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扬起眉毛,慢慢从怀里抽出一份实习协议和一支笔。臭小孩终于想通了,但还得提防他是否还有其他后手。
郁岸迅速浏览了一下条款,身旁只有坑坑洼洼的砖墙,他便自然地将纸页铺到昭然胸前,垫着坚硬的肌肉,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其实从存尸抽屉中醒来后,郁岸从未停止过思考。尤其让他疑惑的,是昭然在被审问时露出的怪异表情。
当他听到“太平间里还存在另一个人”时,眼神忽然闪过奇怪情绪,郁岸觉得,那是一种杀意,一种被撞破行凶时的歇斯底里。
就算有其他人藏在存尸抽屉里,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呢?
太平间里还存在另一个人,就意味着可能有人亲眼目睹了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所以那时候他慌了一下。
把自己推进存尸抽屉的,大概就是昭然吧。
因为昭然想要招揽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了,他风衣兜里放着烟盒,却没有点火的东西,而自己却恰好在病房枕下发现了一个打火机。
靠这只救命的打火机,他才能活着见到昭然。
再细细追究下去,郁岸开始怀疑,拿走自己左眼球的会不会也是昭然,他们需要招聘载体,因此就去故意将人弄成残废,有幸成为载体的就进入公司为他们工作,而那些并未成为载体的,就抛在角落任他们自生自灭。
郁岸突然笑了一声。
昭然扯起唇角,心中警铃大作,他又想出什么坑爹的主意了?
“面试官,如果我入职,谁带我?”
“我带你。”昭然心里说,我是冤种,我带你。
郁岸垂下眼眸,笔尖透过纸背在昭然胸前行走。
胸前麻酥酥的,昭然能通过笔尖的走势读出郁岸的笔画,最后一笔正好落在自己心上。
郁岸写罢名字,合上笔盖,指尖挑开昭然的衬衣下摆,食指压在他伤口处,溢出的血液漫过指腹,然后将食指按在合同上,印下了手印,自己舔净了手指。
“我会努力工作的,面试官。”
——
怪态核-鹰翼的速度太顶了,十五分钟,郁岸已经找到了自己身份证地址上写的旧小区。
他坐在公园内废弃的高空秋千顶上,漆黑双翼缓缓收拢。他与昭然在地铁站分别,昭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眺望不远处,不知从哪年开始,住宅楼就没再得到过良好的维护,林荫绿化几乎干枯殆尽,有钱人都搬走了,只剩洋房里几户老人守巢,夜晚空荡的楼房林立,像座鬼城。
走进小区后,郁岸才对这个环境熟悉起来,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凭借逐渐恢复的记忆进入了熟悉的单元门。
防盗门上的花纹积攒了一层灰尘,郁岸如常去摸书包夹层里的钥匙,夹层里空空如也。
但问题不大,他刚刚学会了新技能。
郁岸拿出捡来的铁丝,弯折了两下,捅进锁眼里微微搅动。
锁芯内部传来轻微的咔啦声响,防盗门自动开启。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熟悉的家的气味闻起来十分舒适,只不过灰尘有些呛人,因为家具许久没有打扫过了。
郁岸摸索着打开顶灯,客厅中央堆着半人高的课本书籍、工具仪器和杂物行李,都是毕业后从学校带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手机和钥匙都安安稳稳地放在茶几上。
奇怪的是,手机自动格式化了,相册、备忘录乃至通讯录都空空如也。似乎有人在故意掩藏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
郁岸完全不在乎,拿起手机,重新下载一些有用的软件,存上面试官的号码,并向他的社交账号发了一个好友申请。
昭然的头像是一只小黑煤球猫,id名字叫“nsdd”。
“nsdd,你说得对?还挺符合被迫迎合大老板的打工人。”
郁岸想了想,给昭然设置了一个备注“boss”,一语双关,既能代表老板上司,也能代表游戏里关卡尽头的首领怪物,当然也意味着终有一天会被玩家揍得满地找牙。
没过两分钟,昭然就发来一条消息。
boss:“到家了吗,没撞上高压线吧。”
郁岸:“1。”
随便回复了个数字以示回答,郁岸就进了浴室,得把身上的血污好好洗洗,等擦着头发出来,发现手机上又多了一条消息。
boss:“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
郁岸习惯性躺到沙发上,腿搭在沙发背上方,头吊在沙发底下,整个是一个近似倒立的姿势。
他举着手机,胡乱回复:“需要面试官陪睡。”
打出这行字时,郁岸面无表情,他不在乎面试官对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思,也不在乎自己明天如何,好像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这就是逃犯的心理吗,复仇的痛快和身负人命的负罪感重重叠叠。
刚从存尸抽屉里爬出来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没有,反而求生欲强烈,一心只想活着,可等到记忆慢慢恢复,人倒越来越颓丧了,人类如果没有大脑,一定会快乐得多。
一两分钟过去,boss才回复:“你平时也对陌生人说这样的话吗?”
