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瞿清白不是人……咳,不是一般人,按理说经过上次在墓中的那个意义不明的亲吻后,他应该对这俩人的关系有所怀疑。可他好像就天生缺那根筋似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张口就是:“你俩不会打架了吧?”
江隐没有说话,祁景也不开口,沉默中陈厝叹了口气:“小白,你这智商,基本也就告别谈恋爱了。”
瞿清白:“?”
江隐自顾自在床边坐下,两腿分开,手肘放在膝盖上,骷髅般的五指交叉在身前,好像在思考什么。这是个很大马金刀的姿势,在他身上有点违和,好像由祁景来做才比较合适。
见他坐下,其他几人也不再扯皮,接连坐下,等他开口。
江隐慢慢说:“你们知道,现今世上最有名的四个守墓人家族,就是从齐流木一代就开始守护四凶的家族吧。”
瞿清白点点头:“嗯。我还去搜集了些资料,这四个家族分别是陈、江、白、吴。因为我们龙门派是普通的道家门派,门下弟子以修身养气,捉鬼降妖为主,所以并不是很了解守墓人这个行业。”
江隐认可的点了下头。
他沉吟片刻,说:“绑架祁景的那个人,因为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道上人称千面佛李魇。他没有固定门派,和雒骥一样,给钱就干事,这次雇佣他的,是白家人。”
祁景:“守墓人的那个白家?”
江隐:“嗯。”
祁景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来:“你不会跟白家人也结过梁子吧?”
江隐迟疑了一下。他这一下停顿把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幸好最后的答案是:“没有。”
“早年我曾经和白家的一个人打过交道,算起来还有些交情。那人是第一代守墓人白锦瑟的孙子,叫白净,家中排名第五,道上人称白五爷。”
陈厝:“白锦瑟……这名怎么听起来像个女的?”
江隐:“没错。白锦瑟是第一代守墓人中唯一的女性,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瞿清白有些疑惑:“你和那白净不是有些交情吗?他为什么要派人来绑你?”
祁景说:“为了……画像砖?”
江隐点头。
“我知道你们一直很好奇我收集画像砖的缘由,我迟迟不告诉你们,是因为这里面的水太深,一旦踏入,再不能回头。守墓人世家也不像外界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走过一趟陈家,你们应该更能理解我说的话的意思。”
陈厝垂眼看着地板,面上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神情,提到这个,他的情绪低落的很快。
江隐继续道:“当年齐流木虽然成功封印四凶,做了一件举世无双的大事,但四凶的反扑同样强烈。第一代守墓人的后代都深中诅咒,百年之后,势必会面临家破人亡,后继无人的结局。但是历经三代,陈、江、白、张四个家族仍旧顽强的存续着,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祁景猜测着,是诅咒不够强?是有人逃过了一劫?还是……
瞿清白像被老师提问的小朋友似的,立刻举手发言:“是不是已经有人找出解决诅咒的方法了?”
江隐却不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又说:“其实当年各大道家门派、散修、方术士联合起来,他们的敌人不只有四凶。这世上最邪恶的永远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
瞿清白惊奇道:“难道还有支持四凶的人?”
江隐:“没错。这群人被称为‘魑’,清一色的鬼修。”
……还真有啊!
“当年四凶被封印后,‘魑’解散的也很快,天师协会在前十年一直在追查,要把这些作恶多端,为虎作伥的鬼修都抓起来,但这么多年下来,这群人也就渐渐被遗忘了。”
陈厝有点疑惑:“这和你刚才说的守墓人有什么关系?”
