宣清无法动用内力,所以脚程不快,默默跟在大部队的后头。她越走,越觉得这条路很熟悉,熟悉得令她眉头直跳。
凌羲光见她落单,赶紧留下来等她,又发现她满脸疑惑,便轻声道:“这是咱们第一回下山时走的路,阿清。”
宣清倒吸一口冷气。
那岂不是能直接越过昆仑山正门,回到她与凌羲光旧时在玄祝门后山的居所?
宣清眨眨眼:“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都不是,”他摇摇头,垂下眼帘,回避她的目光,“我牵着你走,这样你不用费力气了。”
好在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困难,通常得很,他们来时还是清晨,刚过正午,大部队就顺利登顶了。
方狩沅上前查探了一番,只见此处山清水秀,毫无一丝被破坏的痕迹,不远处还有人居,周遭栽种了无数灵花草木,把半边天都衬得繁花似锦,无比绚烂。
不过,待他想要入内查探之时,却被一道灵力轰了出来。
他皱眉道:“此处似乎有人设下的结界。”
玉允点点头:“此处正是玄祝门,这结界用的是门内的字诀法阵,许是旧时仙君在此处居住时设下了结界,想保护自己精心栽种了数千年的灵花灵草。”
宣清只是用肉眼瞧了瞧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她保持沉默,袖子底下却悄悄伸出手,捏了捏凌羲光的掌心。
方狩沅更疑惑了:“不对,玄祝仙君的寝殿不是在那边么,这四周都被魔族踏成废墟了,偏得只有此处安然无恙?”
玉允说:“仙人的思想,或许咱们暂时无法参透。”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凌羲光只是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由于先前马不停蹄地赶路,各门派弟子精力消耗过大,决定暂时停在原地休整一番。
入夜之后,凌羲光带着宣清偷偷溜了。
方问渠从帐中睁开眼睛,摇醒了身侧的方狩沅。
*
皎皎月光之下,凌羲光在某株桃树下挖出一坛酒,望向屋内雀跃的身影,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个温和的笑,走进屋中。
他瞧见宣清脸上笑颜灿烂,满眼欣喜:“凌羲光,怎么我的东西全都在这里呀?我以为早就被师尊丢光了呢。”
她的大部分旧物都被凌羲光整理好,围成一个半圈,用被子罩着堆在榻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某种小动物筑的巢。
还有一些就分别放在藏书架侧的抽屉,还分别用纸写好糊在上面,什么‘师妹爱用的香’、‘师妹爱戴的头绳’一类的小杂物,都被他分别整理好了,看上去有些可笑,但可笑之余,还有些可怜。
“咦,我旧时烧菜烧糊了的铁锅你怎么也藏起来了?还有这两件洗坏的衣裳又是怎……唔!”
她喋喋不休,像只小雀一样在周围走来走去,凌羲光越看越喜欢,心头也变得热乎乎的。
她话未说完,凌羲光便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亲上她喋喋不休的嘴唇,而后用湿润发亮的眼睛看她。
宣清咂摸了几下这个亲吻的意味,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一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阿清,不用问是不是。”
宣清听着他说出来的话,很直白,心中却不免生出些感叹。
她在花楼讨生活时,原本对于感情这种事就抵触,平日里都尽量避开与人交心,这也就造就了她在情感方面的迟钝。她先前总以为凌羲光喜欢的是隔壁剑宗那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小姑娘,直到死前才发觉原来凌羲光对她这样意重。
不,其实她早就意识到了,只是潜意识里仍会刻意避开,不敢承认。
“我这还有一样东西,不知阿清如今可还喜欢?”
“嗯,为何说如今?我先前还喜欢过何物?”
少年拉开榻上的机关,取出一个红漆木盒,里面装着一整套凡间嫁娶时用的头面,还有先前某个人想买却舍不得买的吉服。
即便过了数百年,赤红的色泽依然艳丽如新,细节之处精雕细琢,似乎还被人加以改良,变得更精致,宣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凌羲光瞧了半天都未在她脸上瞧见喜色,便问:“你可是不喜欢了?那咱们择日去人间,去上京挑一套你最喜欢的,或者我可以唤魔域最好的裁缝为你做,听说蛟纱最轻便,咱们就用蛟纱做好不好?”
宣清听罢,嘴一扁,只道:“凌羲光是世上最笨的大笨蛋。”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试过这件衣裳?莫非……你那时还偷偷看我买衣裳?”
凌羲光毫不避讳她的眼光。
宣清叹了声,凌羲光当真想岔了:“我没买,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
当时的她,对于这些虚假的嫁娶礼数,是完全不信任的。
花楼里人心复杂,有的妓子被那些恩客用花言巧语迷了心窍,花了很大的代价嫁过去做妾,结果没几年就被人家用麻袋装着抛到乱葬岗里,她见得多了,便觉得人世间的关系与姻缘全都犹如镜花水月,什么花言巧语都是虚的。
那时的她,只是想着,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都不用穿上那玩意儿。
“那……李二狗?”
行,还记着这桩呢。
“咳,主要是因为当时他,他——”宣清开始支支吾吾,人的想法千变万化,这都过去数百年了,怎么还能深究?
凌羲光心头重重地跳了几下,不想她再说下去了,便想丢掉那红漆木盒:“好,你不喜欢,那就丢掉它。”
宣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按下他的手:“嗯,闲来无事,咱们在此体验一下人间的婚仪也无妨,长长见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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