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还请你做什么?我随便找个人也能演好这出戏,反正玩真的嘛,打人谁都会。”张星火黑着脸,他发了火,没人敢出声,“你和赏南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我请你们来是工作的,不是来扯皮的,再有下一次就换人。”
张星火并非出于维护赏南的目的,演戏是演员的工作,借着演绎的理由对同事施行伤害,这触到了张星火的底线,他自己本身就只是一个爱做电影的电影人,向来不喜欢圈子里那些勾心斗角,斗到了他眼前,他是一点面子都不会给的。
叶满笑得很勉强,他也没想到赏南这么不经踹,他也没用很大劲儿啊。
赏南的额头被用冰块敷着,为了不耽误进度,张星火跳过了这场戏,先拍李裨和孟冬的。
周立在赏南旁边蹲着,心疼又气愤,“叶满这个人真是没劲。”
“没事。”赏南按着装了冰块的袋子,额头都被冰得没知觉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他都懒得生气,生气太消耗体力,他本来就没吃饱饭。
“明天我们去医院拍个片子吧,我怕撞出了问题。”
赏南抬起眼,“能吃碗牛肉面不?”
周立:“……得问导演。”
张星火可能是烦躁了,后面没让叶满和赏南再拍对手戏,全部都跳过了,拍完孟冬和李裨之后,接着直接拍孟冬和李岩的。
“得,这下都不用化妆了。”张星火看着赏南额角那一大块淤青,扎眼得很,“不知道几天能好,后面估计得用粉遮才行。”
“来吧,我们再拍两条,拍了放工。”张星火拍着手掌,招呼各部门就位。
孟冬用药店买来的红花油揉着李岩的额头,他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完成任务似的,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担忧,“以后看见他躲着点。”
孟冬的手掌很粗糙,很多硬茧,按在额头上,那块皮肤很快就开始发烫,李岩皱着眉躲开孟冬的手掌,“耽误你谈恋爱了?”
“你说什么?”孟冬的表情出现了瞬间门的茫然,但也只是瞬间门而已,他直接站起来,“我已经拒绝了李裨,你不用想这些。”
“哦…..”和孟冬讨论这种事情,有点奇怪。
“自己擦,我还有事。”孟冬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他撑着他那把旧的蓝色格子雨伞往修车行的方向去了。
“ok,我们换下一场。”
赏南拍得有些累,头昏昏沉沉的,但还是跟上了剧组的进度。
到晚上九点多才收工,张星火发话说赏南保持现状,不用再减了,一听见这话,赏南的伤处也不疼了,头也不昏了,在收工前让周立定了小龙虾:“蒜蓉和麻辣的各一份,这个季节最适合吃小龙虾了。”
“要是吃回去了又得减。”周立嘴里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迅速打电话给赏南订了小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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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虾的汤汁裹手擀面,麻辣劲道,凉皮里的炸花生酥酥脆脆,面筋吸满了凉皮底下的料汁,这是赏南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饱饭。
以后的世界吃什么苦都没关系,饿肚子的苦千万别再有了。
[14:任务,你的任务!]
