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 竹制结构的家具爆发出雷鸣般的响动。
傅归荑屈起手肘用力往裴璟身上一桶,同时脚后跟往他小腿踢。
裴璟没想到她会下这么重的手, 一时不察让她挣脱出去, 眼看着傅归荑就要往里面闯,怒喝周围的人拦下她。
“你为什么要拦我……”傅归荑神情激动, 挣扎不止, 她嗓音带着嘶吼:“放我进去!”
裴璟站在她面前, 最终还是说出来。
“那里面不是他的骨灰。”
傅归荑当场震在原地,霎时全身僵硬,她张开口又闭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只是石灰。”
她的眼里充满不可置信, 盈盈水光几乎溢出眼眶。
“你、你……”
傅归荑全身颤抖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拳头紧握, 指尖陷入掌心, 她的脸从雪白顷刻间涨红,眼白隐约爬上一层血丝。
裴璟见她急促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别激……”
啪!
周围仿佛因为这一声响亮的耳光被按下暂停键。
裴璟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火辣辣地疼,脸颊上霎时浮现五道通红的指印,最长的划到嘴角边。
嘴里腾起丝铁锈腥气,他抬手以指腹抚上唇角,温热的血须臾间变得冰冷。
傅归荑还是知道了。
裴璟闭了闭眼,这一巴掌便能窥见傅归荑滔天的愤怒,他心底生出悔意。
一步错,步步错。
那一刻,裴璟甚至想将全部真相告诉她。
告诉她,王沐然不是她哥哥,真正的傅归宜可能还没死!
但他终究不敢说出口。
裴璟缓过神后转头看去,傅归荑高举的手悬在空中,牙齿死死咬出颤抖不止的下唇,殷红的血与他一样从嘴角渗出。
落在雪白的地上,格外刺目。
裴璟还来不及替她擦掉血迹,傅归荑忽然揪住心口,眉毛眼睛拧成一团,痛苦到难以呼吸。
怎么会这样?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哥哥出事时才会有的。
可他,明明已经死了?
情绪大起大落,傅归荑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思绪开始变得混沌。
最后两眼一翻,身形摇晃地往后倒下去。
裴璟惊慌上前接住她,厉喝道:“请太医,快!”
说完,打横抱起傅归荑进屋。
躲在暗处的秦平归面无表情地将短刀从自己的右肩拔出来,霎时血流如注。
等看见傅归荑捂住胸口后眼里满是心疼,他迅速打开止血粉朝上面撒去,捂住伤口一步一步摇晃着离开东宫。
这些天悔恨,自责和内疚交替折磨着他,右肩的伤口不足他心痛的十分之一。
裴璟看得太严,傅归荑的一举一动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有人监视,他根本没机会悄悄接近她,告诉她傅归宜没有死。
他不能让裴璟知道自己的身份。
秦平归心里嗤笑,若是裴璟知道自己是傅归宜,他一定会让自己回苍云九州继承镇南王府的爵位,正好名正言顺地把傅归荑留在南陵皇宫。
他想得美!
秦平归悄无声息地回到住处,从怀里掏出熟悉的手串,每一颗珠子上都雕刻着展翅的仙鹤,姿态各不相同,童趣十足。
上个月他处理好抚城的事,重新去了一趟苍云九州,在傅归荑很少踏足,真正属于她的房间找到他遗失多年的手串。
秦平归看到的第一眼是不敢相信,心想这种样式的手串兴许是苍云九州的传统样式,他也许是苍云九州的人。
然而当他细细看过去,发现这串手链其中两颗珠子有瑕疵,一个是牙印,一个是豁口。
牙印是他在被救起前就有的,豁口是他自己弄的,主要是为了做记号。
当年秦平归就有种感觉,这个手串很重要,所以它的每一处自己都记得格外清晰。
后来,他重新翻阅了一遍傅归荑的生平。
他在北蛮皇宫水底捉鱼感受到窒息那年,傅归荑被北蛮人砍伤肩膀。
他在潜入北蛮二皇子寝殿那年,傅归荑因panpan冬日受寒,生了一场大病。
还有一次他无缘无故发热,傅归荑在那年从马上摔下来,伤势很重,卧床半月。
零零总总,他每一次身体莫名出问题时,傅归荑在那段时间总会因为某些事情受伤或者生病。
一次两次,他还可以说出自己的巧合,但重叠的次数显然已经是不合理的范畴。
他还打听到去年冬日,傅归荑在南陵生了病,太医也查不出是什么问题,他记得当时自己在北蛮抓捕余孽,腰腹不幸被箭羽射中。
双生感应。
他曾听闻某些双生子之间会有特殊的感应,一方受伤,另一方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病痛。
秦平归一想到他有可能就是傅归荑寻找多年的哥哥,他恨不得掐死自己。
为什么在调查她的生平时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
为什么要帮裴璟去制造“傅归宜”的死亡!
