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果却再次摇头:“阿爹,你抓错重点啦,我给了别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鹦鹉给了我什么!整个外舍,只给了我哦。”
絮果觉得自己可厉害了,鹦鹉一定是特别特别喜欢他,才会给他羽毛。
连亭终于跟上了儿子的思路,开始无脑吹捧:“哇,那我们絮哥儿可真了不起啊,全学斋三十个小朋友,只给了你吗?”
“对!”絮果猛猛点头,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夸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更加开心了,就像一株迎风招展的小花,只这么看着就能感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勃勃生机。絮果低头又喝了一口碗里的粥,还是很怪,再尝一口!
等夸完了,连大人也就说起了正事,他想委婉的告诉儿子,鹦鹉送羽毛给人类,和人类送东西给其他人是不太一样的。
“不是喜欢我?”
“不,也是喜欢。”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过了头,连大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再进行了一遍确认,“它是不是还对你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
絮果一脸惊讶,钦佩就写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阿爹你怎么知道?!”
连亭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他当年在内书堂有个同窗,后来被分去了兽房伺候,他和连亭就提过,送羽毛很有可能是鹦鹉在求偶。先帝宫里有好几个长相漂亮的娘娘都遇到过,连亭拍了拍儿子的小肩膀:“等过两天阿爹给你找个鸟蛋,你去给了外舍那只鹦鹉吧。”
不然它会抑郁的,抑郁会导致头更秃。
絮果:“???”
吃完晚饭,大忙人连大人还要辅导儿子写作业。
大部分外舍的功课絮果都能自己搞定,但也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的,好比……古文翻译。不等小朋友用一双小狗狗眼可怜兮兮的看过来,连爹就已经来救命了。
跳跃的烛火下,是儿子一脸忐忑在等待的错误批改。
他们古文翻译课是这样的,昨天交上去的功课会被夫子进行批改,错了的话第二天晚上就要继续写。因为夫子不会讲错在哪里,只会让小郎君先自己悟。他觉得这样才能记的更深刻。一个错题夫子会给三次机会,如果三次都错了,那他就会在课上讲。
这已经是絮果的第二次了,他实在不想让夫子当堂点名。
连大人在开始辅导作业前就暗中运了好几回气,一再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然后才正式开始辅导。
因为絮果在翻译这方面是真的不开窍。
整整一页的翻译,他都不是错了几道,而是对了几道。连亭匆匆扫了一眼,在心里道,嗯,是他儿子没错了,这回依旧稳定发挥。然后,他就开始挨个逐一给儿子讲了起来,什么意译为辅、直译为主,什么通假字、成分补充、删除语气助词,最重要的是要学会正确断句。
这些都是连亭给儿子讲过无数遍的内容,也是课堂上的夫子讲过无数遍的。
但只要词句一变,絮果该懵还是懵。
今天的辅导速度都算是快的,一盏油灯还没有耗尽,就已经讲到了最后一题。
诗句:咸安游侠多少年。
絮果翻译的是:来咸安的游侠多少年了?
连亭:“……你就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絮果仰头无辜的看回来,然后就在阿爹的注视下,尝试着改了改,但也就是把倒装句给改了回去,变成了:游侠来咸安多少年了?
改完,他还觉得自己可真棒啊,充满期待等着阿爹表扬。
连大人都看麻了,不知道在心里告诉了自己多少遍,这是你儿子,你是个好爹,不能打死他,然后才微笑着道:“就,有没有一种可能,它要翻译成,来咸安的游侠大多数是少年人呢?”咸安游侠多,少年。
絮果:“!!!”他又忘记断句了!
很多年后,连大人在他的随笔里写下了一句流传好几百年的至理名言——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辅导功课!
作者有话说:
*絮果对大妞就是很单纯的小朋友之间想交朋友的喜欢。只不过大妞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交朋友。而絮果也不觉得他想交朋友的人,就一定得也想和他交朋友。希望我文里表达清楚了_(:3」∠)_
*鹦鹉送羽毛有可能是在求偶,这个也是我听我那个养玄凤的朋友说的哈哈哈哈哈。
第70章 认错爹的第七十天:
被辅导功课反复折磨到怀疑人生的连大人,在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仍拉着个脸,颇有种怨种还魂的残念。
因为他的脑海里至今还在萦绕昨晚教儿子先句读、再翻译时,絮果的左一个“为什么这里要分开”,右一个“为什么那里只是语气助词”,哪里有什么为什么呢,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该怎么断的吗?靠的就是一个语感啊。
然后,连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儿子就没有一个成体系的语感。
小时候絮果跟着他奇思妙想的娘,讲的大概是江左的吴侬软语;稍微大点进京了,在国子学外舍学的是大启官话;但在絮果平时的生活里,又无时无刻不充满了不苦这种雍畿碎嘴子,雍畿话并不是官话。更不用说还有影响絮果最多的好朋友闻兰因,那是个地地道道的北疆人。
这么多方口音同时伺候絮果一个人,而他又正好处在像个海绵一样来者不拒、吸收各种知识的年龄,最后的结果就是絮果好像什么都能说点,又好像什么都说的不是很明白。
有天他从外舍回来,甚至莫名其妙就学会了倒装句。
“吃了嘛您?”
