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真灵满面不甘和怨恨,他已不成人形,凄声长啸,他松开了祁老爷,一把掐住了陈山的脖子。
父子成仇,兄弟反目,不过如此。
陈山的喉咙发出了可怕的响声,他却用瞪大充血的眼睛示意,任何人都不要过来。
江隐,祁景,瞿清白,陈厝,雒骥……连同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威严的老人,第一代守墓人,和自己的儿子同归于尽。
陈山的喉咙已经变形,他的眼神开始空茫,头慢慢转向了祁景。
他好像在透过空气看什么,脸上出现了十分勉强,却那么不一样,青涩而年轻的笑容。
他用嘶哑的气声,用口型说:“齐……流……木……”
祁景呆住了。连同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最后一个重磅消息砸懵了。
鬼气渐散,还和鬼魂搏斗的道士们停下了动作,他们看到,陈山和陈真灵齐齐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死相都不太好看。
第64章 第六十四夜
祁景赶紧去扶祁老爷,老人家虽然身子骨健朗,也受不起这样的惊吓。
陈厝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看着自己亲生父亲和爷爷的尸体,想哭都哭不出来,干嚎都不能。
他不敢上前,死死抱着自己的头,瞿清白赶紧过去,掩住他的眼睛:“别看了,别看了。”
陈厝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里细细颤抖,他不知道这是血缘关系还是共情的结果,悲痛,恐惧,强烈的不真实感在他心里翻搅着,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随后的事在所有人心中都不甚清晰,太混乱了,两具尸体,无数条人命,都要一一安葬超度。
忙乱像一片片的海浪,把记忆的细沙冲刷的模糊不清。
齐妍茹姐弟离开的时候,对祁景说:“既然陈山前辈已经承认你就是齐流木的传人,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祝你好运吧。”
齐妍茹好像特别崇拜白泽,她去向江隐要了电话,祁景不知道江隐给没给,他在心里说服自己,不会的,江隐那么注重隐私,怎么会把联系方式给出去。
瞿清白一直担忧龙门派的人怎么没出现,后来才在云台观中的一处小房子中找到了他们,原来瞿三聚和门人因为识破陈真灵的阴谋被他关了起来,所幸没有大碍。
瞿清白泪眼汪汪的扑在瞿三聚怀里的情形,让众人看了直牙酸。
陈厝因为要处理后事,留了下来。原本十一假期已经过去很久,他们已经不知道逃了多久的课了,他让祁景他们先回去,可他们一想,逃几天不是逃,破罐子破摔吧。
再说此时的陈厝,确实很需要人陪伴。
雒骥要先走,他临走前把江隐叫了出来,两人相对无语了一会。
雒骥说:“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还要继续吗?”
江隐:“嗯。”他想要的,远不止一枚大印。
雒骥伸了个懒腰:“行吧,我也没立场拦着你,保重吧,希望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还全须全尾。”
江隐说:“你也是。”
他走出两步,忽然回头道:“雒骥,雇佣你的人是谁?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雒骥神色一僵:“你还真会破坏气氛。”他忽然一笑,“阿泽,我问你,艳骨去哪了?”
江隐默然不语。
“被你吃了,对不对?”
“……是。”
雒骥说:“表面说着让人家走,实际上却悄悄把她生吞活剥了,你真可怕。生啖鬼魂,是为鬼修,江隐,你说如果你那群小孩知道你真正的样子,会不会吓的哭出来呢?”
江隐神色并无什么起伏:“雒骥,你知道如果不这样,我撑不下去。”
雒骥耸了耸肩:“我懂。所以你也得体量我的难处,我这种人,只认钱不认人的,我有心和你交朋友,可是我不能,你懂吗?”
江隐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觉得祁景怎么样?”
雒骥稍加思考:“很有胆量,心地太好,有点蠢……是个好苗子。”他笑道,“怎么,你很中意他?”
江隐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他什么?”
雒骥摇头。
“他有我们都没有的东西。”
雒骥回想起地下那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说:“你对人家小孩好点。”
雒骥走后,江隐回了云台观,正见祁景从灵堂里出来。他们都从未见过这样披麻戴孝,扶灵哭丧的场景,满目都是白,好像这天地间所有彩色都没有了,实在让人压抑。
祁景示意江隐,陈厝还在灵堂里面。两人出云台观找了个地方,在山清水秀间,祁景终于感觉自己能顺当的呼出一口气来。
他现在很有抽烟的冲动,忽然听江隐说:“陈琅。”
祁景:“怎么了?”
江隐说:“关于陈琅,有件事我一直没说。”
“……其实不久前我曾悄悄把过他的脉,脉象有表无里,散漫不收,已是大限将至之象。他下墓之后,精神状态异常激动,兴奋,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祁景直了直身子,面色有些发白。如果他早就知道陈琅已经无可救药,绝对不会像江隐一样平静。
他们是满怀希望的进来的啊。
江隐继续说:“陈琅应该也知道的。就算找到梼杌的尸身,他也来不及炼出三清丹了,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说过,他堂兄陈亭死于二十一岁,他刚好也二十一岁……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祁景恍然大悟:“是那个诅咒……原来早就注定好的……他活不过二十一岁!”
