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里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明显和他八字不合!
正宁帝回头,狠狠瞪了窦平旌一眼,“闭嘴!”
窦平旌一脸憋屈地闭了嘴,脸上还有忿忿之色。
正宁帝头疼,“才刚到翰林院,你又闹什么性子?”
手好痒,真的想打人!
窦平旌果断甩锅,“陛下,这可不是臣先挑事儿。您看秦学士那苦瓜脸,哪像是欢迎您来翰林院的?我没参他一个大不敬之罪,他就该谢我八百回!”
秦学士:“!”
承恩公,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害我?
天下佞臣,必有承恩公一席之地!
正宁帝也很是无奈,赶紧抬手,让窦平旌再往自己身后站一站,省得他见了谁都上去龇一口。
这破脾气,也不知道是谁给惯出来的!
正宁帝肚子里骂骂咧咧,恨不得抽窦平旌一顿。而后转念一想,这小子好像在朕登基之后就一直在宫中,跟着皇子们一起念书学习。
哦,是朕惯的啊。
那没事了。
正宁帝双标得明明白白。
被偏爱的窦平旌有恃无恐,站在正宁帝身后,跟个小流氓似的抱着手臂,不大正经地打量着前来接驾的翰林们。要是嘴巴里再叼一根野草,那就活脱脱一个乡间地痞小流氓,让格外注重礼仪的翰林们当即就是眼前一黑。
孔圣人在上,承恩公这等不通礼仪的混账,就该被好好收拾一顿!
窦平旌和翰林们相看两厌。
正宁帝倒是感受到了一点吃瓜的乐趣,看着臣子们你来我往的眼神厮杀还挺有趣的。
不过正宁帝还是没缺德到家,没让窦平旌继续过分,真把老翰林们气晕几个。
回头给了窦平旌一个警告的眼神,正宁帝含笑上前,温和地对秦学士等学士们说道:“朕知道你们公务繁忙,编书十分耗人心神,心不够静,编不了书,日子难免枯燥乏味。朕特地来看看你们,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同朕说一说。”
秦学士等人又是激动又是感激,眼眶都红了,哽咽道:“陛下待臣等如此宽仁,臣等恨不能以死报答陛下!”
正宁帝摆摆手,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什么死不死的,现在天下太太平平,诸位大人各司其职,一同为百姓创造个太平盛世才好。这就是最好的报答朕的方式啦。”
翰林们又是一阵感动落泪。
窦平旌眼角抽搐,他就说他和这帮翰林们八字不合,这种随时随地感动落泪的本事,他是真的没有。不仅自己没有,还看不得别人哭。比如现在,窦平旌身上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恨不得赶紧跑路,不想见到如此辣眼睛的场景。
实在是被这帮翰林们给肉麻得不轻。
正宁帝却十分受用,深情款款地拉着秦学士的手拍了拍,一脸感动,“明晟已经平定了边疆战火,百姓不再有连年征战之苦。武将平天下,日后该是你们文臣大展拳脚,治理天下的时候了。大齐开国至今,战火方歇。可见朕与你们都肩负重任,定要为百姓开一太平盛世。”
翰林们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恨不得拍着胸脯向正宁帝保证,他们一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礼贤下士,适当的表演让臣子们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相报,仿佛是每个合格的帝王必备的技能点。正宁帝的性格本就温和,在这一点上格外有天赋。
更何况,在场的翰林年岁较大,经历过先帝的铁血统治。有了先帝冷酷强硬的做派在前,正宁帝这样手段温和的帝王,更让他们感激涕零,觉得自己遇上了不世出之明主。
窦平旌这种天生对感动过敏的家伙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感情,只觉得他们都肉麻得不行。
他宁愿被正宁帝毒打一顿,在床上躺上三个月,都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稀里哗啦。
丢人!