江隐双手握紧了,手背上支棱的骨头瘦而坚硬。他眼睛看着地面,说:“我怀疑,四个家族里有‘魑’的人。”
祁景被他这一句点醒了。他回想起了很多细节,鬼修虽然进境飞快,延年益寿,但损心性,很容易走火入魔。
和陈家一样,第一代守墓人甘愿大义凛然从容赴死,他儿子孙子不一样啊!这些人为了活下去,说不定就有人动了修鬼道的念头,就算没动,有‘魑’的人一鼓动,说不定也就走上这条道了。
毕竟没人愿意英年早逝,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国家民族芸芸众生,真轮到自己头上,这些都是狗屁。
欲望滋长恶念,谁又能想到守墓人家族竟然是“魑”繁衍壮大最好的温床?
祁景悚然而惊。他忽然想到,或许在四凶被封印的时候,就已经考虑了这点?这诅咒是个缠绵不绝的噩梦,绵延了三代二十年,直到现在也无解。
室内的空气安静了一会,陈厝忽然低声说:“鬼修……真的那么不可饶恕吗?只要是鬼修,就一定是坏的吗?”
这次说话的人不是江隐,瞿清白先一步回答了他:“虽然未必都是,但确实人人得而诛之。你想,我们道士收鬼是为了度化鬼魂,了生前人未了的心愿,也让孤魂野鬼不至于为害人间。我一直以来都是抱着这种信念修道的。我爸常说,我们这种人,虽然不能羽化登仙,但至少能造福一方百姓,虽然整天和鬼魂打交道,没钱也没名,但做的事是好的,是积德行善的,心里也乐意。死人的魂魄需要超度安息,可鬼修却用来做增进修为的丹药,某种程度上这和生食活人也没什么区别。走上这条路,修道的本心已经变了,不是为善而是行恶,不是为人而是利己。这种歪门邪道还是少沾的好。”
从瞿清白的语气,能看出他鲜明的态度,也许是家学影响,他对鬼修很是不齿。
江隐静静听着,手又紧了一紧。
“对。”他轻轻的说,“说的对。”
祁景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那画像砖呢?”
江隐像是从梦中醒过来:“……白五爷想要画像砖,所以让李魇来找我,谁知却碰上了你们。我猜测李魇是想直接把你们也绑了,既能引来我也能向白五爷邀功。”
祁景试探着问:“画像砖究竟有什么用?”
江隐沉默半晌:“……这东西也不是不能交出来,但绝对不能落到‘魑’的手上。我无法信任他。”
祁景知道他说的是白五爷。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太少了,早年间的交情,谁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瞿清白张了张口,好像还想对画像砖的事情刨根问底,但江隐已经揉了揉眉心,好像很累的样子,说:“都去睡吧。”
瞿清白一拍额头:“哦,我明天还有早课!”他蹦了起来,拉着陈厝,“走吧走吧,再不睡我明天肯定起不来,我那节课的老师可吓人了……”
他们道了别,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又只剩他们两人,祁景回想了一下,江隐貌似说出了很多事情,却只像是他身上迷雾的冰山一角,就这点事还是在步步紧逼下才抖落出来的。
他其实能理解江隐的拒绝,他和雒骥身上有种相似点,就是都不自觉的以前辈的身份来照顾他们,确实,他们在这行连个小学生都不是。也许,永远不推开那扇门才是最好的,但祁景被诱惑着,蠢蠢欲动,充满了大胆和好奇,矛盾和隐忧,对这个人,对这些谜,对他自己。
总有一天……………………
熄了灯,祁景上床,把刚换过来的,被撕破了的被子往身上一盖,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忽然道:“江隐。”
江隐在床上翻了个身,他的眸光不甚清晰。
祁景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你要不要?”
