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有事, 退出来后在廊下站了片刻,直到手捧礼盒的小厮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正要向外走去, 余光瞥见那开的正艳的山桃树下,有两个丫鬟在剪花枝,还是专挑没有开的花骨朵剪, 婀娜的桃美人转眼间少了几根枝桠。
他的脚步微顿,边向外走边随口说道:“这般妖艳的花,插在瓶中倒少了意趣。”
身旁的小厮只笑笑,并不答话。将他送至一处角门,又将手中的物什交到等候在此的吉四海手中后,才由另一人引着他们出府。
这趟行程顺利, 还白得了几样好东西, 只是林启却有些心不在焉。
待回了桂花巷的宅子, 见何安然正翻阅书信, 这才回过神来, 说道:“大哥来信了?”
自出门后, 他们兄弟两人三五日便会通一次信,之前离开半夏镇时,他就已告诉林昭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嗯。”何安然应了一声, 快速看了一遍后将信递给他,“大哥说地已经置办下了, 只是有些地已经种下了黑麦, 问你如何处置。”
他们买地的时间晚了,即便定北县的节令比丹棱县晚些, 一些勤快的农户也播种了。要不是林昭价钱开得高, 根本没人愿意卖。
林启接过信看了一遍, 思量片刻,说道:“黑麦不用留,这次回信时,顺便寄些种子送回去,让他种下。”
何安然想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晾晒好的种子已有不少,可就这么送回去,只怕林昭不知该如何种植。
于是,说道:“我在空间里见过那些作物,有些与空间外已有的作物相似,种植的法子应当差不多。你到时回信时记得把种植方法写上。只是还有一些我也摸不清该如何种……”
他说着话,眼睛还看向林启。
林启连忙摆摆手,说道:“不用看我,我也没种过,一点儿不懂。”
说起来,林启还觉得自己有些幸运。幸好这个世界在前些年已经取消对商户的限制,不然他现在要么在土地里刨食,要么就得想法子读书了,这两样可都不是他擅长的。
何安然听了,只得无奈道:“那剩下的便让大哥自己估摸着种吧。”说着,心中已想到林昭收到种子时一头雾水的模样。
两人说完种地的事,林启又让吉四海往阮府递了帖子,称若是阮大人有空,他下午便去拜访。
吉四海领命而去,何安然则去厨房帮忙了。今日只张婶子一人忙活宅子里的事,他反正闲着无事,不如过去搭把手。
如此一来,便只剩林启留在屋中。他想了想,干脆闪身进入空间,直接去了仓库,找出几盒救心丸和阿司匹林等药物看了看。
这些药都是末世时的队友存放在他这儿的。那队友有先天性心脏病,幸好在末世刚来时觉醒了速度系异能,这才能在丧尸横行的世界保命,还搜寻到许多缓解心脏病的药物。
只是在末世过了两年后,人类生存的环境日趋恶劣,许多有基础病的人病情突然恶化,队友的心脏病也陆陆续续发作过几次。直到有一日,晚上睡下后,再也没有醒来。
林启想着,心中叹了口气。若是那队友当时没死,等他的空间打不开后,也会因没有药物而病逝吧。
想起末世的事时,他心中总有些沉重压抑之感。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转而想起霍闲之来。
今日听霍闲之说他心脉受损,林启就想到了空间中的药物。如同当初听到吉瑾病情时一般,他心里又开始动摇了,既想拿出药又怕惹来麻烦。
每次要将空间里的药物用在旁人身上时,他总是格外谨慎。因为相比较其他可有可无的东西,药物关乎性命,最容易惹来别人的探究和觊觎。
特别是对于霍家这样显赫的人家,在三关州完全没有掣肘。若是霍闲之服药后真有缓解,他们会不会为了家中子弟的性命,凭借权势逼他拿出更多的药物来?
而偏偏自己的药物有限,且无法完全根治霍闲之的病症,到时霍家难免以为自己是藏着药物待价而沽。
想也知道这样权势滔天的人家,为了达到目的,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到了那时,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如何与之抗衡?
想到此,他叹了口气,将药又放回原处。只是心中还有一番别的思量。
其实,霍闲之算是他接触的人中最为显赫的了。比起吉县令华水州知州家夫婿的身份,三关州知州家的公子显然更胜一筹。
而且他如今与霍闲之多少还有些生意往来,若是他因心脏病发生不幸,对自己而言,确实有几分损失。
更何况抛开利益不说,好歹也是见过几次还算相熟的人,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总觉得心中不落忍。
他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办,心中纠结不已。
突然又想起之前的疑惑来,为何以前见霍闲之时,他脸色如常并无心脏病的迹象?
他记得他队友以前,常年都是脸色不佳,只是不如霍闲之这般严重罢了。
难道说霍闲之的病症与队友的病情并不完全相同?还是说霍府也有名医,之前能够压制住这种病症?
林启没有丝毫头绪,忽而想起霍闲之今日说他的话来,觉得确实有些道理。自己好歹是个生意人,消息如此闭塞,做事时如何能占得先机?
他想着,不禁摇了摇头,打算抽空去找潘旭一趟。一来回来后总要与他见一面,二来正好同他打听一下霍闲之的病症。
他的手指在药盒上轻轻扣了扣,随后便转身出了空间。
何安然与张婶子已经备好了午饭,吉四海也送帖子回来了,说阮大人下午有空,可登门拜访。
林启便不再想之前的事,吃过饭后,收拾好从半夏镇带回来的东西,略歇了歇后就与吉四海去阮府。
才入前院,就看见了二管家,林启笑着问了一声:“二管家近来可好?”
二管家看见他,连忙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好好,我听闻林掌柜前些日子去了半夏镇,几时回来的?”
