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霜的心跳的很快,她像是高兴,又像是恐惧,这个孩子的存在已经折磨了她多年,无论她外表仍旧多美丽,下面的一颗心早已形容枯槁了。
她曾经爱着自己的丈夫,爱他的温柔博学,爱他的宽容忍让,可是她也恨他,恨他把自己带到这样一个鬼地方来,恨他让自己生下了这样一个怪物。这是个诅咒,他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她的丈夫是那么好,即使对那样的怪物也能温柔的叫着“枝明”,带他偷偷溜出去玩耍,抱着他认字,一遍又一遍教他叫爸爸妈妈——他明知道没用的。
她做不到。
她把这一切怪这个不详的孩子。
每当看到那双眼睛,她仍旧如跗骨之蛆般不寒而栗。
鬼孩走的很慢,慢的陆银霜都要着急了,就在快要踏入那条队伍的时候,他忽然回过了头。
陆银霜愣住了。
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好像在看着她,张着口,呆呆的等着她。
陆银霜感觉哪里尖锐的刺痛了,她怕那眼神,怕的要命,她用力关上了门,在门板后面蜷缩起来。
她捂着嘴,眼泪忽然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好像在这时候,一点点属于人类的情感才在她心里萌了芽:“别怪我……别怪我……”
“别怪我……枝明……”
古宅外,祁景几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孩走进了鬼魂的队伍里,他那么矮小,磕磕绊绊的,一会就看不见了。
祁景几乎想上前去把他拽出来,那是死人待的地方,他还是个活生生的孩子,怎么能待在那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应该有父母疼爱着,被朋友环绕着,而不是跟着一群阳寿已尽的人,一步步走进鬼门关。
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一只手将他拦住了。
江隐看着过去的自己隐没在鬼魂的洪流中,面容平静而淡然,鬼火映出他稍嫌冷峻的轮廓。
他说:“好了,我们走吧。”
祁景简直无法理解,他眼神震颤着看着江隐,他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祁景的心却像被划出了千疮百孔。
他终于忍不住,哑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隐说:“我有种直觉,这么做是对的。在我进了鬼门关之后,我还会出来,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度过一段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在那明灭火光中,竟像是笑了。
“然后……”他的笑意平静了下去,“然后。”
祁景看呆了,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江隐,呼吸都为之停止了,他胸膛里翻涌着过于激烈的情感,急待找一个发泄口——他抱住了江隐。
江隐愣了下,祁景听到他在耳边问:“这是做什么?”
祁景有些急促的喘息:“我难受。”
江隐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并不难过,你也不用为我难过。应该说我之后的经历,还是很幸运的。”
祁景说:“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
江隐沉默着。
祁景说:“你也抱抱我,我很难受,你抱抱我,我感觉会好一些。”
江隐还没有动,祁景直接拉过他的两条胳膊,环上了自己的背。
“用力一点。”
他收紧了怀抱,感觉背上的两条手臂,也好像被说服了一般,慢慢的收紧了。江隐像他说的一样,用力的抱着他。
他们的体温互相温暖,两颗心隔着胸膛交换心跳,只是一个拥抱,却好像比这世上所有人都亲密,祁景呼吸着江隐身上的味道,把湿红的眼睛闭上了。
这时,忽然一个重量压了上来,瞿清白的声音有点颤抖,好像要哭了似的:“我也来!”
祁景脸色一黑,忽然感觉另一个重量也压了上来,几乎要把他压趴了,陈厝倒是带着有些促狭的笑意:“那我也要,我也要抱抱!”
祁景低骂:“你他妈……”
陈厝小声说:“嘘,哥们这是帮你打圆场,我看你再下去快要跪地痛哭表白了,拉你一把。”
江隐就这样被抱了个遍,他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陈厝虽然这么说,也是带着真心的安慰,轻轻拍着他的背,这些善意太过温柔了,他一时无法习惯。
这边还在抱来抱去,那边鬼群倒是没有停歇,瞿清白想了想:“要不我们跟过去吧?我想看看鬼门关什么样。”
陈厝道:“想也是翻车前看到的那样。”
他们想起那个风雨飘摇中的牌楼,不由得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跟着鬼群走了一会,那面牌楼果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仿佛凭空拔地而起一般,鬼门关三个大字被烟雾缭绕着,仙气渺渺,无端森寒,一个个鬼魂走进去,就在浓雾里失了踪影。
陈厝叹道:“原来人死后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又想起了陈琅,也不知道里面条件好不好,过的比阳世开心了一点没,投胎了没有。
忽然,瞿清白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指鬼魂队伍末尾的一个身影:“那,那不是……”
他太过震惊,磕巴的说不下去,可是祁景看清了,那鬼魂佝偻着走路,相貌身形,分明是韩尚!
陈厝也呆了:“不可能啊,我们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只是在睡觉……”
瞿清白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喃喃道:“原来是今天……原来就是今天。”
祁景的心也在紧紧揪着,他想到韩悦悦明天醒来,该有多难受啊。也许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和李团结和齐流木的时代有关的人也离开了。
韩尚好像不习惯于走路,他已经在轮椅上度过了多年,走的踉踉跄跄的,跟不上其他鬼魂的步伐。
江隐看了一会,忽然走了过去,弯腰在地上捡起了什么,祁景定睛一看,是鬼节集市上卖的招魂灯,因为破了一块,就被丢了不要了。说来好笑,鬼群现在走的,就是白天时人们摆摊的那一条路,晚上竟和白天一样热闹。
江隐咬破了手指,在那破灯笼的纸面上信手画了什么,又追赶两步,塞到了韩尚手中。
韩尚木愣愣的,没什么反应,给什么就拿住了,那破灯笼在他手里竟然发出了微弱的昏黄光芒,好像在牵引着他一般,很快就赶上了队伍。
江隐回来了,祁景道:“你给他的灯笼是做什么用的?”