“无处下手,你没发现吗?”酒足饭饱后,赏南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剧本,一边看剧本,一边和14聊天,“傅芜生看起来无懈可击。”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没什么脆弱的地方,他只是放不下过去,不肯往前走,哪怕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足够好的生活,做的也算是自己喜欢的事情。”赏南徐徐道,其实这种人生活中不少,可他们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留念的人或事促使他们向前,但傅芜生没有,所以他的黑化值会一直走高,直到升至足以将他本身吞噬的满值。
[14:没人能放下那样的过去吧。]
赏南:“但活着的人最重要,不是吗?又不是遗忘过去,铭记也并不影响他向前走。”
“更何况,傅芜生是那么厉害的京剧演员,他如果能将自己那派的京剧戏发扬光大……”
[14:你应该进体制内。]
“好吧,”赏南摸了摸还有些痛的额头,“我只是觉得他和孟冬很像而已,都是得过且过,活一天就做一天事吃一天饭,不同的是傅芜生不是人。”
14没回答他,它是系统,它更加能理解因为苦难而衍生出的抹不去的仇恨,像傅芜生这种不恨也不恼,听之任之,让自己孤独得就像沙漠里唯一一株绿植,虽然不久后它就会枯萎,可这并不影响它的根系会毁了整个沙漠,系统不理解。
它只知道,如果放任傅芜生沉湎于过去,那因梦魇死伤的人会不计其数。
周立推门进来,关了灯,“你该睡觉了,如果有黑眼圈的话,莉莉姐会骂我的,晚安。”他出现得突然,离开得干净利落,赏南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放下剧本,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炙热,屋子里有冷气所以感觉不到,赏南卷着薄薄的空调被,很快进入睡眠。
他做梦了。
这次梦见的是傅芜生,是在一场时尚晚宴上遇见的,傅芜生很受主办方重视,被安排在一个普通明星想都别想坐的位置,也不用讨好那些广告商。
赏南来得有些晚,安排的位置被两位前辈先坐了,一时间门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芜生抬起手来,示意迎宾带着赏南过去。
“傅老师。”
“坐我这里吧。”
傅芜生的旁边被加了张椅子,赏南入了座之后,发现对面是国外炙手可热的新入驻lll的设计师,旁边是华享娱乐的公子……
“头上的伤好点了吗?”傅芜生听起来略显冷淡的声音在赏南的耳畔响起。
伤?什么伤?
赏南一愣,随即抬手摸了下自己上午被撞到的额头,手指触上去,他立马感觉到了痛意,疼痛的感觉在梦里是那样的真实,赏南登时便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被魇住了,只是不知道这是被动还是主动的。
他好像没有想着让傅芜生关心自己吧。
“还好,不怎么疼。”赏南放下手,回答道,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看来来往往的人,看漂亮精致的灯具和摆件,都很模糊,那些人的脸,连五官都无法看清。
这的确是梦境。
“希望你不要再遇到类似情况了,尽量避免,”傅芜生给赏南倒了一杯果汁,“拍戏的时候,你的注意力还应该分一些给你的搭档,而不是只专注于你的角色。”
赏南捧着果汁,啜饮一口,点点头,“明白。”
他再抬头时,傅芜生的手掌轻轻按在了赏南的伤处,按得有些用力,赏南的脸色立刻变了,“傅老师?”
傅芜生收回手,他看着赏南,眼里有淡淡的赞赏之意,“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赏南怔怔地看着傅芜生,反正是在梦里,他也没什么好怕了,不管是他的梦,还是傅芜生的魇,他都可以随心所欲。
“傅老师对谁都这么亲昵吗?”赏南喝了一大口果汁,真甜,这种可以大口吃东西的梦他还能继续做,不管是不是真的吃到了,此时的快乐是真的。
“不是。”傅芜生的眸色很深,因此越发容易显得没有温度。
“那您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还特意关心我的伤,还给我倒果汁。”
“你和我最小的徒弟很相像。”
“我是替身?”
“你没他能吃苦。”
“……”
赏南想,傅芜生说的徒弟,应该是最后被吊死在房梁上的那一个吧,死在了他的眼前,应该也成为了傅芜生心中最深最深的阴霾,他没能救下对方,哪怕他应了那些人的要求,在冰天雪地里给众人唱了一场戏,他能唱难度最高的戏,却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
“没听说傅老师有徒弟啊。”傅芜生能告诉他,应该还是有被拯救的可能性的。
“很久以前收的,都是过去的事情。”
“好吧,”赏南侧身方便上菜,他看着盘子里的鹅肝,他一直不太喜欢鹅肝,不管是和黑松露一起,还是和水果蔬菜一起,他的注意力都在傅芜生的身上,“那我和您的徒弟,哪里像?”
