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进副驾驶,周离的男朋友和我打了声招呼:“哈喽。”
“给你介绍一下,后排那位男士,是周离的男朋友,叫江渡。”说完吴斐的声音又飘到后排:“江渡,他叫周游,住在你家周离隔壁。”
“江渡你好。”我承认,这声招呼打的有些生硬。
周离突然憋不住笑了,开始学着我的样子对着江渡说:“江渡你好。”
正在开车的吴斐也笑了,车里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被周离的模仿惹笑了,毋庸置疑,这气氛的唯一受害者是我。
我不服。
“昨天早上的时候……”我还没说出口,周离的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她冲着我大喊:“周游你要敢说,我就把你杀了!”
“昨天早上怎么了?”吴斐问我。
“我发现我的电动车头盔被人拿走了,然后我路上被交警逮了,罚了我五十块钱。”我说。
“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吴斐问我。
我余光瞥了一眼后座的周离,然后侧身弯腰低头:“有人在楼道里放屁。”
吴斐立马明白,笑着说:“你直接报小周身份证号码得了。”
“周游!”周离在车里大喊我的名字。
然后所有人都怔住了。
吴斐猛踩刹车,因为惯性,所有人都不自主地用力前倾。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是前方车辆未打转向灯突然变道,造成了追尾。庆幸的是后方没有来车。
我的耳朵一阵轰鸣,身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
“妈的,狗东西。”吴斐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骂。“怎么开的车?!
随后我也解开安全带从车里下来,前方车主看样子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那个男孩知道是自己的过错,态度很好地同吴斐认错。两人很快沟通好,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大家再次准备上车的时候我问吴斐:“离你家还远吗?”
“前面拐个弯就是。”吴斐回答我。“怎么了?”
“我有点事情,就在这附近,完事儿了我就过去,你把地址发我微信就行。”我说。
……
“那行吧,那你快点哈。”说完吴斐就坐回了驾驶座。
周离和江渡也坐回自己的位置。很快他们开车离开我的视野。
我走进刚刚看到的街边水果店,挑选了一些水果,我想他们都熟识,我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理所应当不能空手过去,虽然是受邀而来。
秋风灌进我的衣服里,汗水发凉。三年前,也是这样的秋天,w 因为和我在一起,受到了家里的极力反对,w 从家里离开,负气驾车,最后在一个路口发生了事故,抢救无效离世。w 的父母心痛欲绝,同时也恨我入骨。他们不愿再见我,就连 w 的墓地,我都是偷偷地去。
我照着吴斐发给我的地址找过去,很快,我拐进一个叫“青江院子”的小区,在青江,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吴斐和门卫打了招呼放我进去,她家很好找,我找到她家单元楼,乘电梯而上,高档小区就是不一样,还有专门的人帮忙摁电梯。
“去几楼?”那人问我。
“8 楼,谢谢。”
大概是因为电梯里只有两个人过于尴尬,摁电梯的那人开始同我讲话。
“住在这里?”
“不是,来看朋友。”
她看了一眼我手中拎的水果,又说:“阳光玫瑰现在贵吧?”
