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平日性子豪爽,也算能言善道,今日正到用嘴的时候,怎么就成了锯嘴葫芦?
他竖着耳朵听听四周的动静,总觉得村子里静悄悄,自己喊一声,好似就会破坏了这份宁静似的。
于是“卖东西嘞”四个字只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就又咽回了肚子。
这可不行!
他心内焦急,又想到若是卖不完五百根辣条,今日就拿不到工钱了,这才咬咬牙闭闭眼,终于开口喊了一声:“卖东西嘞!”
虽然声如蚊讷,腔调还有些怪异,但好歹开口了。
顾不得多想别的,趁着这股子豁出去的劲儿,他又用力喊了两声,嗓门逐渐变大,腔调也顺畅了些,这才找回了些自信。
“卖东西嘞!”他声音嘹亮地喊道。
“哎呦,这是卖的什么东西啊?”
突然有一扇木门响动,从里头出来了一个青壮汉子,手里拿着块浸湿的布巾在脸上抹了一把,笑着问道,“我还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叫卖的,叫‘东西‘的物件可多了,你莫不是都有不成?”
牛壮本就不自信,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脸热,挠头笑笑后说道:“卖素肉丝的,是才传到丹棱的新鲜吃食,我怕别人不认识,这才这么叫。”
“素肉丝?”这青壮汉子挑挑眉,走过来在他的扁楤前看了看,发现果真是样新鲜东西,他在沁水县也未曾见过,又闻到这东西陌生的味道,有了些兴趣。
“怎么卖啊?”他问道。
“一文钱两根。”牛壮回答道。
这价钱倒是便宜,汉子心中默默点头,扬声冲院内喊道:“小苟,拿几个铜板出来。”
不一会儿,院内就冲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子,跑至跟前也不减速,直接一头顶在这青壮汉子的肚子上,怒目瞪了一眼后,才将一把铜板拍在他手心走了。
这汉子哈哈笑了两声,一边揉着被撞疼的肚子,一边笑骂道:“你小子,是不想姓苟了不成,这都不准叫?”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在偷笑。
没错,他们一家姓苟,虽说祖宗这事没办法选择,但他自己幼时不懂事时,被村里那伙小子们追着叫小狗、狗蛋儿的时候,也曾在心中偷偷埋怨过。
如今自己长大了,又在外头有了出息,再没有人会在他面前叫这外号,于是他便把这外号安在了自己侄子头上。
毕竟总得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嘛,苟雄毫不愧疚地想着。
笑完后,走上前看着牛壮扁楤中的稀奇物,扔下一个铜板说道:“先来两根。”
牛壮闻言,连忙用一小块油纸裹了两根辣条递给他。
他接过来后,也没急着下口,而是先打量一遍这东西的卖相。
外表赫红,表面撒着许多的白芝麻,还有一些细碎的香料,看着确实有些诱人,心里默默点头,觉得这新鲜吃食有几分意思。
待指尖微微用力,将这吃食挤出许多的油汁后,更是神色讶然。
这一文钱两根的东西竟蕴着这么多的油!
惊讶之中,他的心思却迅速转了起来。
他本就是在附近几个县里走商的人物,常做的便是东倒细卖,赚个倒手钱。
像此物这般叫价低,又新鲜的东西,最适合拿到外地售卖了,更不必说这吃食的用料还如此讲究,即便是在外头卖得贵些也是有人买的,如此这差价可就大了。
瞬间的工夫,他心里就想了不少,接着又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原本审视的眼神变得有些垂涎。
没办法,这东西拿在手里实在是太香了!浓烈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干脆先把别的念头搁在一旁,张嘴咬了一口。
上下齿咬合在一处,立马迸出许多辣油,舌尖也触到辣条的滋味,味蕾当即被唤醒,麻、辣、香等滋味一下子在口中绽开。
香极了!
苟雄用力吸了一口冷气,一方面是这东西的滋味霸道,他的口中热辣非常。另一方面则是这惊人的口感,让他方才暂时按捺的心思再次活跃,甚至比方才琢磨得还要多。
就这用料和口感,这东西在哪都得大卖!
他做走商这么些年,再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东西,他眼里泛着兴奋的光,好似终于找到了大富之路。
倒是一旁的牛壮见他吃了一口后呆立不动,也不说话,安静得吓人,心中立马擂起了大鼓。
这……这怎么吃了一口还不会动了呢?
他挠挠脑袋,心中有些焦急,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惊。
莫不是这东西药人!
他脑中嗡地一声,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手脚都有些发软。
他想到前所未有的“天价工钱”,再看看僵立在原地的汉子,越看越像这么一回事,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这可不关自己的事,自己就是个打工的,哪有害人的心,是那黑心掌柜来他们县里作恶了!
牛壮本能地撇清关系,可心里已经想到这汉子家里人察觉不对,将自己捉拿住的场景。
正紧张得浑身紧绷,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顿时一下跳出老远,迅速蹲下抱头高喊道:“不干我事,是丽水街原先卖酱的那间铺子,掌柜姓林,是他干得好事。”
他整个人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苟雄回神后,原本正打算同他套个近乎,打探这素肉丝是从何处进货的,没想到他一惊一乍的,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人倒是机灵,还未开口,就猜到了自己想打听的事,还如此仗义,说得这么清楚,这样的好人可少见。
他笑了起来,拉着牛壮站起来,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说道:“兄弟,要不说这发财的买卖轮到你头上呢,就凭着这份义气,你往后且有赚钱的日子呢。”
牛壮见他又能动能说了,脑袋有些发懵,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可笑,顿时脸皮涨得通红。
自己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净做些丢人的事。
又听苟雄说了这么一通,言语间似乎对自己卖素肉丝的活计很是认可,不由问道:“卖这东西真是个好出路?”
