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头也不抬道:“桌上有水,嗓子疼自己喝。”
成蟜:“嗷嗷嗷。”
嬴小政看书。
成蟜:“呜呜呜。”
嬴小政仍旧看书。
成蟜爬起来,踮脚尖去拿水,咕噜咕噜喝完。
嬴小政这才放下手中书卷,命人打来温水给成蟜擦脸,为成蟜整理仪容衣装。
成蟜幽怨地看着嬴小政。
“给你一个时辰。”嬴小政道,“我想你不会笨到连百余字的文章都背不下来。”
成蟜看着嬴小政递来的书本,又想哭了:“看不懂。”
嬴小政嫌弃道:“居然不识字?”
成蟜瘪嘴。
嬴小政叹了口气,命人将成蟜抱起来。
成蟜眼露期待,趴在仆人肩膀道:“不用背了?”
嬴小政板着脸道:“你太笨,我教不了你,给你换个老师。”
成蟜的小胖脸一皱,张着嘴又要嚎。
嬴小政威胁道:“你再哭一次,今日别想吃点心。”
成蟜立刻捂住嘴,差点咬住嘴唇。
他刚才怎么滚地嚎哭,兄长都不为所动,这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让他有些惧怕这个很陌生的太子兄长。
大母你在哪?孙儿害怕!
朱襄正陪着子楚整理政务。
灵要守,政务也得处理。虽然礼制上,守孝的秦王应该把政务下放给卿大夫帮忙处理,自己安安静静守孝。但无论哪届秦王都不会这么做,更何况权力欲十分强的子楚。
子楚虽已经监国了一段时间,但太子监国和秦王执政是完全不同的。他当了秦王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多琐事要忙。
以为自己能轻松当好秦王的子楚,居然有些焦头烂额。
荀子年老体衰,哭灵后便没了精神,子楚不好打扰他;蔺贽和蔡泽在每日例行守灵烧香后,陪着子楚理清政务。
朱襄在一旁制造噪音,说“就这”“你们好慢”“连这个都不会”之类的风凉话。
子楚差点把笔杆子捏断。
蔡泽叹气:“朱襄,你又犯什么病?”
蔺贽没好气道:“他就是看着我们都在忙碌,他一个人很闲,感到很开心,所以就来刺激我们。大王,赶紧把朱襄抓起来关牢里。”
秦王子楚:“……”他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把朱襄关起来。
这竖子颇气人!
就在子楚思考如何处置朱襄的时候,嬴小政带着成蟜过来寻找朱襄。
嬴小政半点不羞愧,理直气壮道:“成蟜居然还不识字,我教不了。舅父,你来教。”
朱襄:“啊?”
秦王子楚:“什么?”
蔡泽和蔺贽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耸肩叹气。
子楚当了秦王,政儿当了太子,怎么一点成长都没有,还是以前那个模样。
虽然才不到半月的时间,让他们有多少变化也不太可能。
朱襄对子楚道:“子不教,父之过。成蟜居然还不识字,夏同你快反省。”
子楚骂道:“我说了多少次,叫大王或者君上。再直呼我名,我就治你罪!被别人听到了,弹劾你目中无人犯上忤逆,我懒得给你收拾善后。”
朱襄道:“君上,你儿子成蟜居然现在都不识字,子不教父之过,快反省。”
子楚道:“我早就说要给他聘请老师,君父总不同意,说成蟜还小。”
朱襄道:“你应该据理力争。”
子楚道:“然后被太后骂?”
蔡泽阻止两人:“停停停,你们两人都停下!”
