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虚张声势,燃灰不为所动,轻声说:“你说过的每句话,我一直都信。”
云曳顿时哑然,头一次后悔于自己怒气上头时的口不择言。
他被众星捧月地环簇着长大,说和做都习惯了随心所欲,再加上嘴硬,哪里在乎过其他人的感受。
只有在这时,才猛然意识到语言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僵站半晌,云曳抿直唇线,指尖沿着手腕一路往下,一根根掰开陆燃灰微蜷的手指,试探性地与他十指相扣。
这次青年垂眼任他动作,没有拒绝,大少爷高高提起的心才勉强放下一些,低声服软:“……以后不会了还不行吗。”
担心陆燃灰还不解气,他补充:“要是再有下次,你就骂回来,说我比你还脏。”
燃灰:能不能说点实际的,你觉得我真有那个胆子骂你?
见他还是不说话,云曳心头一阵烦躁的憋闷,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他“刷拉”一声撑开伞,带着陆燃灰先回车上,别在这里站着继续喂蚊子。
一把黑伞同时罩在两个人的头顶,被撑伞那人笨拙地倾斜,严严实实遮住大半细密的雨丝。
坐到驾驶位,半边身上发潮的大少爷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头发,眼角余光一直牢牢落在副驾驶的青年身上。
云曳心思其实相当敏锐,只是绝大多数时候懒得揣摩他人情绪而已,但陆燃灰显然是个例外。
今天的陆燃灰有哪里不对劲,情绪明显消沉。
尽管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但好端端的突然翻起旧帐,肯定有理由。
思绪飞转,一个猜测浮现出脑海,云曳没有第一时间启动汽车,拧眉看向陆燃灰:“是不是贺立阳那傻逼来找你了?”
陆燃灰系安全带的手指一顿,这一瞬间的停顿已经给了云曳答案。
大少爷的脸瞬间阴了一个度,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贺立阳来找陆燃灰为了什么,肯定是因为他现在被报复狠了,没本事和云曳对抗,于是迁怒到了陆燃灰头上。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胆子,云曳脑子里一瞬间过了七八种贺立阳的死法,磨着牙阴森森冷笑一声:“死性不改。”
只是在陆燃灰面前,浑身的暴烈脾气还是勉强收敛起来,汽车启动,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以后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陆燃灰没回答,视线落在车玻璃模糊不清的倒影上,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一路上罕见的沉默,云曳不怎么适应这种沉闷的氛围,眼角余光频频落在兴致明显不高的陆燃灰身上,几次三番想开口,却又烦躁地停下。
他伸手,不着痕迹按了按怀里的小盒子,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幸好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了这个礼物,应该足够把人哄好。
车一路开到男生宿舍楼下,时间有点晚,再加上下雨,楼外已经没了学生。
云曳停好车,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车门。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转过脸来,按住了陆燃灰解安全带的手,抿唇轻咳一声:“我有东西要给你。”
皮肤相触,燃灰动作一顿,倒也没再抽回手来,一双桃花眼安安静静望向他,等待下文。
尽管已经对他的眼神很熟悉,大少爷还是被他看得心痒,很想做点什么。
毕竟他们两个已经有相当长时间没做过特别亲近的事了,现在云曳连吃口豆腐都要挑陆燃灰心情好的时候。
某种程度上,苏展说他上头到妻管严,也是很有道理的——毕竟谁能想到大少爷有这么看人眼色的一天。
偏偏心甘情愿。
但喉头滚动两下,云曳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蠢蠢欲动,慢慢松开手,转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只有巴掌大,深蓝色的盒子上缠绕着深红色的丝带,中间一颗碎钻熠熠生辉。
燃灰:……男主不会搞什么送戒指求婚那老掉牙的一套吧?
见他不接,云曳强行塞进陆燃灰手里,一双凤眼里满是期待的光,催促:“打开看看?”
燃灰犹豫片刻,还是慢慢打开了。
出乎意料的,躺在深黑色丝绒里的,是一枚银灿灿的钥匙,似乎是新配的,在车灯下划过一道流光。
不是戒指,燃灰还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开始疑惑,抬起眼重新看向云曳,意思很明显:这又是给他送了什么值钱货?
都遭受了这么多次打击,怎么还送,男主是不是不长记性。
即使已经示好了很多次,大少爷还是很不擅长此道,也不知道在别扭个什么劲。
他视线落在陆燃灰身后的玻璃上,余光却一瞬不瞬地注意着他的表情。察觉到明显的疑惑情绪,云曳不甚熟练地解释:“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又不是直接把房产证给了你。”
“我突然想起来,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没怎么在我那里待过,想去还要提前找我。”
“这是我那公寓的钥匙,等你有空,我再带你把瞳孔锁和指纹锁都配了,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用提前通知。”
他视线游弋半分,不自然地收紧五指:“要是不想住宿舍了……”
“反正我那里,又不是住不下第二个人。”
大少爷的小算盘打得很响亮,他的邀请已经非常明显,陆燃灰肯定能懂。
就算不会立刻答应同居,起码肯定也会高兴地收下钥匙。
说不定还有机会讨点奖励——但对现在的云曳来说,陆燃灰能赶紧把旧帐翻篇,就已经求之不得了,不敢再多想其他的。
陆燃灰却没什么惊喜的意思。
他垂着睫毛,定定注视着这枚精巧的钥匙,瞬息白露般的几秒内,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死寂的沉默中,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在云曳满腔期待尽数转为忐忑,一颗心高高提起时,
“啪嗒”一声,修长的手指合拢,轻轻扣上了盒子。
“云曳。”
陆燃灰抬起眼,瞳孔里倒映出云曳的影子。
他不堪重负地将盒子放到膝盖上,半阖拢密长的睫毛,慢慢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云曳心口一跳,紧接着快如鼓擂,像是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即将发生。
他小拇指神经质地颤动,分明是唯我独尊睥睨纵横的性格,却下意识生出了软弱的逃避心思,勉强笑笑,口吻故作轻松:“有什么话这么着急,就不能先收了礼物再说?”
