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陈厝的表情:“你想问我怎么知道?”
“因为梼杌最后一片残魂附在了血藤上,又借由血藤寄生在了你身上。你的妖气重的可怕,恢复能力惊人,还戴过一个阴阳环。那阴环为什么会助长你的力量?因为你本来就是邪物……”
他笑着,戳穿了陈厝最后一点希望:“你就是梼杌。”
陈厝牙关颤颤,他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发抖,他太害怕了,夜深人静时,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他只当心魔幻象,他不想去思考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的人生已经够艰难了,活不过明年的诅咒,寄生在身体里的血藤,如果还要加上一个梼杌,他还怎么活?
……他真的能活下去吗?
那只可怖的爪子握住了他的头,好像握住一个随时可以捏爆的瓜果。
白月明道:“白月明身体里的混沌已经被我吞噬掉了,虽然不太好消化……加上你一个梼杌也不嫌多。”
陈厝的浑身都没了力气,他紧握的双拳瑟瑟颤抖,终于松开了。他好像放弃了。
白月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眼前却忽然一红,从断肢里长出来新的血藤,像牢笼一样,将他严严实实的裹住了。
陈厝的声音疼的变了调,却仍在大吼:“伊伊,快跑!”
周伊咬紧了牙,她想说她要留下,可陈厝那副拼上性命的姿态生生止住了她的脚步。
她留下来,只会白白赔上一条命,没有人会来救他们,那时才是死路一条。
周伊大声道:“等我!”
她说的坚决,脚下不停,拼尽全力朝祠堂的方向冲过去,白茫茫的雾气中有无数影子,她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活死人堆里,不管有多少只手拉拽,跌倒了就爬起来,十指间银光闪闪,牵丝术做路障,织起了一层网。
但活死人是没有知觉的,银线在他们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周伊只得收回,她还记得这些都是镇民。
好不容易跑出十几米,白月明的声音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伊伊。”
周伊猛地回头,正对上他半面恶鬼般的面孔,呼吸一窒,就被制住了命门。
银线迅速收紧,深深勒入臂膀里,白月明却随手一挥,他的手臂化成了雾气,牵丝术失了依托,不攻自破。
周伊双手扒着脖子,看向他身后,陈厝脸朝下倒在血泊里,好像失去了意识。
白月明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他的声音很轻柔:“这就是你最喜欢的妹妹吧?”
“你很不听话,所以我要惩罚你。”
“最喜欢的人,死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他慢慢收紧了手指,“你来告诉我吧。”
周伊感到肺里的空气都在被那只大手挤出去,她的双腿用力的蹬踹着,意识却渐渐模糊了。
她感到了一种诛心之痛,比窒息还令人难以忍受,她知道这妖物在跟真正的白月明说话。
周伊好像看到了真正的白月明蜷缩在一隅,撕心裂肺的祈求着,嚎哭着,那可是最温柔的白哥哥啊,他该有多痛苦,她感同身受。
最后一点字眼断断续续的从青紫的唇中挤出:“不是……”
“不是……你的……错……”
忽然,有什么破空之声响起,脖子上的手一松,周伊掉在了地上,僵了一会,才抽搐着大口的抽吸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明儿哥。”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夜
江家祠堂里,几人在听到那道声音后,都看向了门边。那是通向化胎的门,暗淡的光下,一道人影正缓步走来。
江逾黛的脸终于清晰,他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你没死。”祁景说,“是你设计了这一切。”
江逾黛坦然道:“不错。”
“为什么现在又要出来?”
江逾黛叹了口气:“因为总有人和我作对。”
他并没有说清楚,躲在唐惊梦身后的安子忽然说:“大哥哥……是画画的大哥哥……”
江逾黛看向他,微微一笑:“安子,我原本以为你是个痴傻的,其实你才是最聪明的一个。”
安子看着他,有些警惕的往后躲了躲。
吴敖已经懵了,他不能理解的说:“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些纸人……”
江逾黛站在化胎正中,抬手一招,就听吱呀一声,围龙墙上的一扇门开了,那里有几个人垂着头被吊起来,悬在半空。
若不是那绳子绑在他们身上,祁景都要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瞿清白惊呼道:“是白净!还有周炙,余老四……为什么……”
江逾黛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不想多费工夫,束手就擒吧。”
祁景道:“什么事?扎纸人?”
江逾黛没有回答,他不知从何处抽出把刀,在周炙身上划了深深一个口子,血淋淋沥沥的滴下来,一刀,又一刀。
瞿清白急道:“住手!”
祁景冷静道:“你有什么难处,组织上可以帮助你,不要自暴自弃。”
江逾黛笑了:“你怎么帮我?你们来帮我分担这诅咒?”
他很轻松地说出了这句话:“还是你们要代替这些镇民,变成活死人呢?”
瞿清白小脸刷的一下白了:“是你,你把诅咒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也许是通过这些小纸人,也许是通过什么诡谲的符咒阵法,但他做到了。
江逾黛摆脱了诅咒,代价是把数以百计的镇民拖下了水。
江逾黛长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都是为了活下来,我也希望你们能谅解我。”
吴敖呸了一声:“你哪来的脸!”