“昨晚刚回,这不今日便递了帖子,先来府上送些半夏镇的特产,给阮大人尝尝鲜。”林启笑着说道。
又向身后的吉四海挥了挥手示意一下,就见吉四海将手中拿着的一包东西递至二管家面前。
“这是特意给二管家带的,你看看可能吃得惯?”林启说道。
“哎,林大人真是客气,太客气了。”二管家慌忙笑着接下。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又到了之前曾来过的书房门前。
“林掌柜自己进去吧,大人在里头等着。”二管家说道。
林启点点头,示意吉四海在门外等着,自己上前敲了敲门。
片刻,就听到里头有人叫了声进来。
林启推门而入,行礼后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桌上的几点桃红。妖娆的桃美人从枝头到了瓶中,含苞待放犹如羞怯的少女。
林启心中一笑,觉得自己早该想到才是。
只是待看到阮大人愁眉紧锁,面色阴郁地轻抚花枝时,心中又有些沉重。
“回来了?”阮大人收起眼中的忧郁,看了他一眼后问道。
林启点头,说道:“昨晚回来的,半夏镇的事都办好了。”
“嗯。”阮大人不在意地点点头,随口说道,“那就好。”
之后就没有开口,林启本有意起几个话头,但抬头见他面色犹豫,就没有说话。
等了片刻后,果然听到他声音低沉地问道:“你今早去了霍府?”
林启未料到他如此直白,顿了一下后,点头称是。
又是许久无言,过了一会儿后,阮大人才问道:“他,怎么样了?”
听不清他话里的语气,林启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落在花上,身体却紧绷着,明显在全神贯注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林启想了想,如实说道:“脸色不太好,看着身子有些虚弱,略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他精神有些不济,我便告辞离开了。”
阮大人的脸色愈加阴郁,放在桌上的手逐渐收紧。缓了一瞬后,林启听到他悠长的叹气声:“知道了,你去吧。”
话毕,他不再看花,而是快速翻过两页桌上的书册,然后垂首用力闭了闭眼睛。
林启看着,默默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他心里正难受,出门后却听到二管家笑意盈盈地说道:“前些日子事忙,一直未能与林掌柜喝一杯。今日正好有空,不若小聚一下,就当给林掌柜接风洗尘?”
林启回眸看了他一眼,本想找借口推辞,待见他笑容讨好,想了一瞬后,便笑着说道:“那我今日可要与二管家好好喝一杯才行。”
见他答应,二管家连忙笑着说好。
自上次见自己与霍闲之说上话后,二管家的态度就发生了大转变。而且,相比较霍府的下人来说,二管家看着就嘴不严实的模样。
霍闲之常来阮府,或许二管家应当能知道不少事?
林启暗忖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哥俩好似的与他一同出了门,去了丹棱县最好的食肆。要了一个雅间,又要了两壶烈酒,先给他满上。
“我初来丹棱,凡事不懂规矩,骤然与大人接触,难免心中惶恐,多亏有二管家从旁提点,这才未失礼。来,我敬二管家一杯。”林启率先说道。
二管家听着林启这话都觉得脸热,但到底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笑着认下了这份功劳,与林启喝了一杯。
接下来,林启又说着各种名目,接连敬了他几次。
一杯杯烈酒下肚,二管家的意识逐渐昏沉,与之相对的,是他与林启的感情迅速升温。
他一手揽着林启的肩,眼神迷离地说道:“林兄弟你放心,日后有我在府上照应,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说着话,一手还夸张地做着手势。偏偏喝醉酒的人手劲极大,勒得林启脖子生疼。
林启一边挣脱着,一边装作为难的神色,摇着头说道:“只是我看阮大人今日对我言语冷淡,想来是对我不喜,估计日后也去不了几次府上了。”
说着,又提起酒杯:“不过二管家这个朋友我是认下了,以后必定还找你喝酒。”
“不,不是!大人并非对你有意见。”二管家推开他的酒杯,高声说道。
“而是,这里!”他戳戳林启的左胸,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里难受……”
林启眼神一动,一副好奇地模样,问道:“阮大人心里不舒服?”
二管家点点头,仰躺在椅子上,说道:“唉,我家大人也是个苦命的人。之前还好好的人,突然成了这样,这不是拿刀子捅他的心吗?”
林启装作沉思的模样,然后凑近二管家身边,低声说道:“可是因霍公子的事?”
“嗯?你都知道了?”二管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大致知道些,并不十分清楚,肯定比不上二管家你消息灵通。”
酒后的人最经不得夸,二管家听了他这话,立马拍拍自己的胸脯,得意地说道:“这是自然。我毕竟是在大人身边伺候,他们二人的事我知道得最是清楚。”
林启心中暗暗摇头,心说这可真是阮大人看走眼了,才将你留在身边。
只是面上却一边应承,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霍闲之身上引。
“那这霍公子,究竟是什么病症?”他问道。
二管家打了个酒嗝,神秘地低下头,悄声说道:“他这是代父受过啊。”
林启瞪大了眼睛,又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才算知道了实情。
原来早些年间,三关州因地处严寒,物产不丰,百姓穷苦,并不得朝廷重视。且因此地不易出政绩,算是官员不愿任职的地方之一。
久而久之,无人约管之下,当地的乡绅势力逐渐渗透联合,竟形成了比朝廷官员更有力的关系网和势力网。
他们彼此帮护、互相遮掩,后来的官员即使发现不对,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或是无力对抗乡绅势力,只能任其发展。
后来,朝廷也发现了此处的隐忧,派霍明远到此处任职。
霍明远当时年轻气盛,又得皇上看重,哪能容忍被乡绅骑在头上。花了几年时间,左右拉拢、挑拨离间,最终让这个乡绅联盟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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