我笑笑,说:“还好。”
电梯很快就到达八楼,我同她笑笑,然后走出电梯,心脏在这个时候提了起来,说实话,有点紧张,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我站在吴斐家门口,深呼吸几口气,还没等我摁响门铃,就看见吴斐打开了门。
“来啦。”吴斐笑着,然后她转身朝屋子里喊:“妈,大周来啦。”
看来吴斐是这么和家里人称呼我的。
吴斐妈妈围着围裙,看样子刚从厨房里出来,阿姨满脸和善,看见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恍惚了一下:“来啦,快进来,小斐快给大周拿双拖鞋——”阿姨看见我手里的水果,连忙帮我接下:“人来就行,还买什么水果呀,家里什么都有。”
说实话,我没有感到什么热情负担,说句不要脸的话,就像是回家了。
“阿姨好。”
“快换鞋进来吧,饭马上就好了。”阿姨热情地笑着。
我进了屋子,宽敞明亮,很简约的现代风,但是现代风中间也被妈妈风浸染一二,比如沙发上格格不入的沙发套还有流苏边的枕头。
我刚进门,一个大概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就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他黑溜溜的眼睛很是明亮,头发卷卷,小脸肉嘟嘟的,他抬头望着我,说:“你是舅舅吗?”我猜这应该就是吴斐的儿子秦小朗。
吴斐见状:“秦小朗,看你的汪汪队去。”
秦小朗抱着我的腿不松:“我不,我要舅舅陪我玩儿。”
“那不是舅舅,是叔叔。”吴斐试图耐心解释。
“就是舅舅,就是舅舅……”秦小朗开始晃我的腿。
吴斐对我报以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我笑笑告诉她没事儿。然后我低下头把秦小朗抱起来,我问他:“那你可以告诉舅舅,你叫什么名字吗?”
“舅舅,你不记得小朗了吗?”秦小朗天真地问过。
我笑了笑,耐心地回答秦小朗的问题:“舅舅是想考考你的记忆力,所以,给舅舅做个自我介绍好吗?”
秦小朗笑了:“我叫秦小朗,今年三岁半,我的妈妈叫吴斐,我的爸爸叫秦大朗,我的外婆叫陈慧芳,我的外公叫吴中华,我的舅舅叫吴扬,我家住在青江院子十七栋楼二单元 804,我最喜欢的动画片是汪汪队,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最喜欢的水果是草莓,最……”
“好了好了。”秦小朗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想再继续下去,今天的晚饭恐怕要推迟了。
秦小朗喘了口气,周离和江渡在旁边笑着,然后秦小朗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呀,我给忘了,我的干妈叫周离,我的干爹叫江渡!”
吃饭的时候阿姨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小周,小江,你们来了很多次都很熟悉了都别客气哈。”然后阿姨的目光转向我:“周游是第一次来,多吃点哈,不要客气~”说着阿姨给我的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的牛肉。
阿姨看样子做的一手好菜,我吃下那块牛肉,牙齿咬下的瞬间,牛肉就呈现纤维状一样散开,软烂的代价是有着塞牙的风险。牛肉特有的滋味还没有被调料的香味给掩盖住。因为切得大块的缘故,吃下去总会有短暂的心满意足。我猜想这牛肉应该炖了很久,可能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架在火上慢慢烹饪了,我猜想调料大概只放了香叶桂皮一类的,但是我尝到了一丝丝隐匿的在舌尖绽放的甜味,于是我猜想应该加了冰糖,并且没有炒制。吃到这么好吃的牛肉,我觉得我真有福气。吃到好吃的东西,我总是猜想很多。
“阿姨,这个牛肉做的还挺好吃的。”我笑着开口。
“喜欢哈,下次你来,我再做给你吃。”阿姨说。
我笑笑说好。
吃饭的时候秦小朗很黏着我,吴斐似乎是看不下去了,说:“秦小朗,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把你丢出去喂怪兽。”
秦小朗看着我,说:“舅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低下头,秦小朗凑到我的耳朵边上,小声地说:“其实妈妈是怪兽变的。”
吴斐很熟悉他儿子,无奈开口:“秦小朗,你又说我是怪兽变的是吧?!!!”秦小朗嘻嘻地笑了起来,然后指着桌子上的清炒油麦菜,说:“舅舅,我想吃青菜。”
然后我夹了一筷子油麦菜放进秦小朗的餐盘里,他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第4章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下)
席间,我总是时不时注意到吴斐的妈妈,也就是慧芳阿姨,一直在用某种慈爱的眼神盯着我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吴斐也注意到了,她有点无奈地笑了,说:“妈,你这样人周游怎么吃饭,再这样我下次不叫他来家里吃饭了。”
慧芳阿姨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感慨了一句:“真像啊。”
我们都听到了。
吴斐大概是注意到我脸上的神情变化,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妈!”
