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个好消息,赵不息父母的死和自己没关系,现在不去咸阳或许是其他原因,但是不管怎样,总比和自己有血海深仇强。
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小姑娘,凭她的本事未来未必不可封侯拜相,若是有仇不能用就太可惜了,现在搞清楚了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但是,嬴政闷闷不乐,他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回忆起赵不息父亲那个荒谬的死法……嬴政就涌出一股无名怒火。
真想把那个坟给刨了啊。
嬴政都被自己忽然涌上的这个荒谬想法给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讲究死者为大,刨人家坟无异于结下血仇,也就全家被冤杀的伍子胥干过刨坟鞭尸的事,就这样都被诸子百家逮着骂了几百年。
他和赵不息无冤无仇,怎么会忽然升起这种想法。
嬴政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回想朝堂政事,许久才和衣睡下,这夜,他又做了一次那个看不清脸的逆女把自己气的心口疼的梦……
翌日,众人都早早洗漱,赵不息带着黑石众人将花椒、纸等物装在了驴车上——马和牛这时候都是很宝贵的牲畜,黑石也没几只,能送给嬴政等人的只有两头毛驴拉的驴车了。
送别的时候,赵不息十分舍不得,拉着嬴政的衣袖送了三里远。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分别,赵公珍重。”赵不息松开了拉着嬴政衣袖的手。
嬴政忽然笑了起来。
“学书固然知理,可要磨练心智,还是要行路。偏安黑石一隅,可做不成大事。”
赵不息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也的确该出去走走了,黑石太小了,没有人才,她得出去寻访人才。
但是,没有“节”,在秦寸步难行。她前几年趁着天下初定到处混乱的时候溜出去过一次,但是现在秦定鼎天下已经有几年了,各处的制度执行也渐渐完善,恐怕想逃过规定不太容易。
嬴政似乎是看出了赵不息的顾虑,临走前忽然转过头来,低声道:“我回咸阳会给将节送过来。”
看着赵不息瞬间灿烂的表情,嬴政轻笑一声,摸了摸赵不息的发顶。
秦的军纪严明,数千秦卒站在那里,就仿佛一片压抑的黑云,每一个人表情都十分严肃地执着长兵。
“赵朴”变回了嬴政,他又变得很少笑,整日在车架中批阅奏章。
除了跟在军队后那两只与秦军画风格格不入的小毛驴外,一切都显得十分冷硬,从秦卒到秦皇。
咸阳宫中也一样严肃,这座历史悠久的宫殿今日迎回了它的主人。
始皇帝坐于高堂,他的身上穿着玄黑的帝袍,袖口用金线绘着日月,百官列于下侧,肃穆庄重。
“王绾,将朕带回来的沤肥之术推广到各个郡县。”嬴政声音平淡,“今年,你只做这个,务必尽快,少府随你调动。”
王绾恭敬的应道:“唯。”
大朝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结束。嬴政会到后宫时已经饿了,膳厨已经准备好了饭。
嬴政吃了一口,心下不悦。这路上的饭不好吃就罢了,毕竟是赶路,可这宫中的厨子做饭怎么也这么不好吃,朕的厨子分明是六国最好的厨子。
勉强吃了几口,嬴政搁下了筷子,对一侧的赵高吩咐:“去让膳厨做份鱼汤,放一点椒炖。”
“唯。”赵高领命,就在他转身欲出殿时,身后传来了嬴政平静的声音。
“朕带回来的那几箱纸和椒,朕决定卖给你了,明日送一千金来咸阳宫。”
赵高出了一身冷汗。
凭他对陛下的了解,这千金指的绝对是实打实的黄金而不是铜,可……按照他的俸禄,他连千两铜钱都应该拿不出来啊。!
第12章 开门!你爹送温暖
陈长是在秦少府供职的农家人。
他原本只是个种地的黔首,年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农家长者,那位长者拄着杖问他们村子里的人有没有人想跟着他学农。
旁人都嗤笑那位长者,他们从小就开始种地,还用得着再学吗?只有陈长觉得那位长者是一位贤德的人,愿意跟随他学农。
后来他就跟着那位长者学习文字,学习什么时候种麦什么时候种稻,庄稼生虫了该怎么办……
六年后他就来到了咸阳,受到秦少府的招揽,在秦少府中专门负责教授各地来此的官吏如何种田,偶尔也会带着弟子们研究如何更好的种粮。
现在他们一家都住在咸阳,朝廷还给他家分了一座小院,他的儿子也已经长大了,跟着他学农,再过两年也进少府做个小吏,他也为自己到了年龄的女儿订好了亲事,也是在少府中供职的小吏,是法家的弟子,秦重视法家,他的未来女婿称得上前途无量。
甚至他家里还有一匹不算宝马但也十分强壮的马代步。
生活,真是幸福啊。
陈长从桌案后站起身,到热汤房打了一罐热汤,美滋滋地哼着小调。有马有房,儿女都有了着落,家中的老妻也没有病痛,自己从事着一份体面的工作,真是滋润啊。
回自己衙房的路上,陈长看到一队士卒正穿梭在各个衙门间,好奇地伸了伸脖子。这是谁犯法了吗,竟然连带着刀剑的士卒都来了。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纵然秦法严苛,但他熟读《杂律》,平日也只在少府衙门和家两处来往,连和别人打交道都很少,根本不会犯法。
陈长刚刚坐下,手拿起一卷竹简,正要接着读书,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队士卒哗啦哗啦走进来。
陈长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诸位来是所为何事?”
