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盯着面前那坨说不清是炭还是炭的东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愣着干嘛,尝尝啊。”吴斐发号施令。
“不是我说……这玩意儿能吃吗?”我忍不住问了句。
“怎么不能吃,只是上面一层烤糊了而已。”吴斐试图为自己找补。
“周姐,要不你先尝尝?”我用胳膊碰了碰周离。
“确定能吃吗斐姐……我咋记得刚从烤箱出来的时候还冒火星呢?”周离试探地问道。
“真能吃,不信我把上面那层烤焦的帮你们刮掉。”吴斐说着就拿起叉子就准备把巴斯克蛋糕上层焦状物刮掉,不过很可惜的是……当上面那层被刮掉的时候,下面的部分……嗯……还是炭。
吴斐尴尬地笑了笑,说:“还是留给秦大朗吃吧。”说完这句话她又走进了厨房,那个已经被她整的乱七八糟的战场,她站在那里,看着散落的锅碗瓢盆、淋得到处都是的面糊、蛋液和奶油。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的她,一时间心情也跟着变得糟糕起来。她生气地把水槽里的碗盆弄出一些动静,我和周离听了,去厨房看她,只见她靠着厨房的操作台,一脸要哭的样子看着我们。
“别着急,急什么啊,你这才上了几节课啊,慢慢来吧。”周离上前抚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吴斐的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如果这件事我都做不好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啥,讲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小时候其实就是想当个蛋糕师傅的,小时候我吃我妈给我和我弟买街上那种一块钱一杯的纸杯蛋糕的时候我就想当了。”
“那你这梦想还挺久远。”我打趣道,顺道递了纸巾给她。
“滚。”不知她是哭是笑。
“起开起开,我来收拾厨房 。”说实话我不是特别擅长安慰别人,我能做的大概就是把她们从厨房赶走,然后把这里收拾干净。
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适合和厨房打交道的人,当然除了煮饭烧菜,做清洁我也很在行。当我收拾完厨房走出去的时候,我发现周离和吴斐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的综艺哈哈大笑。嗯……怎么说呢,终究是错付了。
我翻了个白眼,然后也坐上沙发,我把她们往边上挤,惨遭她俩“拳打脚踢”加“天外飞枕”。我认输,然后乖乖地跑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我百无聊赖地打开我的账号后台,惊喜地发现最新一期凉拌菜的视频反响还不错,播放数据比往常高了五倍还多。我就说,夏天和凉拌菜就是最配的。那个瞬间我好像抓到了流量密码:做一些夏天大家喜闻乐见的食物,比如柠檬鸡脚、拍黄瓜、皮蛋豆腐等等诸如此类的适合在夏天吃的食物,当然,如果能力允许的话,我也可以学着拍一期饮品类的视频,不知道为啥,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冰镇绿豆汤,这样想着,决定下次买来做。
时间刚过六点,吴斐看了眼手表,然后从沙发上起身:“该去接小朗了,他钢琴课快下了,走吧姐妹们,今晚吃烧烤,姐请客。”
“谁跟你姐妹。”我嗫嚅道。
“哟,还耍脾气了这小子,臭弟弟。”吴斐和周离打趣我,然后问我:“你吃不吃?”
“吃。”我很果断。
正所谓,春花秋月何时了,啤酒脏腰小烧烤,你要不吃你傻屌。(对不起,为了押韵,别骂,球球。)
我讨厌夏天的燥热,讨厌一天要洗八百回澡,讨厌食物变坏的速度……我似乎有说不完的讨厌夏天的理由,但是我爱它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独属于它的烟火气息。
烧烤一条街上,路边上的树上都挂着小灯串儿,从头望到尾都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小龙虾烧烤之类的霓虹灯招牌,各家都在门口摆满了桌子,凳子是那种方形的塑料凳,桌子上摆着塑封好的餐具,已经上客的区域,大家穿的都很凉快,甚至有些大哥赤膊上阵,大家吃吃笑笑,冰啤酒举杯又落下,真的,这种感觉,就很夏天。虽然燥热,但是人们看起来好像更热情。
我们落座在一棵树下,旁边店家拉着插座运转起来的电风扇在耳边嗡嗡地转着,服务员拿来菜单和铅笔,很快我们点完菜。秦小朗因为上课表现的好,此刻正坐在凳子上乖乖地吃吴斐从便利店给他买的冰淇淋,看得出来,他是真爱吃冰淇淋。
我们五个大人就那样喝着啤酒吃着烧烤小龙虾,聊些七七八八。秦小朗的晚饭是秦大朗去对面馄饨店给他打包的馄饨。好几次他看着我们吃馋的都快流口水了,吴斐为了打消他的念头把一根烤豆角蘸满辣椒送到秦小朗嘴边,直到秦小朗辣的直流口水他才乖乖地拿起勺子吃着碗里的小馄饨。
席间秦小朗要撒尿,我就带他去了趟厕所,把他抱起来在洗手池洗手的时候他问了我一句:“舅舅,外婆晚上吃什么呢?”
