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钱,工钱当然有!”
程子安将钱袋拍得啪啪响,有百姓得过钱,跟着帮腔道:“程郎中说话算话,与别的官老爷不同,你们放心干!”
“瞧你一身的肥肉,好意思去伸手讨饭吃,出点力气你死不了!”
程子安大声盖过了他,道:“要是水淹了京城,你们讨饭就难了!”
是啊,要是水淹了京城,无家可归的人多起来,他们再讨饭就难了。
犯人们都是些闲汉混混,敢躲懒的,彭虞指挥着差役,不时抽刀出鞘威胁:“龟孙子,我瞧你是想要再被关进去了!”
大牢里可不好过,里面的馊饭馊菜,猪都嫌弃。
天气一热,牢里的气味销魂,平时再脏的闲汉混混都受不住。
炊饼虽是杂面粗粮,胜在新鲜,干净。屠户每日送来鲜肉,药铺送来的药草,下河挖淤泥,再抬走,累归累,能自在说笑,总比牢里好好过些。
征召前来的徭役民夫,他们是最老实的一群人,干活勤勤恳恳,有那么几个偷奸耍滑的,到底比不上其他人。
这边干得如火如荼,程子安盯了几天,便交给了主动前来的吴尚书。
吴尚书同程子安那样,戴着斗笠遮挡太阳,负手立在岸边,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没想到在我快要致仕的时候,还能见到如此的场景。”
吴尚书笑着对程子安道:“后生可畏啊!”
程子安道不敢,吴尚书笑笑,指着忙前忙后的章郎中,道:“我以前与章郎中是同年,性子同他一般。”
两人年纪相近,章郎中尚是小小的郎中,吴尚书却成了工部尚书。
程子安初次进水部,就遭了章郎中一通责备,看他不顺眼。
嫉恶如仇,敢于直言的官员,如章郎中还没被贬谪罢官,他尚算幸运。
程子安暗忖,估计是吴尚书保住了他。
吴尚书抚须,不住欣慰地道:“总算见到了些清明。”
程子安笑不出来,哭丧着脸道:“吴尚书,朝堂对我的弹劾折子,快能将清除的河道填平了。”
征召乞儿同犯人,加上娇生惯养的兵丁们累到了,程子安快要成了众矢之的。
吴尚书呵呵笑道:“程郎中,我老啦,没那本事去斗了。程郎中还年轻呢,莫怕,莫怕。”
程子安想翻白眼,吴尚书也是个狡猾的,他心怀天下,真正想要做好官,只还是先选择了自保。
吴尚书已儿孙满堂,还想安享晚年。
程子安能理解,只无法与之深交。
志不同道不合,彼此尊重罢了。
想到那些弹劾折子,程子安暗恼不已。
这群狗东西!
眼下程子安还没空理会,等到夜里时,月黑风高夜,适合收拾他们。
清淤是截断的水流,靠着人力与小舟船,挖出淤泥,运走。
程子安已经请了懂得水性的艄公船夫,有疏浚河道的人前来做事,碍于人力不足,器械落后,进度还是太缓慢。
天已经连续晴朗了多日,要是下一场大雨,截断的堤坝,必须放开,淤泥再次被冲刷过来,虽比起以前少了些,雨一大,水排泄不及,城南低洼处,照样危险。
银子哗啦啦流出去,加上百官做善事得来的钱,程子安算了下,估计最后还会缺一些。
程子安计算之后,喊道:“彭虞!”
彭虞正守在灶边,等着新鲜出炉的炊饼,他头都不抬道:“等下,我吃一个再来。”
程子安无语至极,彭虞这个官家纨绔,爱好怪异。
估计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他喜欢上了大锅做出来的杂粮糙饭。
彭虞得了一个热腾腾的炊饼,烫得左右手来回倒腾,还不忘咬上一口,奔到程子安身边,问道:“找我何事?”
程子安道:“我们去城南。”
彭虞想都不想,道:“好啊。”
坐在树荫下的明九等人,见到程子安同彭虞准备离开,一起奔了上前,道:“去哪?我也去!”
郑煦丰不耐烦拿着一片树叶扇风,道:“回城里去吃碗冰雪甜汤,我真是热得受不住了,又脏又臭,亏你们呆得住!”
淤泥腥臭,流淌得到处都是,黑乎乎脏兮兮。
郑隼呵呵道:“你既然嫌弃,那跑来作甚?”
当然是郑相逼着他来,还将他从太学拎出来,说是要他跟在程子安身后学本事,准备着太学考官,好出仕。
郑隼同他差不多,京城的纨绔子弟们大多都出动了,想要在这次大阵仗的差使中露脸,捞得一份功劳。
郑煦丰黑着脸不说话了,扭头吩咐小厮:“把马牵过来!”
明九同他向来不对付,在身后阴阳怪气地笑:“哟,还骑马呢。程郎中,咱们一起坐马车吧。”
程子安不参与他们的纷争,朝家中的骡车走去,顺便拉上了彭虞。
彭虞挣扎,嘴里塞着炊饼含糊道:“我有马车,你家的骡车也太差了!”
程子安一巴掌拍到他背上,道:“敢嫌弃,噎死你作数!”
彭虞吞下炊饼,嘿嘿笑道:“程子安,你难道缺这几个银子,一匹马都买不起?”
