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下是彻底无奈了,“一会□□脸,一会儿□□手的,莫非要我把你拴在身边时刻看着,你才不会伤害自己吗?”
小花被他这番话说得脸颊桃红,怯怯地抬眼望他,见他手里多了个精致的小瓷瓶。
楚南瑾在榻边侧坐,取下瓷瓶瓶塞,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手膏,我问了旁人,一般小娘子都会用此物涂在手上,有润泽修复之效,只是这里的东西比不得宫里,只能委屈你先凑合着用了。”
小花呼吸一滞,她一眼看出,手膏出自县里最好的胭脂铺,她本是不懂这些东西的,隔壁家的阿莲却很是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一次阿莲拿了个这样的小瓷瓶回来,说是仿品,她问阿莲为何不买真品,阿莲说真品手膏抵他们半年的收成,她买不起。
阿莲家里有地,在他们村里算是小富户,却要半年的收成才能买得起这一瓶手膏,太子却说是委屈了她。
小花自认身份卑微,哪里能受得起太子这般贵重的馈赠,不敢去接瓷瓶。
恰在此时,门外生变,刀剑划过衣帛的刺啦声、从咽喉处发出的惊叫声,两两混杂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
陈晔见公主与太子相处还算融洽,便悄然退出了房间,继续提了曹老爷审问。
正巧他派去调查的下属回禀,曹老爷所言属实,他府中所购置的药材都是市面寻常之物,他也没有渠道获得毒药。
在那碗迷神汤中掺毒的另有其人,那人躲在暗处,欲要谋害公主。
陈晔面色冷凝地审问:“那碗迷神汤可还经了他人之手?你细细回忆,若有半分差错,你那痴儿的另一只手不保。”
曹老爷不敢违命,绞尽脑汁地忆着当时情形,“今日小儿大婚,府上人员流动密集,许多宾客都是带了仆从来的,事发突然,我也不及去调动人手,就借了一位友人的婢女……”
“那位婢女身在何处?”
陈晔步步紧逼,曹老爷惊出一身虚汗,正要开口回话,一柄箭簇破窗穿空而来。
陈晔反应迅速,两指挟了那柄箭簇在手,眉目生寒,面色凛然地睇了眼箭簇的材质,余光瞥见一道虚影掠过。
此人定与谋害公主的黑手脱不了干系,陈晔立即下令让手下严加看守此处,翻窗去追那道虚影。
那人似是对衙署地形十分熟识,袂角翩飞,眼看就要消失在廊庑假山之中,却又忽现行踪,似是故意引他追逐。
跟上几步,陈晔忽觉不妙,脚步一顿,立即往回赶去。
再回到原处,血凝成浆,从栏轩蔓延至木阶,回廊充斥着血腥味。
他下令看守的人皆断了气,尸体纵横交错。曹老爷死状最为凄惨,喉咙被人割破,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厢房门大开,陈晔快步踏进,太子和公主已经不见了踪迹。
陈晔懊恼不已,这般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他竟中了招。
……
变故就在一夕之间。
透过红木雕花窗桕,隐隐可见兵刃相见的血腥气,看守之人难以招架,从牙缝中挤出声道:“殿下快跑!”
楚南瑾当机立断地脱下鹤氅,拧成一股,推开内间窗牖,将鹤氅系在叉竿上,充当长绳,带着小花攀了下去。
风雪扑簌而来,雪花黏在脸上,冰冷潮湿,屋内生了炭火,小花穿得并不厚实,此刻寒风入骨,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楚南瑾身形微顿,覆上她冰冷的小手,合拢在掌心,担忧道:“可是冷了?”
