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南城却很是热闹,聚集了三教九流。看似不起眼的门口,守着孔武有力的壮汉,警惕的眼神盯着经过的行人。
从门内出来的人,有人兴高采烈,有人满脸的油光,如失了魂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门前挂着灯笼的破旧宅子前,有男人踢着牙,舔着脸来到门前,同倚在门上的妇人调笑。
你来我往之后,妇人腰身一拧,转身往里面走去,男人紧随其后,连忙跟了进去,迫不及待搂住了妇人上下其手。
程子安不动声色打量,经过了赌坊,半掩门,跟着夏郎中来到了河边。
这边的河水更加浑浊,河上漂浮着垃圾,散发着阵阵的臭味。
夏郎中目不斜视,背着手经过。沿着河走了约莫小半柱□□夫,又再走回来。
河岸边的道上,几个孩童们赤着脚,头上扎着个揪揪,欢快追逐着在踢个竹做的球。
球滚到了程子安的脚边,一个小童喊道:“哥哥,帮我踢回来!”
程子安笑着应好,提起衣袍下摆,脚尖微微用力,将球踢回了小童面前。
小童脆生生道:“多谢哥哥!”
几个孩童一哄而上,争抢成一团,欢笑声不断。
程子安含笑望着他们,怜悯闪过,上前两步追上神色漠然的夏郎中,问道:“夏郎中,我们可是巡完,要回水部去了?”
夏郎中看了程子安一眼,很是不耐烦地道:“当然是巡完了,河岸河堤都完好无缺,莫非程郎中还有高见,看出了隐患?”
程子安指着河水,问道:“我是新人,不懂水部的差使,我想问下夏郎中,河水上飘着的杂物,河底的淤泥,水部可是不管了?”
夏郎中脸色霎时不好看了,不悦地道:“管,如何管?程郎中先前难道没看到,周围情形如何,这边住着的百姓,究竟是何种模样?刁民遍地,闲汉混混们成日惹是生非,连京兆都不愿招惹上他们。程郎中,你难道有本事,让他们听话?”
程子安不咸不淡地道:“我当然没本事让他们都听话,可估计三岁小儿都懂,河水中的脏污,底下的淤泥,要是不清理,一下雨,河水就会漫上来,淹没民宅。要是发生了这种事,水部可会被追责?”
看了几天文书,程子安对京城曾发生过的洪涝灾害了然于心。
城南这片地因为地势,经常被淹。
穷人的命不值钱,死伤再多,也只是文书往来上的冰冷的数字。
百姓坚韧,死伤之后,又如野草般,再长了起来。
覆潮之下焉有完卵,不只是城南处,整个护城河的水,都浑浊不堪,可想底下的淤泥有多厚。
夏郎中眼神中轻蔑闪过,呵呵笑了一声,难得语重心长地道:“程郎中,你可知工部的上头,是由谁领着?天灾是老天爷发了怒,死伤之人,乃是德行不修,是他们的命不好,怪得了谁?”
工部是由大皇子出面领着。
每年工部都有修葺河道河工,包括护城河通淤的大笔支出。
钱用在了何处?
程子安只想呵呵。
草泥马!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80 八十章
◎无◎
公使钱, 程子安当然没拿到。夏郎中可曾核销,核销了多少,程子安亦不清楚。
翌日早上陈子安前去了水部, 孙凛直将他叫了去, 交给他了一份差使:“将这份文书送去户部,水部今年的钱, 户部还没发放下来, 河道可耽误不得, 你要将这事办妥了。”
程子安接过文书一看,眉毛扬了扬。
水部修葺河道的请款催促文书。
向户部要钱不易,定要经过一翻来回拉扯。不过,户部有施三爷施侍郎,孙凛直倒聪明, 施二来水部找过程子安两次,他就将这份关系用上了。
不用白不用,完全不拿他当外人。自己人,训斥那是提点, 各种官场中明或者暗的规则,都是前辈的经验与指导。
若是不领情, 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不知好歹。
程子安很是听话,跟愣头青那样,接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户部。
户部向来气氛不大好, 官员来往不断。兵部几乎常年驻扎在此, 要军饷粮草, 掀桌子踢板凳, 叉腰吵得面红耳赤。
施三爷施侍郎的值房里, 兵部齐尚书黑着脸在里面坐着,神色不虞,凶神恶煞看着进来的程子安,仿佛要吃人一样。
程子安咳了声,拱手作揖道明了来由,将文书恭敬奉上。
虽来人是程子安,施三爷一大早就被齐尚书吵得脑仁疼,听到水部要钱,脸色也不那么好看了,随手将文书往旁边一撂,道:“我知道了,先放着吧。”
程子安嘿嘿笑着,将施三爷放在一旁的文书,重新放到了他面前,道:“施侍郎,你得给下官回个话,什么时候能批示下来,水部拿到钱,护城河修葺在即,眼见已入夏,实在拖不起了啊。”
齐尚书在旁边,抽着肩膀冷笑,“呵,呵,呵!”
程子安只当没听见,施三爷气得嘴角的断须都颤抖着,道:“你难道没看见,前年边军军营的粮草还拖欠着,户部实在是没银子,就算天塌下来,户部也拿不出钱来!”
