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青山沃野,炊烟阵阵,时而可见村边路亭里,农夫们三五成群地歇脚聊天。
马车又向前行驶了一刻钟,两旁麦浪滚滚,一片金黄。
前方空旷之地有一座小院子,简单质朴,远远便可听见鸡鸣犬吠之声,孩童在路上追逐玩闹,比苏府更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马车在院子门前停下,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健硕的老汉迎出门来。
“周叔”,逢月亲切地唤着,朝他身后看了看,“周勇哥和嫂子出去了?”
周叔笑着回,“是啊,一大早就忙活去了。”
正说着,逢月被两个小孩子嬉笑着推进屋里。
周妈专门为她布置了一间房,供她每年回来住上几日,比别处精致得多。
桌子擦的光可鉴人,上面摆着个青色的大肚细嘴花瓶,里面插着周叔刚摘的各色野花,又把井水里镇着的樱桃取来给她吃。
樱桃又红又大,冰冰凉凉的,味道很是甜美。
“周叔,建房子的位置选好了吗?木料备下了?”逢月吃的腮帮鼓鼓的,水润的唇瓣如同手中沁着水的樱桃,娇艳欲滴。
周叔一脸懵地看向周妈,见她一脸拘谨,猜到几分,忙帮她打了个圆场:“噢,位置选好了,姑娘先歇歇,等用完午膳随我去看看中意不。”
逢月点头,将图样递给周叔,“你看看这样的房子明年春天能建好吗?”
周叔双手在前襟上蹭了蹭,小心地接过图样细看,不顾周妈对他使眼色,憨厚地回道:“这房子不算大,年底就能盖的差不多了。”
“多谢周叔”,逢月低头吐了颗樱桃籽,叮嘱道:“周叔不妨多请几个工匠来,从账上支银子就行了,你年纪大了,可别累着了。”
周叔眼中尽是暖意,扯着满脸的褶子笑着应下。
周妈知道逢月喜欢吃鱼,坐在厨房的脚凳上刮着鱼鳞,周叔撸起袖子帮着添柴烧锅,黝黑的手臂碰了碰周妈,“姑娘说要建房子是咋回事?”
周妈将逢月打算与苏景玉和离的事说给他听,又道:“老头子,你说咱要不要再劝劝姑娘,房子先不建?”
周叔想都没想,抓起一把干柴添进灶火中,“要我说姑娘让建就建,姑爷要是疼她,将来小两口回来也有个住处,要是对她不好就回来,有咱俩在,啥也不用怕。”
作者有话要说:
呃……苏大世子,有些事是不能强调的,欲盖弥彰;-)
第41章
傍晚,桌上摆满了爽口的家常小菜,逢月与周妈全家坐在一起共进晚餐,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半盆樱桃被吃的干干净净,逢月想着苏景玉也爱吃,让周妈再备上一些明日带回去。
苏景玉出诊,泰安堂里毫不意外地人声鼎沸,看诊过几位老人家,又医了几个急症的病患,苏景玉从隔间出来,提着朱红色的锦袍前襟上楼歇着。
姑娘们好不容易盼到他坐诊,听说他已经离开了,登时乱作一乱。
顺子如今经验丰富,不必主人吩咐便站在凳子上抻着脖子高声呐喊:“我家世子说了,长的最老最丑的姑娘优先,你们哪个最丑赶紧上前来!”