郁岸皱了下眉,自己明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的,没想到还要被批评,职场果然复杂。
郁岸回复:“对。”
反职场内卷,从不向上司谄媚开始。
放下手机,郁岸双眼放空,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他眼睛一亮。
沙发对面的电视橱底下,隐约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洞。
他从沙发上翻下来,趴到地上仔细观察。似乎只有他那种躺沙发的奇特角度才能看见这个洞,别的角度基本不可能发现它。
郁岸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沉重的电视橱四脚朝天翻了过来,那上面确实有个洞,而且像人为钻出来的,是个藏私房钱的好地方。
他试着把手指伸进去,但洞口太小了,最多伸进去两根手指,触碰不到底。
找了个手电筒向里面照,能看见一个读取装置,构造比较像公园摇摇车上的投币装置,而且运用了密码箱的封锁手段,郁岸看得出,这个封锁方式是自己常用的设计。
小时候老是被爸爸翻抽屉,他就自己研究了一种简易投币锁,安在抽屉内侧,只有他知道从哪个角度投币进去能打开抽屉,如果强行拉开,就会带动里面的粉碎装置,所有纸张直接跟拉抽屉的那根手指头同归于尽。
然而郁岸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个硬币,但口袋里有个硬物,拿出来一看,是那枚用尽的一级蓝废核。
这大小也挺相近的,管他呢,反正也没用了,扔进去。
郁岸迅速撤到远处,对于自己做陷阱时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手段,连他自己都有点遭不住。
洞里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嚓声,几秒钟后,像到点的烤面包机弹出面包片一样,从洞里弹出来一张卷起来的纸。
看起来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天气 晴
我对她说:“吃下去,妈妈,今天是我们的节日。”
妈妈在生日蛋糕的烛光后发抖,她痛苦又怜悯地看着我,像天使在注视杀戮归来的恶魔。
我于心不忍,拿出提前买好的长途车票,和一本我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作为礼物送给她,这是我们分别的日子,她重获自由,没有人再打她了,而我留在原地,看守一望无际的生活。
不过,妈妈走后,他来了。
他喜欢从阳台进来,很灵活,总是很有活力,今天也一样,敲了四下窗户后跳进来,然后一把抱住我。
他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口没动过的蛋糕,问我那是什么点心。
生日蛋糕,他没有见过吗?
他又问我什么是生日。
我说,诞生之日。
他有些低落,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搭在我肩头,抱歉地和我一起哀悼:“噢……不幸的日子。今天是不是没有亲吻了?”
他总是能把我逗笑,我揽着他的脖颈亲他的嘴唇,他不是很会接吻,牙齿经常扎到我的舌头,但他非常热衷于这件事,每一次和我胸膛相贴,我都能听见他亢奋的心跳。
他脖颈十分敏感,亲一下就会泛起一层粉红色,但他很喜欢,问我:“这是被阳光照耀的感觉吗?”
不,这是被深渊吞噬的感觉,只有魔鬼侵蚀灵魂时才会让人陶醉。
我把心里话告诉了他,我不想再上学了,有位做翡翠生意的老板雇我去当打手,老板觉得我手黑,敢对亲生父亲下手,只需培养几年就能震慑住边境线那一片的黑帮。
我被老板说得有些心动,日渐觉得好像那种昏暗糜烂的角落才是我该去的地方。生活已经压垮了梦想,我自己也终于压垮了自己。
“不要,去上学吧,等学完了,我给你一份适合你的好工作。”他让我面对着坐在他腿上,把我按进怀里,努力把心里炽热的温度传递给我,用手腕重重地揉我的头发,低声哄我。
每次安抚我,他都竭尽全力,这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却一直在为我破例。
他对我说,如果手沾鲜血可以拯救他人,那么杀戮岂不算是一种赎罪的方式?别做坏蛋,来当英雄。
我好像一直行走在黑夜里,我从未看见过。直到遇见我的“沙利文老师”,给了我三日光明,和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
m016年1月22日
——
咚咚咚咚,有人敲了四下玻璃。
郁岸抬起头,阳台窗外是昭然的脸。
第8章 一些整治下属的手段
郁岸盯着那张脸,后退了半步,悄悄将手里的纸页藏进了堆满客厅的纸箱子里。
昭然拉开玻璃滑窗,一撑窗台,灵活地跳进来:“仓库吗这是,能不能收拾一下。”他转身拉上窗帘,然后扇了扇激起的尘土。
由于行李堆积,客厅实在太乱,导致一个四脚朝天的电视橱都不显得很特别了。
郁岸谨慎地观察昭然的表情,感觉他应该没注意到电视橱底面的那个小洞,自己也没有欲盖弥彰去解释。
刚刚那页日记很蹊跷,郁岸记得生日那天送给妈妈的车票和书,却不记得那天从窗外跳进来的人。
日记里的“他”像凭空捏造出来的,从科学的角度看,可能属于某种精神疾病导致的幻觉,比如人格分裂和幻想症。
但也可能,那个人确实存在,而自己却忘记了与他相关的一切,像老照片上被剪掉脸的人。
“他”会是昭然吗?
可他表现得像个陌生人,也不太像,有的人就是习惯敲门敲四下,这说明不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昭然从面前冒出来,用手腕轻碰了下郁岸,语调似乎期待他想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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