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阿月拉停下了脚步:“我们回来了。”
祁景看了看,是他们刚才救出勒丘和驽赤的洞窟。再往前走,竟然没有猴子出现,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一个洞穴和空地的交界处,前面巨大尖锐的石块如犬牙一般参差不齐,远处一片蓝绿色荧光,阴森森的像电影里的场景。
“这是哪儿啊?”
大家都摇头:“没来过。”
他们朝那绿光走了一阵,发现周围的不再只有冰冷的石壁,多出了好多桌椅板凳,茶具坐席,像模像样的摆放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宴会。
阿月拉疑惑道:“这里难道还有人住?”
江隐上前,摸摸那椅子,摇头道:“不对。”
“这椅子看着老旧,却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反而像被小心翼翼的搁在这观摩一样。”
阿勒古道:“怎么会有人把桌椅放在……”他忽然停住了,恍然大悟道,“……是那些猴子放的!”
“你之前说过在木标上看到红眼猴头穿着人的衣服端茶倒水,可见他们那时还是通人性的。就算跑到了大山里,也要把山洞布置的像寨子中一样,用来……怀念?”
江隐点点头。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跑进山沟沟里?”
桑铎接道:“现在谁还能知道?说不定木标上记的已经是大理国时候的事情了,这些猴子可能只是红眼猴头的猴子猴孙们,知道真相的人早就和大理国一起消失了。”
祁景却摇了摇头。
“这可不一定。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大理国在六十年前还存在。”
众人都是一愣,阿勒古皱眉,看了看江隐,又看了看他:“为什么你们总是知道的比我们这些本族人还多?”
祁景没有保留,将藏书阁拿到卷轴,卷轴又在花海子里亮起,花海子中出现了齐流木的身影的事情讲了一遍。
万古寨中的人听的云里雾里,懂行的人可是都明白了。
江隐道:“六十年并不长,也许还有知情者在寨中。”
阿勒古却摇摇头:“就算大理国在六十年前还存在,现在已经消失了。而且按照典籍记载,是非常诡异的,连人带寨凭空消失。”
桑铎忽然问了一句:“神婆多大岁数了?”
众人都是一愣,阿月拉迟疑道:“好像……没有人知道。”
神婆必然很年老了,如果六十年前她还在寨中,会不会就是大理国中唯一的幸存者呢?也只有她,能告诉他们六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刺啦一声轻响,是椅子在地上摩擦了一下的声音。
“谁?”
众人警觉的看过去,这一看,阿月拉直接吓得尖叫一声:“你……你是谁?”
就在他们正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这男人姿态闲适,正以手支颌,微笑的望着他们。
在这阴森森的光景下,他看起来如同鬼魅一般。
众人都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身后?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祁景一眼看过去,更是愣在了当场。
他在脑海里疯狂的敲李团结:“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李团结道:“我看到了。”
祁景松了口气:“要不是你还在,我都以为你逃出去了。”
坐在那椅子上的男人正是李团结。
瞿清白也愣住了,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李团结认了出来:“这……这不就是那张照片里的……”
“没错。”祁景肯定道。
“他是穷奇,他旁边的人是齐流木。”
瞿清白人傻了。他抱住自己的头:“等一等……所以他俩是……好朋友?”
祁景:“准确的来讲,是好基友才对。”
瞿清白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祁景几乎能看到他脑海中的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得抬起了头:“所以……所以我当初说的是对的!他长得就不像什么正经人!那时候我就该察觉到的,他就是凶兽,天哪……”
在他还震惊着的时候,江隐走了上去,伸出一只手,在穷奇眼前晃了晃。
座位上的男人仍旧微笑着看向前方,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
“果然。”江隐说,“这不是真人,也不是鬼魂,这是一个投影。”
“投影?”
江隐点头:“就像用符咒催生出来的死亡前一刻的投影一样,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将人生前场景再现。走江湖的天师中,有很多会借助投影,将死者生前的场景走马观花一般再现,作为家人的念想。”
“禁术……”瞿清白弱弱的说了一句。
祁景失笑:“你是法术警察吗?”
江隐看了一会穷奇,说:“他看起来,像在等着什么人。”
祁景道:“心情这么不错,一定是齐流木。”
瞿清白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他从小到大一直以为这俩是死对头,也必须是死对头,现在才知道,他居然误会了二十多年??
果然,不远处走来一人,他看起来十分朴素,甚至带着几分木讷,但一对上眼神,又有种说不出的灵气。
齐流木的声音如同这投影一样飘渺,好像隔着电话响起,带着杂音:“罗盘一直指向这里,我原本以为很快就会有收获,但这实在不像遭凶兽残害的地方。”
“你出去一趟,看到什么了?”