正宁帝拉着秦学士一同往翰林院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问秦学士最近翰林院编书的进度,有哪些活,做到了什么程度,哪些事务已经处理好了。期间,君臣几人还闲聊了一阵,从最近天气越来越热,秋老虎威力不减,一直聊到秦学士又添了个孙子,家族人丁兴旺,君臣相得,很是和乐融融。
窦平旌在其中格格不入,只觉得背后痒得不行,恨不得原地扭成麻花。
正宁帝明明是打算来看看萧景曜的,但他一开始并不说,只是跟着秦学士等人去了正堂,看了看秦学士他们处理的文书以及写好表、诰等东西,顺便还改了几句话,让他们重写一份。
如此休息了一阵儿,正宁帝才笑道:“既然来了,你们也随朕到处走走,翰林院中才子如云,天下英才尽入朕手。朕也去好好看看大这些大齐未来的栋梁。”
秦学士等人自然是连连称是,恭恭敬敬地领着正宁帝逛起了翰林院。
头一个去处便是翰林院侍读那里,毕竟按品级排下来,翰林院侍读和翰林院侍讲,就比翰林院学士低一级。官场按品级排辈是大家都默认的潜规则,去了翰林院学士那边,接下来自然就是去翰林院侍读和侍讲那边。
陆含章正好在这里。
正宁帝对陆含章的印象也不错。当皇帝的,记忆大都不差。官员们的家庭情况以及亲戚关系,正宁帝心里都有数。陆含章同公孙家结了亲,又是正宁帝御笔亲批的探花,本身也是个张扬的性子,正宁帝自然对他印象深刻。
陆含章的本事也不差,跟在翰林院侍读身边,虽然还是跟以往念书时一样,埋在书堆里。不过陆含章也有过目不忘的技能,本身底子又扎实,做学问对他来说,不难,只是不符合他的性子,太过枯燥乏味。
这会儿见了正宁帝,陆含章瞬间精神抖擞,站得跟一颗小白杨似的,就等着正宁帝来问他话。
正宁帝果然考校了他几句,不过因为萧景曜珠玉在前,正宁帝上回去迎接顾明晟的大军时,已经好奇地考过萧景曜的记忆力,这会儿对陆含章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就没那么好奇了,只是夸了他学问不错,又勉励了他几句。
陆含章高兴之余,又有些失落,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发挥出所有的本事。
然而正宁帝很快就离开了,继续往下一处走。
楚行昭应该是这一届三甲中进入翰林院后,最快在正宁帝面前露脸的人。
虽然楚行昭现在是跟着待诏干活,但待诏待诏,品级不高,写的诏书可是能直达天听的。
楚行昭正儿八经的官宦子弟,他的上峰也乐意卖他一个人情。楚行昭刚来翰林院不久,上峰就让他写好了一份正宁帝给后妃晋升的诏书。
楚行昭能被正宁帝点为榜眼,才学自然不弱,写这份诏书更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功夫。果不其然,正宁帝一看,当即大喜,问写这诏书的是谁,还赏了楚行昭一支笔。
这可是难得的体面。那会儿翰林院中不乏去巴结奉承楚行昭的,说楚行昭只是时运不济,没拿到状元之位。现在进了官场,这才显出谁更厉害了。
当然也有人在萧景曜耳边说酸话。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多让人羡慕又嫉妒。现在还不如榜眼得陛下青眼,他们能不过来看看热闹?
越是没本事的人,越爱凑这些热闹,恨不得别人立马掉下来,好让他们指指点点大声嘲笑一番,顺便再让他们踩上一脚。
真是闲的。
对此,萧景曜的态度就是啊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工作做完了吗?家里吃穿用度的开销够了吗?干了这么多年,考评能升职了吗?
灵魂拷问一出手,前来落井下石的人立马做鸟兽散。
扎心了!萧景曜一个不当家的少年郎,怎么能如此精准地戳中他们这帮要养家的中年人的痛处?
萧景曜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冷一笑。要不是他们跑得够快,萧景曜高低得让他们再见识一番黑心资本家剥削人的话术,几句话就让他们卷起来。
正宁帝的銮驾到了翰林院之后,其他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都慌得不行,赶紧把自己做得最满意的文书放在桌上,又开始着急忙慌地打扫起屋里的卫生来。
有人不太爱干净的,桌底下积了一堆灰,现在也疯狂动了起来,把桌子上明显不该出现的小玩意儿全都藏好。
那架势,就跟后世领导突击视察时,办公室里的慌乱场景一模一样。
萧景曜他们这间屋子就不一样了,周翰林他们稳得一批,如果能有配音的话,其他办公屋里是各种急促匆忙的背景音乐,镜头一转到周翰林他们身上,自动切换成悠闲禅意的宁心静气古筝曲,主打的就是一个佛系。
周翰林还十分有经验地安慰萧景曜,“不妨事,我们这里最偏僻,秦学士也不会带着陛下过来。”
萧景曜眼角微微抽搐,心说这回可不一样。有了窦平旌那个大嘴巴,正宁帝这次来翰林院,肯定是要见见自己的。
一开始,萧景曜以为正宁帝可能就是坐在翰林院正厅,传几个人过去问话。现在听到了正宁帝在翰林院到处视察的消息,萧景曜心里就有数了,正宁帝这回肯定会来自己这边的。
没错,萧景曜是知道窦平旌会对正宁帝提起自己的事情的。
这么好用的人脉,萧景曜怎么可能放过?
窦平旌在萧元青面前没有什么架子,几次来萧家也是大大咧咧,输得起玩得开,自然嘴上也没什么把门的,把他能说的东西,都给萧景曜讲了点。
萧景曜这才摸清了他和正宁帝相处的模式。在搞出这次的大新闻时,窦平旌就来萧府找过萧景曜,从他那里敲了一套科举教材。敲了萧景曜竹杠后,窦平旌还振振有词,“我和你爹关系这么好,你有这个好东西不送我一份,也不合适吧?”