江隐道:“引魂。好让他走路,好让他转世,也好让他归家。”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夜
天边浓墨般的黑逐渐褪去,露出了底下发青的灰。鬼门在浓雾的掩映下逐渐消失,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有些没有赶上的孤魂野鬼,只能在远处期期艾艾,惊慌的飘荡。
江隐道:“我们差不多要走了。”
祁景看着夜色中的古宅,忽然想起来:“你和陆银霜立下的那个血契,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江隐道:“那其实是个阵法,叫做画地为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她立下了这个血契,此生就再出不了古宅,直到最后一颗佛珠的力量耗尽为止。”
瞿清白暗暗心惊,却也松了口气:“这样,她就没法再去害人了。”
祁景心想,她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比起被佛珠的力量反噬,还是自然老死对她比较仁慈。
江隐掏出了收音机,一阵破锣般嘶哑的唱词响起,不一会,古宅的屋脊上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随着乐声轻飘飘的落到了他们身前。
食梦貘的眼睛温顺又纯洁,它围绕着江隐转着圈走,肉垫落到地上悄无声息,翎羽轻轻摇晃,好像在陶醉的跳舞。
瞿清白忍不住偷偷摸了它一下,就见食梦貘忽然回过了头,直直的盯着他。
他心说这下完了,谁知预想中的攻击没有来,反而被亲昵的蹭了下。
瞿清白脱口而出:“它好可爱……咳,我是说,它一点也不像凶残的妖兽。”
陈厝冷飕飕的说:“又不是所有妖兽都那么凶残的。”
瞿清白有些讪讪:“可是它为什么要造这么一个梦呢?”
江隐摇摇头:“万事皆有因果,我也不知道。”
他说:“解梦吧。”
仿佛得了号令一般,食梦貘停下了动作,留恋又不舍的看着他们。
祁景都觉得牙根有点发酸,这双眼睛竟然像会说话一样。可是没等他们猜到它要说什么,食梦貘就退后两步,喷吐出一股烟雾来。
祁景又陷入了那种急速坠落的感觉中,他这次长了个心眼,提前拉住了江隐,可是在下落过程中,他紧握的那只手像烟雾一样散开了,祁景心里一慌,再来,他重重掉在了地上。
他以为自己摔的很重,实际上他只是感到灵魂被拉扯的一阵天旋地转,人还是好好立在原地的。
他在一片森寒的雾气中睁开眼,周围鬼影重重,不知哪里来的阴风一阵阵吹的人透心凉,祁景有点慌了,难道他又到了另一个梦境中?
他想叫其他人,却口不能言,身体慢慢动了起来,耳边也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这可不是普通的罗盘,应该是那神婆的祖传之物,你看,即使在这种地方,它还是能指出一个方向。”
祁景扭头看去,一个拿着罗盘的男人竟在他身侧走着,不是齐流木是谁?
他想起来了,他这是在做梦。
这次的梦是接着上一次的,像连环画一样,他仍旧在李团结的意识里。
祁景心下稍定,就见前面的雾气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浮现出来,齐流木紧张道:“那是混沌吗?”
“我怎么知道,难道我认识他?”
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响起,这次,祁景终于看到了那妖兽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巨大的,长的像狗一样的生物,一身灰扑扑的毛,肚子瘪瘪的凹进去,蜥蜴一样的舌头从獠牙中伸出,两只眼睛在耳朵下面,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骨碌碌乱转。
它距齐流木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尺。
对峙中,李团结噗嗤一笑:“这是什么玩意?”
齐流木迅速的往后一闪,那野狗一样的东西扑了个空,他挥出一张符来:“神异经中说,混沌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而无爪,有目而不见……倒和它长得有点像!”
李团结笑的更开怀了:“这么丑?”
齐流木将符咒挥出,那张薄薄的纸像有生命一样停在半空,这种完全反物理的施符方法祁景只见江隐用过一次,而齐流木却信手拈来一般,那符咒猛然爆开一团金光,一个八卦阵像囚笼一般兜头朝那东西罩过去,绳索一样紧紧缚住了。
李团结脸上的笑意没有了。
齐流木也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
李团结道:“这是什么符?”
齐流木道:“我把锁魂阵稍做改动,想将它与缚灵术结合起来……没想到居然成功了。我曾经试过用它来困小鬼,就是……”
没等他说完,那条狗一样的东西就怒吼一声,那张网寸寸断裂,妖兽带着满身火花直冲过来,速度奇快无比,一瞬间就到了眼前。
李团结手一抬,不耐烦的隔空一挥,那东西就像被什么重重撞在了胸口,叽里咕噜的滚出去五六米远。
“你继续说。”
齐流木这才接上:“……就是有点不结实。”
他看了看那仍旧在打滚的东西,又看了看李团结,一丝惊异从他眼中闪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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