“那当然了。”苟雄还惦念着向他打听些消息,大肆夸赞了一番辣条的味道及销售前景,将牛壮都说得都有些飘飘然了。
“真的?能赚钱?”牛壮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能!”苟雄肯定道。
这句可不是为了套近乎说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他确信这东西能火爆!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一般,他招呼牛壮挑上担子,说道:“走,我带你在村里叫卖一圈,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大步向前走了,牛壮连忙跟了上去。
“牛大哥是才做小贩吧,”苟雄笑眯眯地问道。他方才问话时,已知道了牛壮的名姓。
“是。”牛壮想着自己今日第一次做挑夫闹的笑话,又有些脸热,一股脑将自己受雇林启的事都说了,甚至连工钱多少都说了。
苟雄认真听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看来,这掌柜已经有了打算,如此这生意就好谈多了。
几步路的工夫,他就将自己要知道的事都探听清楚了。却没有就此丢下牛壮不管,而是教起了他如何叫卖。
“虽说卖东西多是要捧着主顾,处处周到,却不能一味巴结讨好,更不能畏缩胆怯,不然别人只觉得你的东西不值钱嘞。”
“你要把自己卖的东西当宝贝,想着别说几个铜板,哪怕是一块银锭子,我这东西也是值的。”
“这么想了,你自然能把好话按在它头上。”苟雄说着,也未有停顿,直接扬声叫道,“卖肉丝~又香又辣的肉丝~”
“一文钱两根,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快来买呀~”
他的声音嘹亮清透,语调婉转自然,比自己强了不是一点,牛壮很是震惊。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两嗓子过后,还真有人出来问询,待见着是新鲜东西后,那些人还要叫邻居出来见识一番。很快,他的素肉丝就两根两根地卖出去了。
待在杜家坪走了一圈后,扁楤立马空了一大半,还收获了村里人一致的好评。
毕竟辣条便宜却带着油星,不管是从味道来说,还是从价钱来说都是样难得的实惠好物。
这下,牛壮也真相信苟雄所说了,看来这买卖确实不错。
他眼睛转了转,心中也有了些想法。
而往其他地方去的几个挑夫,情况也大致差不多,俱是没用多少工夫就卖光了货物。
他们脚步匆匆地往城中赶,这会儿时辰还早,就按方才叫卖的情况,就是再来五百根也能卖得完,如此今日就能赚一百六十文了,可不是得走快些嘛。
他们脸上带着笑,越想越高兴。
只是想着想着,胆子就变大了,心中突然有了以往没想过的念头。
他们现在的工钱是不少,可就是不知这活儿究竟能做几日,若是三五日后林掌柜将他们打发了,那这买卖再红火也与他们无关了。
可若是自己能从林掌柜处进货,将这卖货的小买卖变成自己的,那卖出一根自己便有一根的收入啊。
他们越想越觉得心中火热。
都是穷苦人家出生,以往即便有心思做点小买卖,可苦于没有本钱,又害怕赔钱,一直不敢行动。
这次知道了这买卖的赚钱程度可就不担忧了,再说过两日拿到工钱,本钱也有了,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啊。
几个汉子心中都有了成算。
于是,接下来的三五日,在丹棱县辣条兴起的时候,这几个挑夫直接从林启处进货单干,不赚林启那八十文的死工钱了。
对于这件事,林启倒是早有心理准备,耸暮桶宋牡墓で贾涝趺囱
就连之前请来的那几个小贩,见辣条短短几日就红遍大街小巷后也争先恐后地来拿货了。
他按一文钱三根的同统一价钱批发给他们,还和他们说好无论如何也不能破了一文钱两根的市价,不然这买卖就做不成了。
这些人本就是赚这一星半点的差价,自然也不希望坏了市场。
于是等过了几日,素肉丝的名声在丹棱县越来越响,上门的小贩更是多了起来。为了能早些拿到货,每日天不亮就有许多人在店铺门口排队,两个小伙计忙得一早上都喝不上一口水。
即便猜到辣条会大卖,这般爆火的程度还是有些超乎林启的预料。他又托牙行寻了几个伙计,店里的忙乱这才好了些。
而苟雄耽搁几日后也终于上门了,见县城几步一个挑着担子售卖辣条的小贩,心中颇有几分懊悔。
原本,他见到牛壮的第二日就想来了,可不巧家中的侄子“小苟”生病了。
虽说有他爹娘照顾着,但那小子自小和他亲,近两年他回家时候少,那小子委屈着呢。借着这次生病发热,黏了他好几日。
他想着自己还有些日子才出门,便没急着找林启谈。未料这短短几日的工夫,素肉丝竟然火爆成这样。
他心中叹气,只怕卖火之后这掌柜就不愿让利了。
但即便进价高些,只要销量大,总有赚头的。
“林掌柜。”苟雄按那日牛壮说的地址找上门来,进店后扫了一圈,便向林启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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