蔺贽兜着手道:“应该让朱襄赶紧滚去南秦继续种地。有他在,君上就没有一个大王的样子。”
子楚:“……”不小心就和朱襄吵起来了。
有朱襄在一旁叭叭叭,他真的容易忘记自己已经是秦王,得有点威严。
子楚将手半握拳放在嘴边,干咳了几声后道:“朱襄,反正你无事,去教成蟜识字。”
朱襄道:“你说我无事,我就无事?看你们效率这么低,你们不急,我都急了。我来帮你们。政儿,就算你弟弟很笨,也不是你不教弟弟的理由。自己去教。”
嬴小政板着脸道:“我来帮君父,舅父去教。”
他就学着舅父曾经带他的模样带了一会儿成蟜,心里就烦躁得不行,想把这个只会尖叫哭嚎的小孩丢出去。
嬴小政迅速放弃当一个好兄长。
朱襄看着嬴小政坚决的模样,叹了口气:“行,我来带,就在这里带。”
伺候成蟜的宫人立刻道:“怎么能在这里……”
嬴小政皱眉打断道:“朕说过,事不过三。”
他对子楚拱手:“君父,我请重选成蟜身边的人。”
子楚摆了摆手,道:“这些琐事,你自己决定。”
嬴小政道:“是。”
他扫了一眼宫室里伺候的人,随意点了两人将那已经第三次发表意见的妇人嘴堵住,架出了宫室。
懵懵的成蟜抬脚想跟上:“乳母……”
嬴小政拉住成蟜,板着脸道:“没有什么乳母。只是伺候的人,担不起秦公子一个‘母’字。以前没人教你,现在你记好。”
成蟜脖子一缩,眼睛又要掉金豆子。
朱襄将成蟜抱到怀里拍了拍背,不赞同道:“他才三岁,能听懂什么?你要教导他,也不该用威胁恐吓的语气。你三岁时,谁敢用这种语气和你说话,你早就用你的小拳头捶他了。”
嬴小政脸色一僵,立刻道:“我才不会。”
朱襄给了嬴小政一个让嬴小政恼羞成怒的微笑,又拍了拍成蟜的背,道:“即便你君父和兄长不是秦国的国君和太子,你的亲父和兄长教导你的时候,外人也不该来反驳。他们才是你的亲人。”
成蟜窝在朱襄怀里,露出半张小脸,惶恐不安地看着朱襄。
朱襄温和道:“你还小,这些事不懂很正常,舅父慢慢教你。”
成蟜把脸重新埋回朱襄怀里,小拳头把朱襄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他听不懂,但他真的很害怕。只有这个抱着他的明明很陌生的人能给他安全感。成蟜便像是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兽似的蜷缩在朱襄怀里。
成蟜从小就生长在华阳太后和秦王柱身边。秦王柱辞世,华阳太后悲伤过度顾不上他,夏太后也要陪着华阳太后悲伤。他便变成了一个人。
虽然知道什么是君父,什么是兄长,但小小的成蟜感情上并未接受这两个陌生的亲人。
不过朱襄不一样。
雪姬曾带了成蟜很长一段时间。即便那时候成蟜年幼,但华阳太后时时将雪姬挂在嘴边,雪姬也常常寄礼物回来。成蟜对雪姬很亲近,所以也信任朱襄。
再者华阳太后和秦王柱也常常在成蟜面前提起朱襄。在成蟜心中,“舅父”是一个无所不能,又非常和蔼可亲的长辈。所以他刚一见到朱襄,就自然地将朱襄视作新的保护。
其实秦王柱和华阳太后也常在成蟜面前提起嬴小政,成蟜对这个兄长原本也很亲近。
但嬴小政只用了几个时辰时间,便打碎了成蟜对嬴小政的亲近滤镜,从成蟜大父大母口中的“好兄长”,变成了极其可怕的人。
“好了,你别再皱着眉头。你才这么点大,难道就要变成小老头?”朱襄抱着成蟜坐到桌旁,“不是要帮你君父做事吗?快点。以他们这样的龟速,恐怕今日别想按时安寝。”
朱襄摇了摇头:“我本来想看他们能多快完成手头的工作,没想到他们这么慢。秦王和秦国相国丞相就这?不行啊。”
蔺贽把一叠纸卷好,塞到子楚手中。
子楚扬起手中的纸卷,狠狠拍朱襄头上。
朱襄的脑袋晃了晃,表情未变。
头铁。不痛不痒。
蔡泽打圆场:“好了,别再添乱。”
他熟练地将手头的事分出去,让朱襄和嬴小政加入进来。
子楚又敲了两下朱襄的脑袋,然后把手中纸卷一丢,继续干活。
事情太多,他都快没时间为君父辞世悲伤了。
秦王的事原来这么多……子楚想着君父游刃有余的模样,第一次发现君父的厉害。
以前他其实有些轻视秦王柱,因为秦昭襄王常常不满他这位君父的能力。
子楚本来想学秦昭襄王独揽大权。但刚当上秦王,他就被无穷无尽的政务吓到。
他明明当了那么久的监国,没想到自己处理的事只是九牛一毛。
或许君父看似将权力都交给自己的时候,也一直掌控着秦国。这都是他需要学习的地方。
要学习如何当秦王,原来只有当了秦王之后才知道。
朱襄一边帮子楚分类政务,一边一心二用给成蟜讲故事。
嬴小政眼皮跳了跳。舅父给成蟜讲的故事,就是他刚才和朱襄所说的,他想让成蟜背的文章。
成蟜原本有些困。朱襄讲故事后,他越听越精神,还追问起来。
无论他问多么幼稚愚蠢的问题,朱襄都认真地回答,还根据成蟜那幼稚愚蠢的思考现给成蟜编些内容,好像成蟜真的思考得不错似的。
子楚停下笔,问道:“你以前就是这么教导政儿?”就是这么在政儿面前胡言乱语?
朱襄笑道:“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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