“外婆会自己做饭吃的。”我说。
“但是没有人陪外婆吃饭。”
秦小朗说完这句话,我才知道他的关注点原来在这里,我抽了擦手纸给他擦手,然后我和他说:“那你待会儿和爸爸妈妈说,吃完饭我们去看看外婆好不好。”
“好。”他说。
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秦小朗啊真是个小天使。
吃完饭我们一行人就买了些水果啥的出发去慧芳阿姨家了,慧芳阿姨开门见了我们很惊喜。
进了门我看见餐桌上还摆着饭菜,根据我的经验判断,大抵是剩菜。还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就听见吴斐说:“妈你怎么又吃剩菜。”
慧芳阿姨笑了笑,说:“哪是剩菜,我中午才烧的,一个人做少了不想开火,做多了吃不完,不就得这样吗。”
“吃多少烧多少啦,老吃剩菜对身体不好,又不要你交燃气费。”吴斐说。
“好了我知道了,没想给你省燃气费。”慧芳阿姨笑了。
我们一来,慧芳阿姨又开始忙前忙后给我们切水果拿饮料,我望着这个家忽然有些恍惚,以前吴斐还没有和秦大朗复婚的时候,我们时常在这里聚餐,吃着慧芳阿姨烧的菜。如今这里什么也没有变,慧芳阿姨依旧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净利落,但是又会让人忽然觉得,好像这个房子里的一切其实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外婆我想你了。”秦小朗抱着慧芳阿姨的腿说。
“哟,那你告诉外婆,你哪里想外婆了?”慧芳阿姨弯腰拉着秦小朗的小手问他。
“这里。”秦小朗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指了指左边心脏的位置。
嗯……秦小朗解剖学的不错。(我在胡说些什么?)
“我们今天在外面吃饭,小朗说想你了,说要来看你。”秦大朗这时开口。
慧芳阿姨听了这话,眼眶明显红润了,然后她捏了捏秦小朗的脸蛋儿,说:“真是外婆的好外孙。”
说完,她不禁抹了抹眼泪。
“外婆,不要哭。”秦小朗说。
“外婆不哭,外婆不哭。”慧芳阿姨笑着对秦小朗说,然后她看向吴斐:“小斐啊,正好今天你们都在,妈有事儿和你商量。”然后阿姨看向我们,说:“坐,都坐,站着干嘛。”
然后我们都落了座。
“什么事儿啊?”吴斐问。
“我想回乡下住。”慧芳阿姨说。“你在青江买了房子,我们在这住了挺久了,现在吧你和大朗和好了,我也了了心事了。现在这房子里就我一个人,以前热热闹闹的,现在忽然冷清下来,妈有点不习惯,左邻右舍的也没个能说的上话的人,所以我思前想后啊,我想把楼下水果店工作辞了,收拾收拾回老家去。再说老家房子空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能一直不管不是。就是青江乡下,也不是去别的地方。”
“那你搬过来和我们住嘛。”吴斐说。
慧芳阿姨摇摇头,说:“你们一家三口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我去干嘛,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吗?我不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麻烦了。”吴斐的情绪有了波澜。“我不同意。”
秦大朗这时出来安抚吴斐的情绪,他很温和地说:“有事儿好好说,不要和妈着急。”然后他看向慧芳阿姨,说:“妈,这事儿我和小斐再商量商量,毕竟老家的房子也那么长时间没住了,要是真要回去,也得先打理打理。”
江渡这时也开口:“阿姨,大朗哥说得对,要是我们真回去,也做好准备再回去。”
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慧芳阿姨是真的要回乡下了,不管怎样,她都要回的。打心底里,我是支持她的。
晚一些的时候,江渡开车送我和周离回梧桐里,下车一同上楼的时候,我看见周离的脸上似乎写满了心事。
“怎么了?”我问她。
“没什么。”她笑。“就是觉得斐姐还能和妈妈吵架,有点羡慕。”
我拍拍她的肩膀:“周姐,会好的。你看我,我妈都走好多年了,我都有点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你别这样,周游。”周离说。“我不是想揭你的伤疤。”
我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没关系,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回到家里,我又拿出来我那张唯一的我和我妈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有着长长的卷发,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的裙子,她很美丽。照片里的我手里举着一支棉花糖。
其实这只是这张照片的一部分,我的旁边是一个我同龄的男孩,男孩的旁边是他的妈妈,而那个男孩,就是王桦森。
我三年级那年王桦森随着他爸工作的调迁转学过来,那次他抢了我的第一名,我气鼓鼓地回了家,我妈得知前因后果之后拿了一张照片给我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和王桦森早就认识,原来他们一家本就是南山人,我妈和他妈还是一个厂的同事兼好朋友。那个时候我只有秦小朗那么大,所以我并不记得他。
再加上,很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去了苏州,我就更不记得了。
要不是三年级那年他爸调回南山当警察局局长,我想我们这辈子也许也不会再有交集。
怪不得他拿了我的第一名还问我:“你不记得我了我吗?”