祁景想到了在江隐梦境里,江逾白说过的话。他问江逾黛:“你的命珍贵,别人的命就比你的贱吗?”
江逾黛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要把我想成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就大错特错了。
瞿清白嘟囔:“你不是,全天下就没人是了!”
祁景悄悄按住了他,示意听江逾黛说完。
江逾黛道:“其实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也是我从小就开始思考的一个问题——什么才是正确的?什么才是天理?”
“我的祖先救万民于水火,舍生忘死,拼来了盛世太平,本该功德无量,福泽子孙。但现在四家后人,或早衰夭折,或人鬼不分,或沦为畜生,或孑然一身,家不成家。这是何等凄惨可怜的境地!等到若干年后,我死了,这一代人都死了,还有谁会记得他们?”
他好像很认真的在和他们讨论,问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就是天理吗?”
瞿清白愣了一下,竟不知从何反驳这句话。
他想起了陈厝,他又凭什么背负那样的命运呢?明明他什么也没做。何况,没有人应该为自己的善举承受这样的代价。
江逾黛看穿了他的神情:“你也觉得这是不正确的。”
“我死了没关系,四家人都死光了没关系,但如果做好事的人都死了,好人都是这个下场,这世上就要乱套了。如果善心得不到慰藉,恶行却被宽恕,这已不是人间。”
瞿清白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江逾黛还是那样孱弱,但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天理不公,我就要行义事,换天地,改天理。我要让守墓人之后都长命百岁,妖邪之人无处可逃,我要讨一个说法,公道究竟为何,善恶究竟为何?”
他一直病的那么厉害,存在感那么弱,这一刻却爆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巨大的力量,好像熔岩喷发,溶解着他们的观念和理智,几乎要被绕进去。
吴敖憋了半晌,才说:“那你害了这些人,就对了?”
江逾黛叹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镇上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小时候还叔伯阿姨的叫,就像一家人一样。变成这样,我也很痛心。”
“但是这种牺牲是必要的,有意义的。与改天换地比起来,每个人都是渺小的,都是一粒沙,一块石,随时要做好埋没在大势所趋的浪潮里的准备,我自己也是。”
祁景终于忍不住了:“你他妈觉悟这么高,你问过别人的意见了吗?活生生一个人,好端端一条命,凭什么被你当枪使,当沙粒石子,一脚踢开?”
江逾黛同情的看着他:“……你太年轻,目光也太短浅了。”
祁景道:“我短浅?你才是最自私的人。就算你说出花来,害人就是害人,别给自己扣高帽了。”
江逾黛微蹙眉头:“他们都是江家的后人,都是被我先祖救过的人,他们难道不该与我一同分担诅咒,难道不该为改变这世道出一份力?死的永远都是冲锋陷阵的,苟且偷生的却坐享其成,这对吗?”
祁景摇头:“不管你救了谁,人家的命都不是你的。你拿人不当人,无论打着什么样的旗号,公道都不会站在你这边。”
江逾黛看着他,看着某种从未见过的生物似的,微微笑了:“祁景,你真是个好孩子。但你不能活,谁叫你生在这个世道,谁叫你是穷奇呢。”
祁景的心脏停跳了半刻。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好像时间静止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环顾四周,瞿清白,吴敖,唐惊梦,连安子也是……他们脸上露出的震惊是那么强烈真实,声音重新回到了他的耳朵里,这是真的,江逾黛知道了。
他隐瞒许久的秘密,他是穷奇的事实,就这样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了。
他听到瞿清白怒气冲冲的说:“你胡说什么!祁景怎么可能是……”
祁景伸手拦住了他。
瞿清白愣了一下,看向他,那张脸大半浸在黑暗里,祁景很平静的说:“你怎么会知道?”
这下不仅瞿清白,连吴敖都颤抖了:“你说什么,你说真的吗,你不是齐流木的……”
祁景说:“不是。”好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好像头顶的铡刀终于放下,此时此刻,他竟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江逾黛说:“你倒是很爽快。”
祁景猜测着:“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有察觉,如果你看出来了,只能说明……”他抬起头,直视着江逾黛的眼睛,“你是我的同类?”
江逾黛慢慢走到了化胎处,有些自嘲道:“很讽刺吧?我身体里确实有穷奇的魂魄,很小一片,却让我活下来了。”
祁景在心里骂了李团结一句,你他妈是蒲公英洒种子啊,还带雨露均沾的?
“祁景,我需要更多的力量,我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轻轻的说,“原本还希望你能理解我,既然不可能了,只有威胁这一条路走了。”
瞿清白的牙关都打颤了:“他想要的是祁景!”
他下意识去拉人,手却停在了半空,他忽然不确定了,眼前的到底是祁景还是穷奇?
吴敖早已退开了三步远,他眼中布满血丝,满面怀疑之色,看起来已经谁也不想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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