不知道江隐看清楚了没有,他只停顿了一会,就伸出手接过,把手缩回了被窝里。
“谢谢。”他说。
祁景躺回床上,两人背对着,他贴着枕巾的脸逐渐升温,热的发烫。他在心底抽了自己一巴掌,几乎有些惶惑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鬼迷心窍,他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那是他的浴巾。
第77章 第七十七夜
睡得并不踏实的一夜过去后,祁景被晨曦照在脸上,他坐起来,被李魇踹的地方还有些酸痛,凌乱的被子从他身上滑下来挂在胯间,宽阔的脊背肌肉流畅的收到劲瘦的腰间,在晨光中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性感。他看了一眼江隐的床,他的被子已经叠好,两条浴巾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褥子上。
祁景下了床,听到洗手间有动静,下意识的拧了下门把手,竟然开了。
江隐在里面洗脸,脸上湿漉漉的,从镜子里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段被拉长了的对视,江隐发梢的水滴下去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也没穿衣服,赤裸的脊背微躬,一只手搭在洗脸台上。
祁景内心在尖叫,为什么这个画面这么不对劲啊!他也说不出哪不对,不说点什么好像太尴尬,说点什么又像更尴尬。
江隐向来能撑,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先开口竟然是他:“浴巾在床上。”
祁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浴巾。”江隐又说。
祁景的脸好像又开始自动升温了,他错了,他不该相信江隐有缓和气氛的能力,这个时候提浴巾,难道不是更糟糕了吗!
祁景这个人,郎心似铁,是在情书和告白的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轻易不脸红,但是脸红了就一定能看出来。他怕江隐看到,赶紧“哦”了一声扭过头,把浴室门带上了。
他不知道的是江隐也并没注意到他的脸红,他说完那句话就立刻躬身捧了捧水泼到脸上,动作快的不太正常。
祁景深吸了口气,倚在浴室门上,慢慢的抬起手,把脸埋了进去。
怎么会这么烫?他害羞个什么劲啊?他从来都是,都是……
好像很久之前,他们之间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可是那时祁景胸怀坦荡,自然什么也不觉得,更不像现在这样,一双眼睛都黏在对方湿润的眉眼和光裸的上身上。
那又是什么改变了他呢?是对江隐这个人的认可、喜爱……还是……
他还在出神,思绪像叽叽喳喳的小鸟飞向了云端,江隐在浴室门口站了一会,看着他印在浴室毛玻璃门上的背影,抬起手,又放了回去。
最终他也只走回去,坐在了马桶盖上。
那个背影和他都是静止的图画,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种安宁。
祁景回过神去开门,江隐这才得以出来。
是陈厝敲他们的门,递过来两套衣服——他托老板买的,毕竟这么回学校实在忒丢人。
“说来也奇怪,我这一夜睡了五个小时不到,竟然还精神奕奕,生龙活虎……”
祁景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可能是血藤的作用?”
陈厝“嗯”了一声,拍了下他的腹肌:“快穿吧,这样回去要上校论坛的。”
祁景:“我这不是耍流氓,是造福群众。”
陈厝笑了会,提到校论坛,又想起一个之前忽略的问题。他看了眼往头上套衣服的江隐,把祁景拉过来嘀咕:“诶,你问没问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就……江隐和一男的打啵的那张。”
他一提,祁景也想起来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问江隐。他们的问题已经够多了,不应该再添一个疑神疑鬼。
当祁景把那张照片找出来亮给他的时候,江隐的目光也只是短暂的停留了一下,波澜不惊:“是李魇。他男女通吃,喜欢耍小聪明,伪装成我鬼混可能是为了报复。”
陈厝咬牙切齿:“这个鳖孙,把你名声都搞臭了。下次见到我把他卵蛋都打出来。”
祁景被他说笑了:“你行吗?”
陈厝拍胸脯:“可别小看人,爷现在可是挨枪子都不怕的超人了,对付一个玩变脸的还有问题?”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来了:“对了,你那个时不时发一下疯的能力是什么情况,就是诅咒吗?不会跟我一样被什么东西寄生了吧?”
祁景的心跳快了一拍,又很快就平静下来。
“不会。”他笑了笑,“江真人说的话你都不信?”
陈厝还是挺崇拜江隐的,强者在男人中都很受欢迎。
“信,我信。”陈厝叹了口气,搭着他的肩膀,“咱俩还真是难兄难弟。”
瞿清白从房门外探出头来:“好了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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