记得你个头啊记得。三年级的我如是说。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拿着请假条狂奔着去见我妈最后一面。其实我那时去医院坐的并不是公交车。那时我跑着跑着身后响起了王桦森的声音,他骑着他的电动车朝我奔来,就那样,逃学的王桦森载着我让我见了我妈最后一面。如果是公交车的话,我想我是真的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了。
我人生中第一个遗憾,是王桦森替我挽回的。
这天,秦大朗和吴斐的睡前夜话里,达成了同意慧芳阿姨回乡下的事情。然后秦大朗就开始着手找人给慧芳阿姨乡下的房子翻新。置办崭新的家具和家用电器。施工队的效率很高,一周后我们就送慧芳阿姨回了乡下,慧芳阿姨乡下的那个房子,翻新之后和住在小区没有什么区别,慧芳阿姨那天很高兴,在乡下的房子里开火给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左邻右舍得知慧芳阿姨回来了,都很热情地过来看望,我想,这大概就是慧芳阿姨执意要回来的原因。
也是那天,我听见吴斐心平气和地喊了声“三叔三婶”。
我想,也许她已经放下了。
三天后,青江终于落了雨,暑气渐消。
那天晚上我们又约在曹正非火锅馆涮火锅,周离因为加班,最后一个才来,但是我们看她面色不太好,吴斐见状问她:“怎么了宝贝,身上淋湿了吗?”
良久,周离声音颤抖:“刚刚……医院打电话过来,说……说我妈跳楼了。”
所以,这才是人生吗?我的老天爷。
第38章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下)
周离站在二十三楼的办公室里,窗外是很美的晚霞。
但是她已经忙到没有时间去慢慢欣赏了。作为公司的创意总监,最近好几个广告案子压着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上司已经发火,说要是再敲定不下去,她们组里必须裁员。透过小小办公室的玻璃门,她看见组员们埋头苦干的场景。
成年人的职场世界,kpi 悬在头顶,就像是一把利剑。并且只要工作,人就会死的早。
周离叹了口气,又坐回电脑前,心里唯一值得宽慰的,大概就是晚上和我们约了火锅。今天不同往日,周离的组员都走了之后她又独自加班了一个小时。她准备下班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写字楼里仍然灯火通明,在心里可怜了两句别人又反过来吐槽了两句,都是打工人,谁的命不是命啊,但是当下,她更心疼自己的命。
刚走出公司,就看见楼道尽头的窗外骤然亮了起来,像是闪电,然后雷声响了起来,接着阵雨大作。
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周离开车出了地库,雨刷开启,车窗的前玻璃上,雨刷器在刷着融化在雨水里的霓虹,大概是晚高峰已经过去,此时的路上已经不算太堵,行车十几分钟后,周离把车停好,然后撑着雨伞下了车,走到曹正非火锅馆的门口她收了伞,一只手已经搭在门帘上了,此时电话却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的时候心里在祈祷千万不要是上司打来的,嘴上骂骂咧咧地看了眼手机,才发现,相比于老板的电话,这个电话她更不想接到。
前两天刚交的钱,账户应该还有钱啊。这样想着,周离接听了那通来自精神病院的电话。
电话挂断的时候她还算冷静,然后她推开帘子进来,走到我们面前,那也许是她这些日子走过最难的一小段路了,又或许她也在庆幸吗,庆幸路的尽头是我们,而不是孤立无援。
手术室外面,江渡抱紧周离,但是无法抱紧的,是眼泪和悲伤。手术室灯灭,里面的人走出来,宣告了死亡。
悲伤席卷了医院的走廊,眼泪浸润悲伤,周离哭到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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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警察调取的监控视频里,周离妈妈趁着护士发药喂药的时候发了疯似的从房间闯了出去,像是积攒了很多力量,她终于找到一扇连接天空的窗子,她回头一笑,挣脱了拉着她的人,从窗子一跃而下。
次日我们在青江殡仪馆里参加了周离妈妈的告别式,这是我第最近第二次来殡仪馆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我好像麻木掉了,死亡看起来那么可惧和遥远,看起来却又那么稀松平常。江渡的爸妈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江渡的视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周离一直搀扶着她。我和吴斐还有秦大朗,沉默地陪伴在侧。
期间我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在洗手池那里有个女生喊了我一声。
我扭过头,看着喊我的那个人,我诧异地问她:“你认识我?”
“我,凌春,风铃你忘了吗?”她说。
我忽然想了起来,拍了拍脑袋:“哦,低血糖,我还给你煮了碗面。”
“是我。”她笑。
“不好意思啊,一面之缘一时没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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