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立刻意识到。
现在起飞还能是为了什么,肯定是要去找蓑羽鹤的麻烦!
她眼睛一亮,跟在沙乌列背后就振翅起飞,朝着前所未有的高度拔升,边飞边模仿大鹰的空战预热动作,有样学样。
两只金雕一前一后飞到几千米高处,居高临下地追踪猎物,很快就锁定了大群右侧的一个九鹤小群,确切地说,是小群中间的两只幼鸟。
蓑羽鹤的迁徙非常艰苦,每年都有会近四成的成员折损在迁徙路上,这片草原已经非常接近它们的繁殖地,一方面是筋疲力尽,一方面是快到达目的地归心似箭,警戒有所放松,正是掠食者下手的好时机。
比起成鸟,幼鸟受到的挑战更大。
尽管可以很在领头鹤背后找气流借力,这段旅程仍然让它们垂头丧气、身心交瘁,而长辈们围成的保护圈也在渐渐松垮。
沙乌列不急不缓地飞着,凭借当狮子和虎鲸时积累下的围猎经验,安澜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知肚明,那就是把幼崽从群体中隔离出来。
要做到隔离,首先要击溃防线。
想到这里,她加快速度向前和沙乌列并排飞行。
后者先是看了看她,然后毫无征兆地转动尾羽,朝着侧面急速下降,到最后干脆半收双翼,做出一副要直接冲进鹤群的样子,口中还发出进攻时独有的鸣叫。
听到金雕的叫声,鹤群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就要各自逃窜,不过它们之间的情谊很快就胜过了对独自逃跑的渴望,大鸟护着幼鸟,连声催促它们攀升高度、加快速度。
但幼鸟已经做不到了。
沙乌列像一颗导弹一样精准地降落在鹤群中间,三只坠在队伍最后的蓑羽鹤一看自己前面就是天敌,吓得尾巴都要炸开,赶忙朝侧面躲避。
这样一来,保护圈的后侧就被击溃了。
而沙乌列并没有满足,它飞块地拍打翅膀,流星一样划过天际,朝左侧的成鸟身上抓去。这很显然只是个威胁动作,但并不是每只鸟都能在金雕的利爪跟前面不改色,至少那一只鸟不行。
左侧的警卫离开后,幼鸟被彻底暴露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在高空等待时机的安澜心领神会,收拢翅膀高速俯冲,带着千钧之力朝着其中一只惊慌失措的幼鸟扑击。
她没能成功。
幼鸟在亲鸟的尖叫声中陡然拔升,正好和她交错而过,挣得一缕生机。
安澜也没有气馁,而是重新扇动翅膀提升高度,继续追击在它身后,等待清完场的沙乌列来和她会合,形成合围夹击。
事情也的确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
不过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大金雕就出现在了侧面,它目光如电,颈毛高竖,加速追上幼鸟,伸出双腿就朝猎物的翅膀蹬去。
在亲鸟近乎恐怖的叫声中,幼鸟拼尽全力,做了最后一次挣扎式的下沉,使那双利爪堪堪从它翅膀边缘擦过——
但她无法躲避从另一侧靠近的金雕。
安澜重重地踩在了幼鸟身上,一只脚爪深深钩进它的身体,另一只则拧住了它的脖子。
“咔嚓”一声。
骨断筋折,血肉模糊。
做完这次致命袭击,她立刻把脚爪挣脱出来,不敢托大去提这个重量级的猎物。
失去生机的幼鸟从两千米高空坠落下去,被等候已久的沙乌列抓个正着,但大金雕也被这重物拖得够呛,一连坠落了千余米才艰难地稳住身形。
亲鸟绝望地鸣叫着。
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它只能看着金雕离去,默默舔舐伤口,和家族一起承受打击。
这只幼鸟让沙乌列和安澜好几天不用出去觅食,还让她第一次尝到了鹤肉的滋味。
从金雕的味觉来说,鹤肉比沙鸡肉更结实,又带点奇特的鲜味,撕扯起来能发出裂帛的声响,既好吃又好玩。
更让她高兴的是,这次成功捕猎让沙乌列看到了她的价值,大金雕不再把她当做随时可能饿死的同伴,而是真正把她摆在战斗伙伴的地位来看待,开始频繁组织合作捕猎。
就这样,大鸟巢底下的骨头越堆越多,两只金雕都吃的膘肥体壮、羽毛丰亮,有时还有余粮。
因为金雕捕猎的猎物体型变大,无形之中降低了和猎隼之间的竞争,两只准备迎接幼鸟破壳的猎隼最近也轻松了不少。
巢区一片和乐融融。
当最后一小群蓑羽鹤离开这片草原的时候,某天早上,安澜在晨曦中梳羽毛时发现中型鸟巢里有动静,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枚鸟蛋正在晃动。
她当即压抑不住,兴奋地大叫一声。
这一嗓子不仅把扭着脖子梳毛的沙乌列吓得一激灵,差点没把盯着蛋的猎隼夫妇也一起送走。
雌性猎隼气得唧唧呱呱,好在幼鸟很会挑时间,现在这个时候破壳而出,湿漉漉地爬到干草和绒毛堆上,这才把亲鸟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刚出生的小鸟委实不太好看。
不过一想到这也是她从亲鸟求偶看到出生的,安澜就有种家鸟下蛋孵出小鸟的幸福感,要不是怕被猎隼夫妇殴打,她现在就想飞过去看看。
倒是沙乌列被她迷惑到了。
大金雕完全不明白孵个小鸟有什么好兴奋的,还以为安澜一直盯着看是准备把刚出生的小鸟抓来吃掉,默默记在了心里。
那天晚些时候,雌性猎隼出发捕猎。它追在一只可怜的蒙古百灵后面上下翻飞,距离拉近后就猛烈扇动双翼,“啪”的一声把它当场击晕,然后冲下去捞起来往窝里赶。
安澜正看得津津有味,沙乌列忽然鸣叫一声,站到粗树枝上朝中型鸟巢张开翅膀。
一开始她没明白对方在干什么。
等到沙乌列开始做出飞行预备姿势,一副气势汹汹准备去掏鸟窝的模样,安澜才反应过来,顿时骇得大惊失色。
家养大鹰太凶悍了怎么办!