在官话的大框架里,带着天南海北的抑扬顿挫,各地方言里的优点未必能保持,但缺点却是一学一个准,堪称五毒俱全。絮果要是再小一点,连亭说不定还要担心他儿子会不会被狐獴的哨兵叫声带跑偏。
总之,连亭觉得不会断句也不能怪他儿子。要怪就只能像个反派一样去怪这个世界,怎么想都是这个垃圾世界的错,毁灭算了!
其他朝臣根本不敢靠近气压越来越低的连厂公,尽可能地都在绕道。
只能说,连大人是个好爹,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儿子发火。甚至早上还很违心地夸了絮果大半天,因为哪怕儿子只是有微小的进步,他都有一种感天动地、苦尽甘来的错觉。
但他却并不是一个好同事,昨晚攒的火气都发泄到了今日的早朝上,看谁都是一副面色不善的样子。
当然,这里必须客观的说一句,这一日的早朝本身就火药味挺浓的。
朝堂上的大老爷们好像总在吵架,就仿佛他们整天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只有党争才是唯一的主旋律。两三年前,大家在吵小皇帝要不要认爹,两三年后……大家什么都吵。
好比毫不意外的,淑安驸马受伤的事在第一时间被御史提了出来,有人就顺势质问了东厂为何会介入此事。东厂会未卜先知不成?秦驸马刚刚受伤他们就冲了进去,怎么能保证这不是一场钓鱼执法?如果此事真的与东厂有关,那东厂是不是该避个嫌?如果只是普通的民事,那也用不到东厂这把杀牛刀吧?
他们的言下之意,说白了就是希望东厂能把王氏兄妹交出来。
“交给谁?”连亭嗤笑。
对面一边害怕,一边据理力争:“大理寺,刑部,哪个不行?”东厂会管这种事情才比较奇怪吧?
连亭更想发笑了。
因为不管对方是想借由王氏兄妹来做年娘子的文章,还是对方就是王氏兄妹敢背叛年娘子的底牌,这是漏了狐狸尾巴来捞人,都让连亭更加确定了他顺着这条杆子往上爬的决定是对的。他和闻来翡的想法一样,要把属于絮果的东西都拿回来!
小皇帝和杨太后在上面听着,只觉得愧疚极了,贤安大长公主已经把什么都和他们说了。他们觉得连亭会管这个事,完全就是在替皇家处理家族内部事务。
偏偏他们还什么都不能说,因为要照顾淑安长公主的情绪。
虽然淑安现在因为女儿“丢”了,重心都在于找女儿,但也不代表着她这个恋爱脑就完全不在乎丈夫了。小皇帝甚至一度差点就听了阿弟闻兰因的“谗言”,下旨给秦驸马改名叫秦招子。不过……因为有淑安长公主在,那就只能是想打老鼠又怕砸了玉瓶。
小皇帝在龙椅上急得不行,不知道该怎么给连亭解围,连亭却一点没慌,只恨不能跳出来更多的人,好给他寻找突破口。
可惜,不等几个回合下来,就又有了其他事转移朝堂矛盾,连大人没能如愿。
有人再次上奏,希望杨太后能够开始考虑陛下的大婚人选。
是的,这些朝臣的脑回路就是这么自相矛盾。面对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他们一边坚持认为他的年龄太小,不足以亲政,一边又觉得陛下已经大到足以选后议婚。
——你们这些人不要太荒谬啊。不苦大师锐评。
连亭在第一次听说有朝臣建议太后此事时,只觉得好笑,没想到他们却一次比一次认真,如今已经俨然能搬到台面上来讨论了。连准皇后的人选都有了好几个,大臣们各自战队的态势也非常明显。
虽然按照老闻家的祖训,为防止外戚干政,皇后肯定要从民间采选,不能出自五品以上的官员之家,但上有规定下有对策嘛。
好比,杨首辅老妻娘家的冯氏子女。
冯氏是个很特别的家族,祖上也曾经阔过,绵延了几辈后男丁一代不如一代,后来一度衰落到已经被从雍畿的权贵圈除名了,但最近的这些年又另辟蹊径、依靠裙带关系重新活跃了起来。其中,他们最杰出的两次联姻“押宝”,一个嫁给了杨首辅,另外一个嫁给了廉深。
前者保了冯家近二十年的荣耀,后者……
虽然冯家也很希望如今已经调任刑部侍郎,同时暂代刑部尚书的廉深,能够尽快去掉这个“代”字,好出阁入相,以备杨首辅哪日致仕了还能继续有人照拂于他们,延续荣耀。
但即便廉深真的有朝一日能接替杨尽忠成为首辅,冯家其实也是不满足的,他们的贪婪与胃口被一日日喂大,也不知道是真的蠢,还是被人吹捧撺掇的,竟滋生出了试图让家中的女儿们出个皇后的妄想。
冯家的男丁虽然也有入朝的,但都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走的是官学的国子监名额,他们没有一个人的品级超过五品。那么从规定上来说,父母双全的冯氏女就有资格进宫待选。
