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祁景想起了那个关于江隐的过去的梦,他确实看到了没错,可如果梦境是交换的话,江隐问的应该不是这个。他只能含糊的点了下头。
江隐沉默了一会,他的脸色已经变到好像要绷不住了。
祁景听到他快速而小声的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发誓。”
祁景愣了下。这什么跟什么?什么意思?江隐看起来以为那个梦是他自己做的,可是他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被江隐看到了,还有这样的反应……
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下!
好像灵光一闪,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跳进了祁景的脑海里,并且越来越合理,越来越具有说服力,他想起了李团结那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再看江隐尴尬没眼看他的神色……
祁景心里的小人开始尖叫了,不会吧!不、会、吧!
别,别别别别,他心说,拜托了,千万不要——
李团结促狭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再他耳边响了起来:“春梦了无痕啊。”
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的压垮了岌岌可危的羞耻心,祁景啊的大叫了一声,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头。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夜
其他人都被祁景突如其来的一声土拨鼠尖叫惊呆了,纷纷转过来看,就见祁景抱头蹲地,好像遭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旁边的江隐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魂游天外。
吴敖说:“又怎么了?”
祁景两眼呆滞,慢慢站了起来:“……没事。”
消化不了的震惊和公开处刑的形成了天堑,他们又分别走在了队伍的两头,没有再接近过。
尴尬的气氛中,他们寻寻觅觅,但街上都屋舍紧闭,也没处去问路,只能无头苍蝇一样瞎逛。
瞿清白觉得看其他人对待沈大娘的态度,似乎也是排斥的,不欢迎的,看待异类一般,再加上家里揭不开锅的窘境,住处也应该是简陋的,离群索居的。
几人合计了下,又往镇子的边缘走,又因为这里四面环水,形如孤岛,很容易让人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好像右手边始终有一片水,有浮动若烟絮的白雾,然后在挨挨挤挤,重重叠叠的房子中,有一栋小平房远远的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祁景有种感觉,就是这里了。
这房子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削尖了的竹栏堆挤在房门边,代替了过冬高垒的稻草。
有个女人挽着袖子,冻得红肿的手拿着把笨重生锈的柴刀,用力的削着一节竹竿,粗糙的断面白生生的,在阴沉沉的天光下像裸露的皮肉。
女人抹了把汗,抬起头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是沈大娘。
几人赶忙选了一处垒起的柴堆躲到了后面,沈大娘警觉的环顾了一圈,又埋头削起了竹竿,柴刀发出“镲、镲、镲”的声音,短促而刺耳,像爪子挠在人的心肺上,别提多难受了。
瞿清白轻声道:“这么看,她还是个寡妇。家里要是有个男丁,也轮不到她来干这些事。”
陈厝叹道:“孤儿寡母,可怜啊。”
周伊看了一会,忽然道:“其实……”
没等她话说完,沈大娘忽然把柴刀一放,站了起来。柴刀掉在旁边的磨刀石上,橧棱一声,几个人的心也随之一颤。
“安子?安子?”她叫了两声,没有人应,嘴里叽里咕噜的骂了句什么,又坐下了。
“成日间的不知道往哪疯去了,也不管管你妈,兔崽子……”
她好像更恨了一般,和竹竿有仇似的劈手砍了下去,祁景望去,竟觉得那过于用力的面容看起来有点扭曲。
吴敖问周伊:“你刚才要说什么?”
周伊道:“我记得我们刚到的时候,就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这种竹栏,好像柴火一样普遍,可这竹栏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祁景道:“把竹栏尖头朝外,或摆成一排,或插在土里、栅栏里,外面的东西就进不来了。”
陈厝打了个寒噤:“你说外面的东西……”
祁景:“恐怕就是在雾气中活动的活死人。”他和江隐那一夜分明看到了白雾中的影子,说是成群结队也不为过,除了活死人别无其他。
他们再去看沈大娘发狠的脸庞和青筋微凸的脑门,热腾腾的汗珠滚落再雪亮的柴刀上,心里都生出了一股寒意。
把人放在一个无处可逃的孤岛上,过一年缺水少粮,与怪物为伍,日夜担惊受怕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在失望中放弃,还是在绝望中扭曲?