小花摇了摇头,她每年冬日都是冻过来的,现今身上的锦缎可比以往的粗布麻衣暖和多了,她能捱得住。
厢房在二层,离地面不高,脚踏实地后,楚南瑾用力一扯,钩刺穿破衣帛,那件雪色羽纱圈白绒鹤氅算是彻彻底底地毁了。
小花心疼地望着那件鹤氅,只觉得这身穿在太子身上好看极了,却勾破了个大洞。
正想着,那件让她惋惜的鹤氅披在了她的身上,身上一暖,小花睁大眼睛,抬眼望向太子。
“那些刺客应是冲着你我而来。我前脚未挈随侍进了衙署,后脚便有刺客闻风而至,想必有人一直在暗中盯梢,他们能支开陈晔,这衙署中定埋有他们的接应,不时就会追来。”
“即便增援赶到,也不知是敌是友,如今之际,只有逃离此处才算安全。不过你莫要害怕,有皇兄在,定会拼死护你周全。”
第6章
楚南瑾虽轻声细语,语句却铿锵有力,小花紧紧跟在他身后,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两人摸墙而行,楚南瑾所料不虚,两人刚藏入圆形拱桥下的一处窄洞,就闻见桥上步伐踏踏,兵刃铛扣,竟是刺客光明正大地在衙署中搜寻他们的踪迹。
楚南瑾的身量比小花高出许多,河水将将没过半膝,为避刺客的视线,两人不得不蹲身藏匿,水淹过腰身,寒冬之际,水温冰澈透骨,楚南瑾屈着双膝,让小花踩在他的膝上,扶着他的肩臂站稳。
厚厚的冬衣浸了水,沉重如铁,虽小花瘦骨嶙峋,但加上沉重的垂重感及冰冷的流水,再健壮的人体力也会飞速流逝。
如是小花尚能活动筋骨,楚南瑾却是浑身僵冷,掩在黑暗中的唇色僵冷,却不置一词。
两人紧密贴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小花能感受到隔着薄料下胸腔的跳动,满是羞意地垂下头去,耳廓不慎擦过一片冰凉之处。
小花怔了怔,透过一丝微弱的日光,她隐隐发现刚才碰到的是太子的面颊。
她心中一紧,攀在他肩上的手转而抚上他的脸,冰凉湿冷,几乎不像活人的温度。
小花焦急道:“太子殿下,你放我下来吧,我没事的。”
“无妨。”
就在此时,河面泛起水纹,荡开阵阵涟漪,顺着翻覆的源头而去,只见岸头的刺客提着长刀霍霍劈向水中,试探他们是否藏匿其中。
小花立刻噤声,不敢再言,手肘环着楚南瑾的颈侧,顾不得羞涩,两只虽小却温热的手贴上他的面颊,想将自身的温度传送给他。
脚下也不敢用力,提了把劲,努力减轻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她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的身上,鬓发湿漉漉地站在两颊上,她甩了甩流入眼中的水,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颈侧,欲要用这种方式给他升温。
楚南瑾从喉中发出一道轻轻的叹息,眸子似温着一块软玉,轻轻柔柔地落在她的发顶。
兵刃搅动水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两人俱是松了口气,小花忙从他的身上跳了下来,踩上窄洞外的堤岸。
身上忽地一轻,楚南瑾身形微晃,小花紧紧搀住他的腕臂,“太子殿下。”
楚南瑾安抚地拍了下她的手背,温声道:“我无碍。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小花重重点头。两人即刻上了岸,从掩映在葱茏榕树下的角门出了衙署。
衙署坐北朝南,南面是一座后山,常年荒芜,偶有猎者出没。往西走则是市集大道。
两人朝西边没走几步,履过碎雪的“沙沙”声由远及近,碎石晃动。西侧大道宽敞,没有藏身之处,楚南瑾只得带着小花一头栽进了地势错综的后山。
后山另一头连通一条水路,码头有泊船停靠,若是刺客追来,他们可以走水路逃走,若是援军,那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衣物俱湿,偎在一起,山路披着洁白雪霜,所经之处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担心刺客循迹而来,两人加快脚程,片刻不曾停歇。
赶到码头时,两人俱已力竭。
仲冬时节,码头的人并不多,楚南瑾找船夫买了两件粗布衣裳,包下了一整只船。
