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手上拿着拜帖,仔细打量着程子安。
少年俊朗,举手投足之间,一身读书人的斯文气,又是新科举子。
施德前去洵水办差的事情,门房倒不清楚。不过听完程子安的话,捏着手上的碎银,态度一下就变了。
门房忙躬身见礼,客气恭敬地道:“原来是程举人,三爷去了户部当差,程举人放心,待三爷回来,帖子定会即刻递到他面前。”
夹在一堆拜帖中递上去,与递到施三爷面前,差别不大。
但对门房来说,就已经足够表明,他这个来自明州,坐骡车来的乡下举人,骡车再停在永安侯府门前,不会被赶走。
程子安拱手道谢,转身上了骡车,道:“走,去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位于皇城中轴线上,周围商铺鳞次栉比,三层高的酒楼,门前搭着高高的彩棚。进去的客人,非富即贵。
彩棚后的女伎们花枝招展,见到客人来,软语娇俏扭着身子贴了上前。
也有穿着简朴的客人,但伙计连腰都快弯断,比起迎接先前的锦衫豪客还要恭敬客气。
女伎们也变得矜持了起来,只盈盈起身见礼,并不私缠。
程子安买了一包炒银杏,边走边吃看得津津有味,感慨不已。
这就是富与贵之间的区别。贵不一定不好美色,而是须得在门口揽客的女伎,贵人看不上。
各家花楼的行首,教坊司出名的官伎,会被他们召唤,上门伺候。
果然,没多时,程子安便看到了一架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门前。
伙计赶紧上前,亲自打开车门,伸手手臂虚浮,却被先下车的娇俏小娘子一把推开了,自己立在那里,伺候车里的人下车。
伙计也不恼,脸上堆着满得不能再满的笑,将从马车下来,穿着雪白狐裘风帽,只露出一丝艳色的美娇娘,迎了进去。
程子安笑了笑,悠闲地晃到了天香楼隔壁的银楼祥福楼。
银楼不比天香楼热闹,门前照样搭着彩楼,门前迎客的伙计面无表情立着,看上去很是傲慢。
程子安走过去,伙计拿眼角将他从上斜到下,最后只不咸不淡招呼道:“客人若要买些银丁香耳坠,进去一楼柜台挑选。”
银丁香耳坠最便宜,眼屎大小的银子,做成丁香花的形状,出口大气就能吹走。
程子安也不计较,他穿着半旧的棉夹衫,外面披着细布大氅。
无名小卒,加上衣着打扮,辛辛苦苦攒了一些银子,也只买得起银丁香耳坠。
到了柜台前,站在柜台后的伙计热情些,问道:“客官可要买什么头面,银丁香耳坠,还是银手镯?不是在下吹嘘,祥福楼的头面,就是银丁香,在全大周你都寻不出来这般精巧的样式。”
又是银丁香耳坠。
程子安止不住笑,问了价钱。
伙计从柜子里拿出耳坠摆在柜台上,道:“五两银子一对。”
程子安将炒银杏放进荷包里,擦干净手,拿起耳坠在手中垫了垫。
满打满算,一对银丁香耳坠加起来,没有半钱银子重。
耳坠做工是精巧上乘,螺丝壳里做道场,鼻屎大的银子上,花瓣纹理都清晰可见。
匠人地位低,工匠的手艺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祥福楼这块招牌,尤其是能开在朱雀大街上的招牌。
五两银子,可以买一个下人了。
程子安将耳坠还回去,从容地道:“太贵了,我买不起。”
伙计那点热情,跟变戏法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多话,转过身不搭理程子安了。
程子安也不在意,转身往楼上走去。
伙计见了,忙扬声道:“哎,楼上的更贵,你若买不起,就别去乱逛,当心冲撞到了贵人。”
穷人不要讲面子,面子不值几个钱。
当然要有尊严与底线,但程子安向来放得很低,主要是看为了什么。
程子安好脾气问道:“看都不允许看吗?”
伙计一下迟疑起来,祥福楼倒是没这个规矩,不过,明知道自己买不起,还去看甚看?
程子安好脾气道:“我就是去见见世面,看看京城的繁华富贵。”
楼上恰好下来一群人,听到程子安的话,有人噗呲笑出了声,其中一个男子道:“还真是有趣。施二,你们祥福楼竟是这般待客的?”
被称作施二的男子懊恼地道:“明九,你休得胡说,先前我输给了你,那是我大意了,你别借机再明嘲暗讽啊!”