齐尚书继续冷笑,阴阳怪气接话:“就是有银子,也不给你。边军的将士不给粮草,吃不饱饭,哗变不知比不比得过洪水。”
大周边关主要面临的邻国有南召,北狄。五年前同时与南召北狄开战,大败过两国,三国现在互为贸易往来,边关还算安稳。
至于边关军营情形究竟如何,程子安并不清楚。但齐尚书还能坐在这里冷嘲热讽,应当是没大事。
户部习惯了叫穷,水部的钱肯定能拿出来,也会如实拨放。
不过衙门办事的风格长期如此,先要叫苦不迭。
施三爷干脆装作忙碌,谁都不搭理了。
程子安从齐尚书身边挤过去,趴在案桌上,按住了施三爷面前的纸,脸上堆满了笑,道:“三爷,你要给我个准信。这钱什么时候能拿下来。这是我第一份正式做的差使,要是办砸了,我这状元郎的脸面往何处搁。三爷,你得给句实话,不给实话,我就不走,晚上还跟着三爷一道回府,就歇你府上了。”
齐尚书见程子安耍赖,楞了下,在一旁抱着双臂看热闹。
施三爷气得嘴都歪了,伸手去推程子安,骂道:“你少来烦我,就是我同意了,上面还有蒋尚书,我哪能做得了主。”
程子安立刻笑道:“三爷,你先给个公印,按照规矩,得你先答应,蒋尚书那里,我万万不敢劳烦三爷了。”
说吧,起身绕过案桌,就要去拉施三爷的抽屉,殷勤地道:“三爷的章呢,三爷,我帮你举着印泥。”
施三爷烦躁不已,取出印章,在程子安递过来的印泥盒中蘸了蘸,啪地在文书上用了印。
程子安笑容满面,放下印泥,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冒,拿着文书就跑了。
目睹全程的齐尚书,怔怔回过神,撸起衣袖作势就要去抢印章。
施三爷动都不动,闲闲道:“齐尚书,水部的钱,给了你可敢要?”
齐尚书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后,骂道:“施迦,你就是捧高踩低,看人下菜!”
施三爷被指着鼻子骂,依然气定神闲,半点都不见动怒。
户部的差使难做,钱给谁不给谁,必须做到心里门清。
被骂的多了去,他早就无动于衷了。
程子安拿着文书,再晃去了蒋尚书的值房。
蒋尚书不在,前去了政事堂议事。
程子安就拿着文书,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不同于其他的衙门,作为大周最高权利的中枢,有门房值守。
程子安到了门口,便被门房拦住了:“相爷们在议军国大事,若非紧要之事,回去等着吧,等相爷得闲时再来。”
政事堂里面绿树如茵,雅致清幽,牡丹花盛放,一朵朵比程子安吃饭的碗还要大。
程子安也不急,寻了个正好赏花的石阶坐下,道:“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等一等。”
门房傻了眼,从门房里出来驱赶程子安:“政事堂要地,岂能随意进出,快快离开,莫要留在这里。仔细惊动了相爷们,你可别怪我没提醒。”
程子安伸直腿,悠闲坐在那里,笑问道:“牡丹开得真好看,我可能去摘一朵?”
门房从未见过程子安这等路数之人,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耐烦地道:“王相最爱牡丹,政事堂的牡丹,岂能乱摘!”
程子安哦了声,遗憾地道:“那就算了。要是郑相最喜欢牡丹,我就不怕了,定要上去摘几朵。”
政事堂的门房岂是常人,脑子灵活聪明得紧。听程子安的言外之意,同郑相关系亲近。
比探花郎还要俊美的新科状元,无人不知。门房看了气定神闲的程子安两眼,干巴巴叮嘱了两句不能乱跑的规矩,便回了屋。
程子安坐在那里,赏花慢慢等。
繁花似锦,幽香扑鼻。
南城的脏乱,在眼前一一浮过。
孩童们稚嫩的脸庞,天真无邪的笑容,唤他哥哥的懵懂清脆,在耳边回荡。
程子安望着国色天香的牡丹,喃喃道:“穷人的命不值钱,穷人的命不值钱啊。”
快到午饭时辰,王相值房的门开了,郑相明相同蒋尚书一并走了出来。
程子安立刻站起身,朝着他们朗声作揖见礼。
明相在琼林宴上远远见过,他长得就是年老之后的明九,只比明九多了雍容与贵气,程子安看着他还挺亲切。
蒋尚书身形消瘦,额前的川字纹,就是笑的时候都不曾施展,看上去总是一幅愁容满面的模样,只眼中的精光不时闪过。
郑相同程子安算是最为熟悉,打量着惊讶地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程子安奔上前,扬了扬手上的文书,笑道:“下官来寻蒋尚书,水部要钱修河道。下官初次领了差使,生怕办砸了,办砸了就损了状元郎的脸面,有愧于圣上,有愧于天地啊。”
郑相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蒋尚书眉头下意识紧皱,明相笑呵呵,袖着手在一旁看戏。
王相闻声走了出来,程子安立刻俯首再作揖见礼,将先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王相清瘦,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道:“既然是户部的事情,你去户部同蒋尚书说。”
程子安挠了挠头,为难地道:“下官刚得了差使,不懂工部户部的办事规矩。要是蒋尚书定了,可要政事堂的相爷们批复。下官想着相爷都在,省得再多跑,耽误了河道河工的重事,就到了政事堂,一并办了此事。”
蒋尚书等人不做声,王相沉吟了下,转身往屋内走去,道:“且都进来吧。”
程子安忙跟在了最后,走进了王相的值房。
王相招呼大家坐,明相他们依次坐了,程子安依旧站着,将手上的文书,奉到了蒋尚书面前。
蒋尚书接过文书扫了眼,道:“户部穷,相爷们都清楚。水部修葺河道河工,虽说是要事,可到了户部要钱的,每一样都是大事,都怠慢不得。唉,户部实在是捉襟见肘啊。幽州报了灾,今年春上干旱,地里的庄稼没来得及耕种下去,朝廷得开仓赈济。户部准备的银子,是要赈济幽州。若是要拨付给水部,幽州该如何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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