祁景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江逾黛不再能喂饱他们了,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后退了一步,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一根脚边的柴被他踩断了。
几人不知为什么都紧张了起来,还好沈大娘只是又抬起头,像只鼬一样在空气中乱嗅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什么。
祁景松了一口气,缓缓弯下腰,想把脚边断掉的柴杆拿开。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刹那,眼角余光瞥到的东西让他的皮肤猛地炸开了一层寒粒,即使还没有看清,祁景已经僵住了。
他深吸着气,慢慢转过头去,一双瞪的老大的眼睛,在黑暗中惊恐的盯着他。
这个柴火堆靠在墙边,密密匝匝的一堆,好像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是以谁也没有发现,底下还藏了个小孩。
是安子。
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里,他就这样抱着膝盖蜷缩在柴堆下面,瑟瑟发抖,躲着自己的母亲,一声呼唤都不敢应。
在和祁景对视的短短几秒里,他慢慢的把手从膝盖下面抽出来,在嘴边,竖起了一个手指。
他说,嘘——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夜
祁景直起了腰,他感觉自己背后都冒出了一层细汗。这小孩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就这么吓人?
他严肃着一张脸:“各位,听我说。”
一张张好奇的脸冲他转了过来,祁景心念一动,话出口已经变成了:“我给你们看一个好东西。”
他指指柴堆里,几人便纷纷弯下腰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周伊用气音短促的惊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瞿清白吓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嘴巴大张,盯着柴堆里的小孩无声的呐喊。
吴敖好一点,只是脸色难看的后退了好几步,陈厝则差点没把血藤放出来。
瞿清白的声音都不稳了:“他……他不是那个安子吗?”
安子像中邪了一般,维持着那一个姿势,非常努力的,惊恐的瞪着眼睛,冲他们发着嘘声,好像一说话就会死掉一样。
谁能想到,在他们自以为躲过了沈大娘的视线放下心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藏在他们脚下?
祁景恰到好处,欠欠的来了一句:“大惊小怪。”
陈厝骂了一句,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我草,又不是你被吓的时候了,啊?”
周伊急道:“小声点,沈大娘……”
江隐道:“她已经进屋了。”
周伊一看,可不是,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一地木屑残渣。
祁景没有自己一个人被吓怕,爽了,掰着陈厝的胳膊不让他勒死自己,忍着笑:“谁想到你们那么不经吓。”
陈厝挤兑他:“甭在这装大尾巴狼,我跟你们讲,这家伙就是闷骚,心里不定叫了几百遍了,还在这死撑。”
他蹲下来又看了眼安子,叹道:“我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可试想你被人追杀,逃进屋里躲到了床下,以为终于安全了的时候发现你身后还有一个哥们和你胸贴背的躺着,搁谁谁不寒碜?”
周伊都被他逗乐了:“哪儿有那么夸张。”
吴敖看了一会:“你别说,这小孩确实不太正常,不只是弱智,还有点精神错乱的感觉。”
他说的难听,却也一阵见血,这时的安子,就像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似的,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原地消失。
瞿清白忽然福至心灵:“他会不会,会不会……”他满脸纠结的停下了话头。
周伊道:“会不会什么?”
瞿清白犹豫了一会:“虽然听起来不太靠谱,但他有没有可能遇到过活死人?”
几人都是一愣,随后看了一眼安子,都明白了瞿清白的意思。
如果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晚上一个人在街上玩,玩到天边都黑了,要回家的时候,忽然遇到了活死人,还算聪明的藏到了柴堆里。
活死人没有发现他,但是夜一点点深了,白雾越来越浓,他抱着头,蜷缩在柴堆下,从枝杈凌乱的缝隙中能看到外面走动的影子,活死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拖拽的脚步声就响在耳边,忽远忽近。
他连妈妈寻找他的呼唤都不敢回应。
这样也很难不疯。
江隐忽然猫腰钻进了柴堆里,一把抱起那孩子钻了出来,另一只手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他干脆利落的说了一个字:“走。”
他说完就往相反的方向跑了,估计是怕沈大娘再出来,其他人下意识的就跟上去了,虽然一头雾水,瞿清白边跑边说:“等,等下……你这是绑架吧?”
吴敖说:“你怎么不说拐卖小孩呢?小古板。”
祁景和陈厝都忍不住一笑,吴敖虽然只和他们相处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却已经摸清了瞿清白在迂腐和冒进间拉锯的脾气,这人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莽,反而更像是胆大心细。
跑出不知道多远,周伊都有点喘了,江隐终于停了下来,把小孩往地上一放,那孩子懵懵懂懂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起来倒不那么怕人了。
周伊撑着膝盖:“江哥哥,你到底要……呼……干什么?”
江隐说:“我想验证一些事情。”
他蹲下来,把安子厚厚的棉服袖子撸了起来,瘦弱的小臂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苍白的胳膊上,有好几处青紫的掐痕。
安子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叫些什么,江隐一松开手,他就把棉服撸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瞿清白难以置信道:“这,这难道是……”
江隐说:“我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果然是这样。在议事堂里,他并不是自己想‘哭’的,是他妈逼他哭的。”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夜
陈厝惊诧莫名:“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对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就为了一点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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