在线等,真的非常着急!
第121章
为了从大金雕手里保护小猎隼,安澜豁了出去,干脆抢先一步振翅起飞,做出要出门觅食的样子,然后高声呼唤自己的室友。
沙乌列脚步一顿,脑袋在中型鸟巢和天空之间来回转了几次,似乎有点被弄迷糊了。等到安澜飞得更高些,它才终于下定决心,跟了过来。
两只金雕在十公里外的山上盘旋,看了一会儿岩羊,又因为没有找到好机会把小羊羔捞起来,最后只能空手回家。
战利品没拿到。
但安澜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出来飞了飞,沙乌列就完全把猎隼幼鸟忘在了脑后,心里只剩下了因为没抓到而一直惦记着的小羊羔。
猎隼夫妇浑然不觉自己逃过了一劫,正在把蒙古百灵撕成碎片,一点一点喂给把卵黄素消化完毕的幼鸟。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另外四枚鸟蛋也孵化了。
中型鸟巢里从一只小鸟变成了五只小鸟,从一张叽叽喳喳等着被投喂的嘴巴变成了五张嘴巴,猎隼夫妇彻底没了休息时间,总是轮流在外奔波,有时还得一起出门分头觅食,才勉强供得上家里七张嘴巴。
安澜看着都替它们累。
养小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不仅仅是在食物供应上辛苦,亲鸟还要确保它们不冷着,不热着,不摔着,不被其他掠食者伤害,并且从早到晚承受饥饿小鸟的噪音攻击——
尤其当它们住在一个顽皮的邻居边上的时候。
沙乌列没那么无聊去逗小鸟,可安澜有啊。
自从巢区热闹起来,她每天的乐趣就是在梳羽毛时张开嘴巴鸣叫一会儿。
听到其他猛禽的声音,五只小猎隼就会像突然被按下静音键一样秒速收声,留下一片寂静,但在安澜和沙乌列飞走之后,它们就会加倍努力,变身为五只尖叫鸡。
雌性猎隼一个头两个大。
它现在也发现金雕不是要找麻烦,就是嘴欠又好奇,自己没有幼崽就拿别人的幼崽来玩,所以每次看到安澜都会把颈毛炸起来,眼睛瞪得乌溜圆。
不过也的确没以前那么警惕就是了。
和雌性猎隼比起来,雄性猎隼从一开始就显得很心大,要不然也挑不中这个巢穴,所以在它单独看护幼崽的时候,安澜还可以跳到近一点的树枝上去吸鸟。
她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
当她张开翅膀,小猎隼们就会整齐划一地把脑袋压下去,五只一起缩成一个巨大的毛团,当她收拢翅膀,它们又会伸长脖子,松散开来。
这一招屡试不爽。
等它们长到八九天大,白乎乎的一团看着就更萌了,不过食量也大了不少,要不是金雕在远处觅食,给了猎隼更多机会,夫妇俩可能都养不活五只小鸟。
亲鸟用行动证明它们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只。
从这一点来说,猎隼至少比金雕要幸运,也比大部分雕要幸运,不必在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面对残酷的同辈战争,从破壳的一秒钟起就被写下死亡的命运。
但竞争也不是不存在的。
那只最先破壳的小鸟长得最健壮,剩下四只中有两只很机灵,总会挤到最前面去等待父母投喂,还有两只就有些笨拙,存活全仰仗于亲鸟投喂时刻意维持的相对公平。
安澜从它们身上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只是当年的金雕夫妇没有猎隼夫妇这样慈爱,竞争者“征服”也没有猎隼兄弟那么手下留情,写在天性里的掠夺基因让它生来就是个杀手,而它想要完成的第一场杀戮目标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她因为机缘侥幸存活,也希望这些小鸟能好好活下去。
在猎隼幼崽出生的的头十八天,这个隐秘心愿好像有很大的实现可能,雌性猎隼在西边发现了一大窝旱獭,又在稍远处发现了几群沙鸡。
它们竭尽全力提供食物,频频升空击退入侵者,有时沙乌列和安澜还会赶在前头进行驱逐,但有一种危险是猛禽无法防备的。
第十九天,安澜发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当时她和沙乌列正照旧蹲在山上冲着那群岩羊流口水,思考着该怎样才能在不伤到自己的情况下弄点羊肉来换换口味。
安澜刚把目光从小羊羔身上移开,就看到两公里外的草原上有一辆越野车正在狂飙,后座窗口探出一只拿烟的手,全然不在意烟灰可能会在草原上引发一场火灾。
这片草原人迹罕至。
几个月过去,安澜从未见过一个游客,偶尔见到的人类也就是骑马经过这里往远方去找牲畜群的牧民,汽车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他们是什么人?
开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安澜去把事情弄清楚,人类退让处是野生动物的乐园,又值春季,许多珍稀动物在这里繁衍后代,每个成员都对族群至关重要,承受不起猎枪猎弓的打击。
这么想着,安澜冲着沙乌列鸣叫两声,敦促它先回到大鸟巢里去,自己则踏上了查探之路。
她在1500米的高空跟着车辆飞行。
开车的人一路向西,没有片刻停留,看起来是已经完成了使命,要回到人类聚居的城镇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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