*
崔荣锦正忙着生意上的事,吩咐管家带几个手艺好的伙计到苏府去,顺子不说还好,一强调是放在院子里那种秋千,崔荣锦手中折扇一合,色眯眯地抬了抬眉,让人把家里珍藏的几样新鲜玩应都装进箱子抬去苏府。
逢月不在府中,苏景玉便在泰安堂宿了一夜,次日傍晚时方才回府,门前的玉兰树下已经置好了秋千。
推门进房,内室的地上摆着个及膝高的木箱,不必说他也猜得到里边装了些什么。
俯身打开箱盖,里面卷着个只有绑带圈环,没有座椅的秋千,顶端的铁钩可以固定在门梁上,拉起绑带在手里搓了搓,绵软亲肤,显然用的上好的材料。
箱子里还有个一尺见方的木盒,苏景玉抱到圆桌上打开,里面诸如皮鞭、软夹、枷锁等摆了一大堆。
下面掩着个掌心大小的纯金雏鸡,周身金灿灿的,只有鸡嘴是血红色,触之弹韧十足,一点都不扎手,鸡腹处有个一寸长的楔形凸起,手指轻勾鸡嘴便会极快地上下开合,啄的手上麻痒难忍。
苏景玉瞬间猜透这东西的妙用,眉峰一挑,颇有兴味地把玩了一阵。
心道许久没有画画了,这两日得空需得再画一幅新的。
逢月刚进院子就瞧见玉兰树下多了个高高的秋千,惊喜地跑到跟前,放下手中的樱桃篮子,摸着秋千向上张望。
秋千以碗口粗的圆木墩固定,足有一丈高,两条麻花绳自顶端垂下,吊着一个三尺多宽,带靠背的土黄色藤椅,麻花绳和座椅靠背上爬满了粉色、白色的蔷薇花,花香缭绕,娇艳欲滴,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嗡嗡地闹着。
苏景玉听见院子里像是有动静,顺着窗子望出去,见逢月正惦着脚尖向上够秋千的座椅,轻声笑了笑,手里的金鸡扔回盒子里,站在门口观望少女笨拙的样子。
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指挥道:“高一点,脚尖踮高一点,再高一点。”
秋千的座椅太高,逢月废了半天劲也上不去,累的浑身香汗淋淋,瞥着苏景玉站在一旁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拎起樱桃篮子气呼呼地向卧房门口走,身上沾染的蔷薇花香丝丝弥散,格外诱人。
经过苏景玉身边时忽地被他打横抱起,眼前骤然一片翻转,惊的她双眼紧闭,大叫一声,手臂赶忙环住他的脖颈。樱桃篮子脱了手,晶莹剔透的大红樱桃滚落了一地。
暮色柔和,霞光淡淡。
落日在门前的小院里拉出两道狭长的影子,挨在一起荡来荡去。
苏景玉一双长腿在地上用力一蹬,秋千高高飞起,温风吹的两人青丝相缠,徐徐荡漾。
逢月小时候在林府时,姐姐林玉瑶的院子里也有一座这样好看的秋千。
她艳羡地看着姐姐坐在上面身如飞燕的样子,等姐姐玩腻了或是天黑时再偷偷跑去玩。
后来姐姐课业繁重,焦氏命人拆了秋千,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玩过。
如今有了属于自己的秋千,虽然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却弥补了年少时的缺憾,逢月一只手紧紧攥着麻绳,兴奋的眉飞色悦。
“这秋千哪里都好,就是座椅太高了。”
苏景玉手臂绕到她身后抓着麻绳,狡黠一笑,“高吗?我觉得刚好。”
夕阳渐落,月华如水,房门上的六角灯笼双双亮起,透着红澄澄的柔光。
逢月的视线随着秋千的回荡落在高大的玉兰树和清新的花草间,回想着昨日跟周叔去看的那片空地,周围绿树参天,芳草遍地,若是按图样上建成了房子,应该就是眼前这副样子了,不远处还有一大片樱桃林,入夏时可以坐在田间吃个够。
“苏景玉,我给你带了樱桃回来。”
逢月转头望向房门口的地上,没见有散落的樱桃,才想起桃枝早就过来收拾走了。
卧房里,桃枝煎好了汤药用热水暖着,洗好的樱桃摆在圆桌上,逢月手里攥着颗樱桃准备着,憋着气服过药后忙不迭地塞进嘴里,甜滋滋的汁水瞬间冲淡了药的苦味。
低头向盘中吐了颗樱桃籽,瞟见旁边的盒子里有只金灿灿的雏鸡,颇有兴致地拿在手中把玩,指尖戳了戳鸡嘴,红红软软的,很是有趣。
身后盥室的门声响起,逢月回头正想问苏景玉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见他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雏鸡,又缓缓抬眸看她,唇边勾起的笑意耐人寻味。
想起新婚之夜床边盒子里放着那两颗奇怪的铃铛,手一甩,啪嗒一声将金鸡丢回盒子里。
夜色静逸,没有一点风。
苏景玉平躺在脚踏上熟睡,黑暗中的面容清俊绝伦,浓密的睫毛轻颤了颤,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