缺钱,当然缺钱!
程子安想到钱就头疼,抓着车门,灵活上了骡车,指着车厢道:“骡车哪差了?”
彭虞放眼看去,不断评价道:“车厢陈旧,木头也不好。垫子也旧了,还是细布,再怎地,也得是府绸啊,夏日府绸才凉快。”
“还有,你平时也穿得气派些,尽是细布衣衫。做官之后,就是一身官服穿着不换了。”
“程子安,你比我小足足一个手指头,都已经官居六品......是,我同你品级一样,可你当着实差,还是圣上钦点,我就是在礼部混日子,与你不能比。”
彭虞嘴都撇到了地上,叹息一声:“我阿爹要是得了你这么个儿子,每天都穿金戴银,彭氏全族都得捧着,金饽饽啊!”
程子安闭眼靠在车壁上歇息,懒得搭理他。
不过听到穿金戴银,程子安脑子里灵机一动,又有了主意。
到了城南的赌坊前,程子安吩咐老张停车。
彭虞先跳下去,他抬眼看去,眼睛一亮,惊呼道:“程子安,难道,你要带我们来试试手气?”
郑煦丰他们也跟着到了,一同走过来,难以置信望着程子安。
赌坊门口守着的壮汉,见机不对,赶紧进屋去请了管事。
胖乎乎的管事迎了出来,上前团团见礼:“诸位爷,里面请,里面请!”
程子安客气地道:“我们不是来玩,就不进去了。请问你们的赌坊,谁能做主?”
管事眼珠子转得飞快,在他们身上来回掠过。
河道清理闹出那般大的动静,赌坊消息向来灵通,岂能不识程子安。
管事一时摸不清程子安的来意,不过他们开赌坊的,同工部也搭不上边,且背后还有拿干股的贵主们,倒也无需太怵。
管事便道:“敢问程郎中前来,所为何事,不如说来听听,在下再禀告上去。”
程子安笑道:“既然你做不了主,就将能做主的叫来吧,省得耽误事情了。”
管事在赌坊里吆五喝六惯了,在城南一带,向来是横着走。
程子安并不给他脸面,令他一时有些恼羞成怒,快下不来台。
要说嚣张,纨绔们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彭虞对气势最为敏感,他一见,顿时气就顶了上脑门,摇晃着走上前,指着自己,趾高气扬地道:“你可知晓小爷是谁?小爷的阿爹是谁?”
管事没想到彭虞会直接跳出来,挺直的腰,瞬间就弯了下去。
开赌坊的,天天都要同差役打交道。
彭京兆在京城算不得大官,但县官不如现管,京兆尹他们断不敢得罪。
管事点头哈腰,客气地道:“原来是彭小爷,小的给彭小爷请安了。”
彭虞抬着下巴,傲慢地道:“听程爷的话,将你们能做主的叫出来!”
管事见明九他们缓缓上前,心中惊骇,这些纨绔背后的势力更大,谁都得罪不起。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说罢,管事提着长衫,飞奔进去了。
祁隼盯着赌坊大门直翻白眼,道:“没曾想,我还有过赌坊不进门的那一日。”
郑煦丰立刻讥讽他:“这等赌坊,谁瞧得上!”
祁隼哼了声,对郑煦丰嗤之以鼻。
赌坊分甚好坏大小,郑煦丰明明是算学差,算不过来输赢,方从不进赌坊,免得丢了脸。
正准备说些什么,见赌坊的章东家,满面笑容,远远就朝他们拱手见礼,便暂时没做声了。
程子安拱手还了礼,简明扼要地道:“章东家,疏浚河道的事情,想必你已经清楚了。眼下人手不足,我想章东家帮着出些人手。”
章东家疑惑地道:“程郎中所言的人手,可是要他们下河去挖淤泥?”
程子安道:“如果有多余的人手,倒也是可以去。不过,我主要是想请章东家,先顾着些家宅。”
章东家听得皱眉,斟酌着道:“在下的家宅,并不在此。”
程子安抬手指去,道:“你瞧,这条巷子本就狭窄,加上门前乱堆乱放,巷子过一辆车都难了。若是水漫上来,堆放的杂物,悉数会被卷走,或者冲撞宅子墙壁,造成水流拥堵,宅子垮塌。”
章东家顺眼看去,频频点头,道:“倒也是。不过城南一带,历来如此。”
城南穷,打架斗殴不断,案情频发,差役都不大愿意来,属于三不管地带。
程子安道:“我想劳烦章东家出面,将巷子里摆放的杂物,悉数搬走,清理干净。另外,要是家中有麻袋者,可以拿出来一用。家中的妇人,帮着用粗布缝袋子,去河岸边装满河沙,准备好筑堤坝,防水。”
要快速理清城南一带的混乱,由赌坊这群凶神恶煞的人出面,比官府还要管用。
程子安知晓章东家肯定会推三阻四,不待他出口,抢先道:“章东家的买卖在此,要是城南被水淹了,洪水不长眼,可不认贵贱贫富。要是章东家的客人无家可归,手上没了钱,章东家的铺子进了水,耽搁一天,损失真是惨重呐!”
城南一带的混混闲汉们,手上有了几个大钱,总爱进来试一把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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