伙计见到几人,缩着脖躲到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程子安顺眼看去,两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被称作明九的,穿着黑色灰鼠里大氅。一旁的施二,穿着大红的缂丝狐狸里大氅。
明与施,祥福楼。
永安侯府得了安老侯夫人的嫁妆,从只剩贵中,添了富。
能与施二有说有笑,姓明的郎君,应当就是明相的孙子了。
施二蹬蹬蹬下了楼梯,来到程子安面前,将他上下看了看,道:“祥福楼里的珠宝贵得很,你买不起。不过,你只是去长长见识,随便上去就是。”
说话不客气又直接,程子安笑着拱手道谢,“我真是买不起,只是从明州府来京城考春闱,想来开开眼。”
施二愣了下,立刻来了兴致,道:“原来是明州府而来,我姨婆嫁进了明州府辛氏,你既然来自明州,应当听过辛氏吧?”
程子安笑道:“我当然听过,在府学时,我与辛寄年辛小郎是同窗,一直交好。这次来京城应考,还有幸得了施三爷差施德前来迎接。”
施二愣了下,哎哟一声,道:“原来是三叔的贵客,我听太婆提过,三叔也念叨了几次。你可是姓程名子安,这次明州府的解元?”
程子安道:“正是在下。阁下是?”
明九见他们交谈了起来,下楼来站在一旁听着,这时好奇地问道:“你们认识?”
施二道:“这是我在明州府姨婆的同乡,明州解元程子安。”
明九听到程子安是明州府的解元,倒没多大惊讶,打量了他几眼,道:“竟然这般年轻,真是难得。”
施二介绍道:“这是明相的孙子明九爷。”
程子安拱手见礼,明九抬了抬手,还了半礼。
施二道:“我与明九要去天香楼用饭,程举人要是不嫌弃,不若一道同去吧?算我运气好,赶在三叔面前,给你接风洗尘。”
程子安爽快地道:“承蒙不弃,那我就舔着脸,一起同去了。”
明九颇为意外看了眼程子安,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出了祥福楼,朝天香楼走去。
程子安跨出祥福楼时,见到跟在他们身后管事模样的男子,走到柜台伙计面前,脸色阴沉说着什么。
伙计白着脸,几乎都快哭了,不断拱手讨饶。
程子安从施二开始的态度来看,嫌贫爱富,以貌取人的事情在银楼并不鲜见。
恰好遇到了程子安,算是伙计倒霉。
祥福楼的事情,程子安当然不会去管,他也管不着。
天香楼的伙计热情无比,女伎们娇笑着暗送款曲,施二多情地挤眉弄眼,一一回应。
明九斜睨着他,满脸嫌弃:“真是没出息!”
程子安走在最后,淡笑不语。
才感慨过的天香楼,这么快就进来了。
朱雀大街果真是遍地富贵,方走了两家,他就认识了明相的孙子。
明相明礼敬,文士善的靠山。
程子安笑咪咪,他不参与派系党争。恩人仇人,无论哪一个阵营,都是他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64 六十四章
◎无◎
进了雅间, 茶酒博士送进茶水点心,抑扬顿挫流利唱了菜牌。
施二道:“程举人初到京城,天香楼的京菜做得地道, 不若尝尝京城的菜式。”
程子安拱手道:“一切任凭施二爷安排。”
施二便对茶酒博士道:“除了我与明九爷惯常吃的几道菜, 再加些你们店里几道拿手京菜。”
茶酒博士唱喏下去了,施二朝明九挤眼:“娇媚儿与红意, 你快快将她们唤来。”
明九嫌弃地道:“你瞧你那猴急样, 程举人新到京城, 读书人斯文,你也不怕被笑话。”
施二撇嘴,道:“你就是舍不得,藏着掖着,倒拿程举人做筏子。”
程子安在一旁且笑不语, 施二看向他,恍然大悟道:“不知程举人可有成亲?成亲之后,就得收敛着些,在外与姐儿们吃酒, 要藏着掖着,仔细回去被河东狮抓花你的脸。”
明九嗤笑, 道:“程举人年纪轻轻, 估计都未曾定亲呢,哪会这般早成亲。”
施二立刻八卦地问道:“你已考中了举人,还是解元, 媒人还不得踏破程家的门槛, 你真还没定亲?”
程子安笑道:“我尚未取字, 你们唤我子安即可。”
语毕, 程子安坐得板正了些, 慷慨激昂地道:“我欲将此生,悉数奉献给大周,报效朝廷,着实无心男女之情。”
施二听得瞠目结舌,明九表情也凝固住了。
要是给他说媒,就是拦着他尽忠,报效朝廷。
施二脸颊抽搐,心道真是雏儿,没尝过男女之事,哪懂得其中的美妙滋味。
明九倒来了几分兴趣,道:“大丈夫当成家立业,你爹娘就不着急?”
程子安面不改色道:“爹娘也一心盼着我能成为对大周有用之人,为大周尽点绵薄之力。”
到了京城,他的亲事就摆到了台面上。
年纪轻轻无关紧要,先定亲,待过几年再成亲也不急。
程子安现在没任何成亲的心思,尤其是为了各种利益,关系的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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