陆燃灰不为所动,平直地注视着云曳的眼,不放过任何细微表情,语气也很轻:“贺二少不久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像是很疲惫似的,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却惊雷般在云曳耳边炸响:“其实你不是因为被打动,才答应我有机会追你的吧?”
骤缩成一点的瞳孔里,陆燃灰脸色白得像纸,唇角却勾着,毅然决然撕开了血淋淋的事实:“是因为玩笑一样的、属于有钱人的赌约,还是感觉很有趣所以就想试试的骗局?”
燃灰: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虽然这个恶毒炮灰同事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但可真是帮了燃灰大忙。
云曳僵坐在原地,凝固成了一座石雕。
高高在上惯了的大少爷从没撒过谎,也不屑撒谎。
骤变的面色和没有立刻做出的否认说明了一切,陆燃灰淡淡一笑,说不尽的自嘲:“看来是真的。”
“原来,我做的那些事,只是个你们无聊时的笑话而已。”
“陆燃灰!”
恐慌感铺天盖地山呼海啸,回过神的云曳来不及多想,一把攥住陆燃灰的肩膀,迫使他抬起脸来看着自己,声音压抑如火山濒发:“陆燃灰你看着我,你听我说!”
“最开始确实是真的,想整你——”他语速飞快,裹挟着不可遏制的无力和慌乱,“但是!”
陆燃灰从没见过这样语无伦次的云曳:“当时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绝对没有——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是什么狗屁赌约!”
“而且没过多久,我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再也没整过你,你肯定也能感觉到吧?”
这点倒是真的,大少爷除了最开始整人很过火以外,到后面几乎忘了还有这回事,转而满脑子都是要和陆燃灰“玩玩”。
当然,这其实比最开始的整蛊计划还要过分。
燃灰也是服了他的脑回路,明明感兴趣得要死,却非要冠冕堂皇盖上一个“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就是想尝尝刺激”的名头,于是第一万次思考男主到底是怎么和女主在一起的,以及女主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云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绞尽脑汁试图说服陆燃灰,嗓音却在发抖,几乎带上了卑微的恳求:“你得相信我,我是真的改了,早就改了!”
“就算不是最开始就喜欢你,但是现在……”
他胡乱抓过陆燃灰的手,紧紧贴到自己的左胸前,让他去感受现在一分钟一百二十下的急促心跳,“我要是不喜欢你,会这么慌?是不是要我现在把这颗心剖出来让你看看,你才信?”
“… 说话啊,陆燃灰!”漫长的沉默像是凌迟处刑,云曳俊美的面容因恐慌而扭曲,抓住陆燃灰肩膀的手指骨节都泛出青白色,却又不敢真的抓痛他。
他的声音悄然沙哑:“别直接判我死刑啊,你……你还想让我怎么证明,我都随便你还不行吗?”
突然想到什么办法,云曳拿出手机,慌不择路道:“你要是还不信,我现在就把苏展叫来,让他和你解释!他比谁都清楚我的真实想法,前两天还说我是妻管严——”
燃灰:?苏展好大的胆子,关键男主现在怎么好像还引以为荣的样子。
他垂下眼帘,蓦然出声:“不用了。”
云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燃灰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手里一空,他下意识去追逐,最后却只握到一团微凉的空气。
看着大少爷失魂落魄的脸,燃灰难得有点于心不忍:好好一个天之骄子的男主,现在怎么跟个舔狗似的,剧情崩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但是他的良心并不痛,跃跃欲试地准备下班。
想了想,燃灰还是选择叫出男主的全名:“云曳。”
“其实你不用再找人来证明,我相信你的确变了很多。”
“但……”
迎着那双绝处逢生的凤眼,他话锋一转,自嘲地苦笑两声:“但我不敢了。”
“我和你不一样,你有的选,我一直没有选择,主动权一直在你手里。因为你想整我,所以我才有机会追你,追得伤筋动骨才能追上;你要是想甩了我,只是你妈一句话的事,比什么都简单。”
“其实我真没那么贪心,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哪里配得上你,有过一段已经是祖上三代烧了高香,根本没可能和你一直一直走下去,我早就知道的。”
“但是我现在好累啊,我……”
陆燃灰喉头一哽,闭上眼用力喘了口气。
在云曳像是祈求又像是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轻轻说:“……我有点玩不起了。”
这句话像是把诛心的刀,深深刺痛了云曳。
大少爷红着眼睛,窄小的车内空间里,活像只几欲发狂的困兽,浑身气息残暴得像是要撕碎什么。
他抖着嗓子,像是抓住溺水浮木那样,再次死死攥住陆燃灰的手:“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已经彻底改了,我现在是真心的?你要是生气,直接打我,往死里打,打到让你消气还不行吗,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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