为什么他要劝她忍受裴璟,自己还成为他的帮凶!
秦平归在拿到手串后迅速赶回南陵京都,他想亲口告诉傅归荑。
哥哥来找你了。
请你原谅我,来得这样迟。
他还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
进京当天,秦平归正巧遇到她的长随,邓意带着所有镇南王府的人马离开南陵京城。
他心里疑惑,不敢再放过任何线索,于是偷偷尾随这队人打探情况。
入夜,他从邓意的房间里偷出来一封信。
是傅归荑的亲笔信。
她很放心这个叫邓意的人,信封甚至没有用火漆封口。
秦平归展开信件,寥寥数语,红了双眸。
信上说她没能救下傅归宜,无颜再见双亲。傅归宜葬在京城不宜挪动,自己后半生想在南陵京都陪伴哥哥,希望父亲母亲能成全自己的不孝,并让他们留住邓意,不准他再踏出苍云九州一步。
秦平归在看见最后一行字时终是没忍住眼眶蓄满的泪,无声落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
“兄长一生流落在外,我不忍他死后孤苦一人埋骨他乡。若有一日我与世长辞,愿能与他葬在一起。”
“父亲母亲不必挂念,我在南陵一切都好。”
秦平归将手里的信攥成一团,捂在绞痛的心口,任由凉风吹干满脸泪痕。
他真想往自己身上捅上千刀万刀,若不是他查到了傅归荑女扮男装的确凿证据,怎会害得她……害得她被裴璟……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起那夜醉酒,傅归荑痛苦难忍地向他吐露对裴璟的不满,最后却笑着说“敬谢太子殿下厚爱。”
哪里是厚爱?
秦平归差点当场提刀冲去找裴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幸好天忽然下了场雪,让他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脑子冷静下来。
他当即修改信件内容,
秦平归作为最顶尖的暗探,模仿字迹自是小事一桩。
他模仿傅归荑的笔迹,在信的最后一行写下:
不日便可携兄长平安返家,勿念。
调换好信件,他重新启程回南陵皇宫。
裴璟心思缜密,洞若观火,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还有,他欺负了自己的妹妹,怎么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大人,大人。”门外有人在叫他:“太子殿下有请。”
秦平归包扎好伤口,冷冷道:“知道了,马上去。”
换了身黑色的衣服,又拿了件大氅披在身上,确认看不出身上的伤后,他拿起短刀往外走。
“太子殿下,贵人是怒急攻心,不过好在前些时日身体调理得当,等人醒过来后就再服下安神的汤剂即可。”
太医余光瞄了眼太子殿下泛红的半张脸,心有戚戚,想谏言他上药,又不敢指出来。一时间惶惶瑟瑟跪在旁边,嘴闭得紧紧的,心里却暗道这位贵人好大的胆子,连太子的耳光都敢扇。
“为何她会心绞痛?”
裴璟眉头紧皱,神色骇戾。
他明明看见她捂住心窝很痛苦的样子,她没有先天心疾,怎会如此?
太医见状立刻答:“贵人身体自打娘胎就比常人弱,心脏承受能力或许也不如寻常人,所以……”
太医支支吾吾,不过眼神已经传达到位。
切忌大喜大悲。
裴璟无力地长舒了口气,眸色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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