齐流木道:“这里民风淳朴,人们热情好客,有着共同的宗教信仰,无论是哪一方面,生活都称得上美满幸福。我甚至怀疑,我们要找的饕餮,到底在不在这里了。”
李团结道:“当凶兽想要隐藏自己的气息的时候,连同类都难以分辨。”
忽然,他们俩停下了对话,一起向外面看去,好像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起身走了出去,在祁景的视角,他们只是走到了一个更为空旷的地方。有很多虚虚实实的影子出现了,应该是街道上的人,因为太多,投影出来并不清晰。
齐流木问身边的人:“什么事这么热闹?”
那人激动道:“是天神!天神啊!你们走大运了,这么快就能见到天神的真面目!”
齐流木愣了一下:“天神?”他原以为这些寨民所信仰的只是一个想象中的神明,谁知道……是真人吗?
那人还在说:“每到登天节之前,我们傈西族都会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也只有这时候,我们才能在游行中见到天神一面,要我说,这就是最好的祝福啊!”
齐流木没再说话。
李团结道:“怎么?”
“我原本以为除四旧的运动已经开展到了天南海北……谁知道在这样偏僻的村寨里还存在。”
李团结明白他说的除四旧是什么意思,指了指他和自己:“你,我,不也是四旧吗?”
齐流木摇了摇头:“破四旧,破的是愚昧无知,而不是本来就存在的东西。”
他转而问了一个问题:“你相信这世上有神明吗?”
“不信。”
“我也不信。”齐流木说,“我信妖,信鬼,信人,独独不相信这世上有神。试想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现在对抗凶兽的又怎么会是我们?”
“在我们的历史中,一切艰难险阻面前,从来没有神兵天降,救苍生于水火,而是人民,一个个有血有肉,扎根在我们祖国大地上的小人物,将微小的力量汇聚成江河,以不屈不挠的精神反抗、奋斗,带领我们走向希望。在生灵涂炭的时候,神在做什么?如果他们在冷眼旁观,也不配称之为神。”
李团结看着他难得有些激动的神情,嘴角出现一抹笑意:“你喜欢奉献?”
齐流木道:“奉献是高尚的。没有数以万计人民的奉献,我们的国家,民族不会走到这一步。这世上如果真的有神,那也只会是人类自己。”
李团结对他的一番话不置可否。
“你说的很好听。但是人总是自私的,这种劣性根植在骨子里,越是鼓吹仁义道德,满口堂皇的人,越容易陷进这个深渊。”
他笑了笑:“我问你一个问题。在黄金万两和一条人命间,你会选择哪一个?”
齐流木毫不犹豫的说:“人命。”
“这个当然很好答。那如果我继续问,在一条人命和另一条人命间,你会选择哪一个?”
齐流木沉默了一下:“不能两全吗?”
李团结笑得意味深长:“我的大好人,世上哪有那么多事情能两全其美?很多事都要做出牺牲的。”
齐流木道:“我没办法选。”
“好。那下一个。”
他凑近了齐流木,脸对脸,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的,用一种诱哄又邪恶的声音提出了问题:“在一条人命和一百条人命间,你会选哪一个?”
齐流木抿紧了唇:“我……”他停顿了很久,“我不能选。”
难道一个人的性命就更不值钱吗?他不愿意这样想。
“那如果是一千条,一万条,一亿条呢?如果我再把这个筹码加重,把整个世界都放上去呢?你还能说,你不能选吗?”
“即使不选,这也是一个选择,而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在左右着这些人的命运。”
齐流木说不出话来。
喁……
媳……
他感觉到了这些问题的恶毒,几乎是步步为营的,将他诱入了深渊。但李团结提的问题又让人无从反驳,他没办法应对。
“你看,越想顾全一切,造福众生,就越容易掉进这个怪圈里。事实就是,你永远不能一视同仁。到最后,你会崩溃的,因为你看清了自己的本质,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空有虚无缥缈的济世之志的小人罢了。”
他轻轻的吐气,气息暧昧的吹拂在齐流木的唇上,一句句话却像刀子一样捅进他的心窝。
“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承认,所谓伟大的,无私奉献的人类,和凶兽并无不同。你知道,这个问题我会怎么回答吗?”
齐流木轻轻的说:“什么?”
李团结更近了一点,好像下一秒就要亲上去:“我会说,没有固定答案。在天平的两头,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万个人的生死,都取决于我的一念之间。”
“你看,全凭喜恶做事,岂不比在仁义道德中挣扎快活许多?”
齐流木看着他,那双非常明亮的瞳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动摇。
他动了动唇:“…… 你真是个混蛋。”
李团结哈哈大笑起来,齐流木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样严重的话,他却好像被取悦到了:“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凶兽啊!难道我不该这么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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