为首的令官没回答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不更,陈长,农家人,在少府供职七年,一直担任农官。”
“正是鄙人。”陈长心有些慌。
“请随我们来吧。”令官带着陈长快步往外走,陈长偷偷打量令官的脸色,没有什么表情,这也看不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令官将陈长带到一架马车前,安慰道:“徐公放心,不是坏事,只是治粟内史体谅您年纪大了,送您回老家养老罢了。”
这还不是坏事?陈长瞪大眼睛,连忙拉着令官:“大人,老夫年不过五十啊,身体强健无病无灾,这怎么就要遣返我养老?”
再说了,朝廷什么时候还会送人回老家养老了?
令官不再搭理他,只留了两个人看守,就又带着其余人往别处去了。
只留下陈长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心慌的厉害。
这一刻,他脑中闪过无数自己曾经听过的传言。听说始皇帝好活埋人,听说大将军王翦好活埋人,听说从几十年前的大将军白起就有好活埋人的传统……
没过一会,几个陈长认识的熟人也被带了过来,陈长连忙迎上去:“诸公,诸公可知为何会将我们带到这里啊?”
可惜他问错了人,这几个人都是老秦墨,一个比一个呆,陈长问了一圈发现他们知道的还没有自己多。
但是陈长发现了这些人的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还没有家室。
诸子百家之中,墨家是最奇怪的那一家,不仅仅表现在他们的思想中更是表现在他们的行动中。重义轻生、固执坚韧,还有许多沉醉于机关术,一辈子就围在一起做研究,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关心,所以在百家之中墨家弟子没有家室年纪不小还孤身一人的概率最大。
陈长的腿哆嗦的更厉害了,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的妻和子女后,陈长更是放声大哭,扑倒在令官脚下。
“大人,我求求你要是我犯了什么错误就请只杀死我吧,请不要为难我的家人啊。”
令官奇怪的看着他,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向他认真解释:“您并没有犯法,我只是奉上官的命令将您一家送回去养老罢了。”
陈长还是不信:“我还没有到老的吃不了饭的地步啊,为什么要将我全家都送回去养老呢?”
这分明就是要把他们一家子都给拉去活埋了!
“这是郎中给您的金。”令官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直接将一箱铜钱搬到了陈长身后的马车上。
陈长看着那一箱快要溢出来的铜钱,眼中的怀疑略微淡了一些。
他平日里不只读农家典籍,也会读一些儒家法家的典籍,所以也知道一些政治道理。
如果真的要活埋他全家的话,也不会用这么一大箱铜钱给他们陪葬。
无奈之下,陈长只能安慰了一番自己的妻和子女,而后登上了马车。
算了,回老家就回老家吧,回去以后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学问帮助老家的黔首种地,总归不至于辜负了自己所学的农家学问。
马车在驰道上平稳的前行,和陈长坐在同一辆马车中的另外两人都是墨家弟子,陈长一路上也试图和他们聊天,但是他们说话总是慢半拍。
陈长不由在心里感叹,他老家那边的楚墨个个脾气暴烈,一言不合就打架斗殴,失手打死人的事情更是时常有。怎么秦墨同样是墨家弟子怎么就这样沉默寡言一心只钻研机关术呢。
心中这样想着,陈长也失去了同他们聊天的兴趣,索性掀开帘子看看现在走到了哪里。
“这不是往长沙郡的路啊!诸位上官,我老家是长沙郡、原来的楚地!”
陈长惊恐的声音吓得道路两侧树上的飞鸟纷纷振翅离开。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这是往东边走的路,我老家在南边啊!”
前方骑在马上的人驱使着马放慢步伐,当马身平行于马车的时候,他缓缓开口。
“我们只是奉命护送尔等到河内郡,其余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
陈长脸上的表情都要哭出来了,“你们说要把我送回老家,可我的老家不是河内郡,是长沙郡啊。”
骑马之人有着秦朝士兵的通病,他也有一张冷硬没有表情的脸,听到陈长的话之后,他不慌不忙。
“这是因为少府中找不到农家学问渊博还生在赵地的人,您已经满足了农家和学识渊博两个条件了。”
“户籍问题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将您的户籍改为河内郡了。”
陈长哀嚎起来:“天下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我这是无妄之灾……”
这哪是户籍的问题啊?他本来高高兴兴的喝着热汤教授旁人种地,结果下一刻全家都要被送往数百里外的河内郡,这是他一去不复返的幸福生活的问题!
可惜并没有人理他,秦的律法对黔首已经十分严苛了,可比起军队中的军法却也只是相形见绌,如此严格的军法管理下秦的士卒大多都是沉默寡言。
又过了四日,已经到了河内郡内,原本护送着这一行车马的士卒都已经返回,只留下赶车的人和领头的郎中将。
陈长脸色蜡黄,经过数日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主要是不接受也没有办法。
来都来了。
趁着吃早饭的时候,陈长坐到为首之人的身侧,叹了口气:“好歹也得让我知道您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吧。”
“黑石。”
“那是个什么地方?王郎中可曾去过?”
陈长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听到这位姓王的郎中将再开口。
不过第二日陈长就知道黑石是什么地方了。
陈长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一位只比他腰高出一点的“黑石子”。
那位带他来的王郎中将正在和这个小姑娘交谈。
赵不息正乐滋滋地拿着嬴政送给她的符节——
凡通达于天下者必有节,以传辅之。无节者,有几则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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