风平浪静,船四平八稳地浮在水面上,悠悠地驶着。
船只简陋,仅有一间船舱,楚南瑾的脚步停在门外,道:“进去更衣吧。”
小花摇了摇头:“我身子骨硬些,再等一会儿也没事的,殿下千金之躯,要是因为我受了凉,我就是天大的罪人了,太子殿下先进去吧。”
楚南瑾微笑道:“一路上人多嘴杂,你我也不必如此生疏,便学着民间的叫法,唤我哥哥罢。”
小花被他温然的目光注视着,脸色绯红,低头嗫嚅道:“哥、哥哥……”
楚南瑾唇角笑容更甚:“长幼有序,既然叫了我哥哥,就合该听我的话。我也相信,念兰是个懂事的姑娘。”
小花张了张嘴,呆呆地望着他。
楚南瑾长身玉立在凛冽寒风中,面容素白。他穿了件杏白锦鹤缠枝圆领袍,湿漉漉地贴着肌肤,却仍旧经霜傲雪,笑意盈然。
小花双臂收紧,耳根子发烫,低声道:“我很快就好。”
怕楚南瑾等太久,小花逃也似的钻了船舱,脱下湿漉漉的袄子,却因为太过着急,几番套错了袖子。
束好装后,小花拧了拧鹤氅上的水,郑重其事地将其叠好,置于简架上,这才走了出去。刚踏出门,正好与楚南瑾的目光汇于一处,心猛地缩紧。
她身子骨瘦弱,粗衣并不合身,衣袖和裤腿皆是空荡荡的,像钻进了个肥大的麻袋。
楚南瑾眼尾微耷,轻声道:“事急从权,委屈你了。”
小花摆了摆手:“这衣裳干净又暖和,我会怎么委屈呢?殿下关心我,顾及我,我感到荣幸还来不及,一点儿也不委屈。”
楚南瑾眉目仍未舒展,小花急急巴巴地摸索一阵,摊开掌心,献宝似的说道:“殿下给我的手膏,我一路都护在怀里,一点儿也没坏。殿下给我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我很喜欢,殿下不要总是认为委屈了我,对小花来说,殿下给的,就是最好的。”
小花凭着一时孤勇,将心声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说完后,她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敢与楚南瑾对视,低头看着脚尖,面颊滚烫。
楚南瑾唇角含笑,眉弯似月:“错了。”
小花抬起头,鼓着雪腮:“没错,我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都是我真实所想,殿下难道不信我?”
话音未落,一眼撞进楚南瑾满是笑意的眸底,小花晃神几瞬,再回过神,耳边回荡着环佩铛扣的脆响,以及他留存雪雨中的一声喟叹。
“错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叫殿下,要叫哥哥吗?”
小花站在原地,握着瓷瓶,分明是仲冬时节,却觉得浑身滚热。
……
船舟的停靠点是徐州府渡口,也是回京的必经之道。
前些日子,楚南瑾收到了徐州府布政使司布政使递的宴帖,邀他们拨冗小住几日。
楚南瑾墨守成规,不尚风花雪月,按察使却是个极爱饮酒烹茶之人,楚南瑾体恤底下人辛苦,便应了布政使的宴帖。
算算脚程,按察使一道应已到了徐州府辖区。
楚南瑾执着一根枝条,拨弄着炭灰,眸底映照着“呲呲”跳跃的焰火,面容清雅恬静,虽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清隽贵气。
小花从梦魇中惊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楚南瑾温润如玉的侧颜。
楚南瑾扔了手上的枝条,忧虑地望着她:“可是做噩梦了?”
小花摇了摇头,微垂着头,不敢与他对望。
她是做了噩梦,可是梦的内容她不敢与太子说。
那两道纠缠诱哄过她的声音卷土重来,却是躲在角落,而这次诱哄她、与她对峙的,是一道全新的、像海妖一般的声色。
它问她,是否丢了心。
小花微微皱起眉头,太子光风霁月,她崇敬他,仰慕他,可是她不明白为何心脏跳得这般快。
她总觉得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可是她抓不住,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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