仿佛置身于河岸边,夕阳将河面镀上一层浅金色,河水清澈又柔和,卷着细小的浪花轻缓地向东流淌。
酷似逢月的姑娘与他一同在河边嬉闹,指尖撩的水花飞溅,洒在身上微微的凉。
她不小心踢翻了一盆刚浣好的轻纱,蹲下身双手摸索着捡起,河水浸湿了素白的襦裙。
他跑过去抄着膝弯抱起她,踏着河边的浪花尽情地奔跑玩闹,周身披着一层淡淡的余晖。她依偎在他怀里,笑意灿然。
顷刻之间天色骤变,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冷的河边,意识一点点自躯体内抽离,盘旋在半空中。
醒来时,他双腿蜷缩着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身边的少女酷似逢月,端着药碗一匙一匙地喂他,黯淡的双眼似乎无法辨别他的准确位置,药汤撒了他一身。
“小时候我病了一场,昏睡了好几天,醒来之后就看不清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团影子。”
“那我今后穿的鲜艳些,这样你就能看见我了。”
紧接着视线内一片喜庆的红,鸾帐内,他拥着她轻吻,情到浓时衣衫凌乱,缠绵缱绻。
天色渐明,她累的娇喘微微却迟迟不愿睡去,指尖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夫君,我怕醒来之后就完全看不见了,我还没有看过你的样子。”
他吻上她的额头,声音轻柔似水,“别怕,你只管放心的睡,我会一直陪着你,这辈子,下辈子,一直陪着你。”
她笑着落泪,手臂搂着他结实的腰身,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
下一瞬,喊杀声震天,他背着她一路狂奔,躲进河边的山洞里,追兵、火把、尖刀,他拼了性命想要护着她逃出去,却终究难敌众人,洒下满地的鲜血。
孱弱的她发疯一般跟着他一起拼死抵抗,陡然间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他颤抖着回头,见她挡在他身后,胸口插着一只尖刀,口中鲜血喷涌,手里还攥着一根染血的发簪……
苏景玉浑身一震,猛然起身,幽黑的眸中泛着水光,惊恐又怜惜地看着逢月,她还在熟睡着,月光透过枕边的红纱幔帐,在她脸上映下朦胧的光影。
苏景玉惊魂未定,剧烈地喘息,背上已然被冷汗浸透,许久难以平复。
窗外月色清凉,清辉如纱,苏景玉睡意全无,披上外袍,燃起一盏灯烛,坐在案边提笔作画。
夕阳西照,流水潺潺,画上的男女依偎着坐在河边,旁边笼着个火堆,架在木丫上的鲫鱼烤的金黄酥脆,还在冒着白烟,不远处放着个盛满轻纱的木盆。
撕拉一阵碎响,刚画好的画被撕得粉碎,指甲大小的纸屑一片片顺着指缝飘落在书案和地上,纷飞如雪。
噩梦不可对外说出半句,画在画上也不行,师父叮嘱过的。
可为何他会两次做出这样的噩梦,逢月最终都死了?
他不敢再想,盼着能尽快将这噩梦忘却。
水,师父说过要多喝水。
两壶凉水下了肚,纷乱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些。
回想着梦中那些甜蜜的光景,尤其洞房之夜花烛燃燃,鸾帐内春光旖旎,紧绷的面颊浮上一丝笑意,重新铺上一张画纸,画下一副春意满满的美人图。
*
深夜,苏府正院的书房里还亮微弱的光,黑衣人斗笠遮面,左手持刀,躬身将一封密信递到苏天寿手中。
“侯爷,属下已经向太子殿下奏报过您假意迎合衍王的事,太子殿下称他对您的信任坚不可摧,今后您可依照计划行事,不必再奏。”
苏天寿接过密信展开,里边只写着一行小字:对酒追欢莫负春。
“定风波”,苏天寿沉寂的眼里泛起一丝波澜。
这么多年了,他终究没有看错人,太子李潜龙才是值得追随一生的明主。
书房内骤然一亮,手中的密信在烛火中化为灰烬。
自打苏林两家结亲,衍王几次三番约苏天寿私下见面,所为何事彼此间心知肚明,苏天寿早有计谋,之所以一直推脱不见,就是在等太子的谅解,以示忠心。
“侯爷,衍王那边可要属下做些什么?”暗夜里,左手刀刻意压低的嗓音,沉闷如钟。
苏天寿捋着胡子,跳跃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神色难以捉摸。“不必,明日老夫要先进宫面圣,择期再去见他。”
左手刀本欲退去,又折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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