在冯家看来,杨首辅不可能不帮他们,而只要杨首辅发话了,冯氏女当皇后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但这其实是冯家擅自决定的,他们以势压人,让杨党内部的小官在朝上公然对十三岁的小皇帝提起了婚事。杨尽忠是真的不知情。
可其他本就有小心思的朝臣可不管这个,他们看了看在帘子后面越坐越稳的杨太后,心想着不能所有的好事都让你们杨家占尽吧?于是,他们也开始有样学样,从姻亲、远亲、学生弟子的家中挑挑选选,只要看见个合适的就开始上书。
哪怕最后不能为后,当个妃子也行啊。天子的少年夫妻,多大的福气。
小皇帝面对龙椅下的群臣,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唐僧肉,还没开始西行,就已经被各方妖魔鬼怪给惦记上了。
连亭正要开口,他斜后方的詹韭菜詹大人就一步迈出队伍,开始喷人了。这位詹大人在官场起起伏伏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有他是个敌我不分的喷子的因素。他应该算是清流派,只不过他一般都是对事不对人,只要是不平事,他都要说两句。
在别人看来,就是典型的“你的谏言我喜欢,你的家门记得关”。
面对群臣逼着小皇帝大婚这事,在詹大人看来就挺神经病的。不管推荐的人里有没有清流一派,他都选择了直接开怼:“敢问各位大人是几岁成的婚?家中儿子、女儿又都是几岁?十三岁知道什么叫夫妻吗?”
连亭生怕他下一句是,这么着急,是要赶着投下辈子的胎吗?
当然,詹大人还是要命的,他没有这么说,只是转而点对点的开始输出:
“您说这姑娘秀外慧中,持家有道。但年芳十一?女学的外舍都没读明白呢吧,持的哪门子家?”
“什么?您这个上书的娘子国色天香,已经及笄。她既然不是您家亲戚,您又是从哪里见过的闺阁小姐的模样?如果您没有见过就说了这样的话,是有意欺骗陛下吗?”
“还有您,什么叫孩子的父亲不错,孩子长大后就肯定不错?敢问令尊官居几品啊,可有入朝?如果他都入不了,您是怎么入的?这饼让您画的,不行去千步廊出摊吧,估计辅兴坊的胡麻饼都没您画的香。”
一连串就像是连弩箭矢的话,精准扎中了每一个朝臣的玻璃心。
……
下朝后,连大人就马不停蹄的进了后宫请安,给小皇帝和太后分析了一波催婚背后所代表的利益链博弈。好不容易讲完了,刚从宫里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去东厂的衙署,就先接到了外舍夫子请家长的消息。
是的,九岁的连絮果小朋友,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请家长。
连亭当时一身上朝的绯红色常服,一听这事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了,直接就翻身上马,前往了东城的国子学外舍。
不管儿子是因为什么被请家长,连亭都挺着急的,因为他怕絮果吃亏。如果是絮果自己犯的错,连亭怕他被夫子训得太重;而如果是别人和絮果打架了,他又怕絮果受伤。思来想去,连大人还是三观很不正的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絮果把别人给打了。
对方要钱赔钱,要道歉他就摁着絮果给人家道歉,只要他儿子别受伤就行。
但偏偏……
最糟糕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连亭赶到时,就看到絮果脑袋上绑着纱布,一个人慌乱无助地坐在木椅上,垂着小小的脑袋,双手不安的攥着袍角,就像是被风雨压弯了的小苗,看上去可怜极了。
当然,这个仅限于亲爹的滤镜视角。
事实上,絮果并不是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闻兰因肯定在他的旁边啊,他俩的书童也在,还有外舍的大夫。除了这些围着絮果转的人,房间里还有很多其他人,乱哄哄的,场面不比菜市场好多少。
杜直讲是劝了这个劝那个,屋子里已经来了好几方的家长,看上去都气的不轻。
连亭是最后到的,也是最不好惹的,当他带着人、沉着脸出现在大门口时,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闭了嘴。生怕东厂的刀下一刻就要夹在自己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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