慧芳阿姨回过神来,再次笑了,然后朝我碗里夹了一只虾,她看着我说:“吃,周游,多吃点。”
可是我感觉她快哭了。
“谢谢阿姨。”我说。
“哎。”慧芳阿姨回应我,顺势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角。
然后她报以歉意对大家笑笑,她说:“你们吃着,我先回房间去了。 ”她又笑着补充:“头有点不舒服,我去躺一会儿,你们吃你们吃——”
“阿姨,你没事儿吧?”周离最先表达关心。
慧芳阿姨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想起身扶她一下,然后被她制止住了,她依旧那样笑着:“你吃着哈,不用管我。”
除了吴斐,我们面面相觑。秦小朗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别管她,快吃吧。”吴斐似乎有些生气。
然后,从慧芳阿姨房间的方向传来啜泣声,秦小朗看着吴斐最先开口:“妈妈,外婆好像哭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然后吴斐起身,越过餐桌,站在通往房间的廊道处喊:“你说让大家来家里吃饭,你这样你让他们还吃不吃?他们下次还来不来。”
我看着秦小朗,然后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吴斐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真是搞不懂你,什么东西都要搞砸……”然后吴斐转身望向餐桌,我们都看见她的眼眶红了,有泪水在打转,她用手抹了一把,周离见状给她递上纸巾,她说:“今天对不住啊——周游,我先送你回去取你的电动车吧……小周江渡,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来再送你们。”
“斐姐,我们打车回也行,反正我和周离顺路。”江渡说。
吴斐笑笑:“不好意思啊今天。”
“没事儿的斐姐,我们理解。”
我看他们好像心照不宣地知道些什么,此时此刻,我像是个局外人。
从八楼到地下一层停车场的时间短暂又漫长,我和吴斐站在电梯里,沉默被拉的很长,良久,我开口说:“那个……车子撞的不严重吧?”
吴斐笑笑:“还好,蹭掉一块漆。没事儿,反正那人全责。”然后她看着我问我:“我看你当时好像有点应激,怎么了?”
“我一个朋友,就是车祸去世的,可能想到了,就有点……”
吴斐点点头表示理解。
车子从地库迂回到人间的地面,夜色已经落了下来,四处都是灯。
从这里到我工作的牙科诊所,大概有三十分钟的车程,说实话,此时此刻我觉得有些漫长,我望着窗外,可是越来越无聊。我把心里的一些东西卸下,转头看着吴斐,我问她:“阿姨……没事吧?”
吴斐像是被我突然开口说话恍惚到了,她“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在思考,在等待一个红灯的时候她问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诚恳地点点头。
“因为……你长得特别像我弟弟。”吴斐说。
“特别像吗?”
吴斐笑了,点点头:“非常像。不是单纯有点像那种。”
“所以,你弟弟……他怎么了?”
“他死了,去年。”吴斐突然哽咽。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是个很好的孩子,真诚、善良,勤劳,我们家以前住在乡下条件不好,他为了让我能继续好好读书,主动辍学跟着我爸去搞船舶运输,很累,晒得也很黑,像羊粪蛋子似的。”说完她扑哧笑出了声,然后她收住笑声,眼睛正视前方进入最后倒数的红灯,车辆再次缓缓启动,她继续说:“后来,有一次天气不好,他们在江上遇见了暴风雨,船舱漏水,然后船、货还有人都跟着沉了江,当时我家那一片的邻居很多青壮年都在一起搞船,第二天船舶公司那边消息很快就传来了,然后他们的家属一个接着一个地收到坏消息,当时我们家校园熙熙攘攘都是人,就剩我爸和我弟没有消息了……”
我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我的右手已经伸进上衣口袋里悄悄打开纸巾的包装,然后又悄悄抽出一张纸巾,但是我的手就那样一直待在我的口袋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把纸巾递给她。我好像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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