“都不太聪明。”
赏南切了一小块鹅肝喂进嘴里,“您还是别回答了吧。”
“不是完全一样……”年纪最小的徒弟,跟着他连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在戏班子里小心翼翼,只是同样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把他当天神一样。
赏南出生在一个很好的时代,吃过最大的苦是家庭关系不睦,做什么说什么都神采奕奕的,如果小徒弟重新投胎转世的话,想来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这其实也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傅芜生注意赏南的主要原因。
他一百多岁了,不出意外,他还有许多个一百多岁,但他却始终没能从去世当夜的漫天雪花中走出来,身下是被碾了又碾的厚厚的雪层,已经被碾成了冰层,冻穿了浑身的骨头,他不知道自己是病死的还是冻死的,他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师父救我,来自于他好几个徒弟的呼救,他都无能为力。
感觉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至少,他从没在谁的身上感受到如春风一样的和煦。
就如李岩于孟冬,哪怕李岩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小孩子,却也并不影响他的到来打碎了孟冬长久以来的孤独。
总会有人来当那个救星,李岩就是孟冬的救星。
“傅老师,你会一直演戏吗?”赏南依旧不太喜欢鹅肝的味道,“这样吧,您不是和我说,您会唱京剧,以后您可以试着开一个京剧班子,我觉得我国在这方面的人才还是很稀缺的。”
傅芜生的眸色就跟他身上的黑西装同样一个颜色,“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但我挺喜欢京剧的,傅老师以后有时间门的话,教教我吧,我认你当老师,正儿八经的老师,不是客套话的那种,”赏南侧头打量着傅芜生的神色,试探性地继续说,“还是叫师父吧……我觉得师父更适合。”
还未等到傅芜生的回答,梦境一下子断了,赏南从梦中惊醒,看着黑漆漆的房间门,外面有汽车鸣笛。
他可以肯定了,肯定这是傅芜生入侵了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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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赏南的额头青了一大块,成年男人拳头那样大一块淤青,张星火看见之后对叶满越发的没好气。
“只能遮一下了。”
今天拍的是李岩酒鬼老爹过来闹事,说孟冬拐走了他的儿子,是拐卖,是人贩子,闹得外面的商铺老板都过来看。
其实就是要钱。
但孟冬虽然沉默寡言,他不爱惹事,可也绝非不是怕事的主,他还抠门,一个钢镚儿都不可能撒给李强柱,那不给钱,李强柱就要带走李岩了。
“我生他养他不要钱?我这么大一个儿子,你说要就要?”李强柱拖着李岩的手腕,唾沫四溅。
看到这里,赏南非常佩服李强柱的饰演者宋老师,将一个贪婪成性毫无人性的酒鬼父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明知道是演的,却还是有了满腔怒火。
李岩无地自容,他给孟冬惹来了麻烦,李强柱要带他走,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太丢脸了。
“等等,”孟冬把扳手随手丢在了工作台上,摘下手套,“他这段时间门在我这里吃喝,还有住宿费,你既然是他爸,那就给他付了吧。”
李强柱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孟冬,孟冬眼神平静,“他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期间门弄坏了我一个客户的车,我帮他赔了二十万,你看,是刷卡还是其他的支付方式?”
“二十万?!”李强柱不可置信的眼神转到了李岩脸上,“他说的是真的?”
“二十万七千八。”
李岩话音刚落,李强柱抬手就甩了他一耳光,也松开了李岩的手腕,把他一把推给了孟冬,“败家子,你想要你就拿去养!”
李强柱只觉得倒霉,本来想在孟冬口袋里狠狠捞一笔的,却没想到李岩这个不争气的还欠了人家二十多万。
李强柱走后,孟冬戴上满是机油的手套继续修车,他没抬头,知道李岩还站在旁边没走,“不去学校?”
“今天周末。”李岩声音沙哑,赏南这点演得很费力,因为他做不到像许多演员那样可以自由控制身体的生理反应,能挤出眼泪他觉得已经很难了。
时间门仿若过去了漫长的几个世纪,李岩:“谢谢你,孟冬。”
孟冬的脸上也出现了平时极为罕见的笑意,“那就好好念书,考大学,别像我,只能当一个修车工。”
张星火的头从监视器后面伸出来,“这条不错!准备一下,我们拍下一条,李岩刮了李裨的车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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