萧景曜先前就知道他领了禁卫军统领一职,没少在正宁帝面前瞎叭叭,和正宁帝那叫一个互相伤害。窦平旌负责嘴炮输出,叭叭得正宁帝耳朵疼,顺带挑起正宁帝的怒火,在挨打的边缘大鹏展翅。正宁帝负责动作输出,气急了就开始动手,拿起桌上的笔啊纸啊就往窦平旌身上扔。然后被脸皮极厚的窦平旌一把接住,喜滋滋地往怀里一揣,“谢陛下赏赐!”
这一波对决,属实是滚刀肉赢了。
所以萧景曜在决定搞事情之前,就已经算准了包括正宁帝在内的所有人的动向。
别人以为他选择沉寂下来,认命干活,继续在翰林院等待时机。萧景曜则一声不吭地继续整理书架。
聪明人等待时机,萧景曜这种骨子里更喜欢冒险的家伙,更乐意去创造时机。
这一波,所有人的动向,属实都被萧景曜拿捏得明明白白。
现在看到同僚们事不关己,继续摆烂。萧景曜忍不住叹了口气,没忍住提了一句,“据说承恩公也来了。”
周翰林年纪大了,反应有些迟钝,“承恩公?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啊。”
萧景曜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承恩公同家父有些交情……”
懂了懂了,别再多说了,大家赶紧动起来,把不该放的东西全部收拾好!
周翰林还有些为萧景曜发愁,“同一批进来的一甲三人,楚行昭和陆含章都不赖,也算是有了点作为。你成天跟着我们,也没干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活,这可不太行。”
虽然大家都在摸鱼,但他们是年纪大了一心养老,萧景曜可还是初升的朝阳,可不能就这么被耽误了。
这间办公屋里的人际关系算是整个翰林院中最和谐的,大家一心养老,没有任何竞争,多年闲聊,家长里短聊出来的感情。好不容易有了个萧景曜加入进来,这些天萧景曜对他们的态度也十分温和,每天都给他们带下酒菜和点心,还给他们分享进贡的好茶,在他们闲聊的时候也十分乐意倾听,偶尔聊到一些正事,文章典籍之类的,萧景曜的知识储备也足够多,通古博今,同样能接住他们的话。
这样好的后辈去哪儿找!周翰林等人开始护犊子了,怎么着都不能让萧景曜在正宁帝面前没有可以施展的东西,在翰林院某些人故意地安排之下,表现出萧景曜不如楚行昭和陆含章的结果。
萧景曜看着他们五人头挨着头一起为自己想办法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看来这些天的点心没白买,他们都领自己这份情。
不过萧景曜早有准备,笑着打断他们的讨论,“多谢前辈们为我忧心,不过我先前也做了不少活,江修撰安排给我那间屋子的书籍,我都整理好了。陛下若是问起来,我也算是能有点拿得出手的成绩。”
周翰林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萧景曜的目光更怜爱了,“傻孩子,翰林院里最不缺的就是整理好的书架。陛下又不知道你那间屋先前有多乱,就算你整理好了那一堆乱糟糟的书,在陛下眼里,也没什么特别。”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把你送到我们这里来了?”周翰林再次叹气,“我们这里本来干的都是些边边角角的活,可有可无。日子过得倒是清闲,但真的做不出什么亮眼的东西来。”
“景曜啊,你年纪还小。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别这么实心眼了。”
萧景曜还是第一次被人评价为实心眼,险些笑出声,勉强绷住了脸上温和的笑意,没让自己真的破功,只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在整理书架的时候,做了一点点改变。”
周翰林的眼神更慈祥了,放柔声音安慰萧景曜,“我们都知道你做事很用心,要是陛下真的来了,我们都替你说些好话。”
还有个承恩公在呢,他总归要给好友的儿子说点好话吧。
周翰林等人顿时又有了信心,觉得有承恩公在,萧景曜未必会输。
不就是拼人脉吗,还有谁能比承恩公在陛下面前更得脸面吗?那怕是整个翰林院的人绑在一起都比不过一个承恩公。
周翰林也有些奇怪,萧景曜明明也有好几个靠山,靠山的来头还一个比一个大,怎么就被安排在他们这里了?就算一开始没注意吃了亏,凭借他的人脉,要给自己换个地儿不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萧景曜当然知道自己想要换个地方很容易,不管是找窦平旌帮忙,还是去找顾将军,他们肯定乐意为自己出这个头。但萧景曜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把一些人的脸给打肿,告诉他们,就算自己不靠别人,照样能把你们这些用尽了心机手段和人脉的家伙的脸给抽肿。
这是属于萧景曜自己的傲气。
正宁帝在走了好几个办公屋后,果然提到了萧景曜,“今科榜眼和探花,朕都看到了,也该去看看朕的状元郎了。”
秦学士等人当即脸色一僵。
状元郎啊,他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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