江隐的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推动他去死的不是梼杌墓里的某样东西,而是陈家人的宿命。”
祁景感到胸腔一阵翻搅,他平复了半天情绪,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不能告诉陈厝。”
“嗯。”江隐点头,“但总得有个出路。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祁景一拳打在了树上:“……这都什么事儿!”
江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告诉你,是不想让陈厝一个人背负这些。他迟早有一天会明白,那时候,你,我,我们,就是他最后的稻草。”
祁景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道:“好。”
丧事终于办完,在云台山待的日子长的好像过了一辈子。祁景对这里又熟悉又陌生,又想离开,却又生出些矛盾感。
离他们在校园里学习打球,喝酒泡妞的日子好像很远很远了,远的像上辈子一样。
云台观不能无主,但陈家人死的都差不多了,陈厝只能挂名一个掌门,虽然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底下人也一万个不服气。好在有祁老爷的人脉帮助打点扶持,副掌门管理各类事务,一时无碍。
他离开的时候,路过厢房,都能听到道士们在窃窃私语:“这个新任掌门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根本不是修道之人,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接管云台观?”
“唉,有什么办法呢。陈家的人都死光了,就这个独苗啦。”
“你也不用愁,我看这新掌门也挺不过这两年,不是说陈家人都早衰吗……”
陈厝心里一刺一刺的,头也不回的跑出了云台观。
他来的时候是满心好奇的,回去的时候却满腹忧愁,好像老了十岁。
终于从这个鬼地方出来,压抑的情绪释放了一些,陈厝毕竟不是个心窄的人,他向来乐天,自我排解了一会,终于能深吸口气,重新整装出发。
祁老爷和龙门派的人都先走了,他们四个不是一起来的,却是一起回去的,整整齐齐,倒也挺好,至少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活生生的,能笑能闹。
回程先要做火车,为图快定了个卧铺。江隐拉了个小箱子,祁景这才知道他把行李寄存在了别处。
等到一切平息,祁景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吻”。他开始怀疑,那是吻吗,还是江隐只是咬了他一下?他真想拽着江隐的脖领子问他,可又做不出来。
以前他可以无所顾忌的恶言相向,一方面是他看不起江隐,另一方面是这事确实让人膈应。可他现在已经把江隐当自己人了,哪还能那么对他。
祁景心里这个愁啊,要是江隐还执迷不悟的话,他该怎么办?
火车哐当哐当,他一手支着下巴,眼光隔一会就往江隐脸上飘,从脸上飘到嘴唇,颜色浅淡,形状好看。
江隐真的一点也不丑,祁景心想。他从小被夸帅夸到大,可他以自己的审美真觉不出哪帅来。再好看的脸看久了都会腻歪,江隐说的那句“红粉白骨,不过皮囊”也不无道理,挺哲学的。倒是江隐……
他正想着,火车颠动,江隐立着的箱子倒了下去,砸到了陈厝的脚面。
这厮原本还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呢,被这一下直接砸回了原形:“哎呦我的妈,你这箱子装了什么这么沉?”他站起来,“我帮你把这箱子放上去吧,放这也碍事。”
瞿清白啃着火腿肠:“塞桌子底下吧。”
陈厝说:“你看看桌子底下多少垃圾,还不是像你一样的吃货扔这的,还是放上去吧。”
瞿清白脸颊鼓鼓,像只无辜的仓鼠。
江隐说:“不用了。”
陈厝秀了下自己手臂上的肌肉,远离了那座山,他好像又活过来了:“看看这胳膊,这肌肉线条,相信我。”
他一把抬起那小箱子,此时车厢一个颠簸,可能也没想到会这么重,陈厝脸上出现了些错愕的神色,箱子一歪,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直接把箱子摔开了,东西散了一地,陈厝赶紧去捡,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重……”
他忽然睁大了眼睛,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又不敢置信的看了眼江隐。
祁景和瞿清白也看到了,地上分明是各种金银器皿和青铜器,虽然件小,但架不住多——怪不得箱子会那么重!
江隐刷的把卧铺门一拉,蹲地上开始捡东西,陈厝说:“你这是……”
“上一次搞到的东西,不好带回来,转了个地方,今天才到手。”
瞿清白火腿肠都不咬了,他有点抓狂:“不要用这么淡定的表情说这么可怕的话啊你!你……你知道这是违法犯绩的吗,你知道抓到要被判多少年吗?咱们又不是盗墓贼,你你你你……”
江隐左耳进右耳出,专心捡东西。
祁景从上铺跳下来:“行了行了,快帮着捡吧,要是被抓住了,咱们都是共犯。”
瞿清白和陈厝欲哭无泪,只能蹲地上帮着捡,祁景把一个灯台塞回箱子里,忽然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东西。
那东西是件衣服,被垫在青铜器下面,可这件衣服……
他拿起来,仔细翻看,越看脸色越不对了。
陈厝看他僵住,凑过来问:“你怎么了?哦,这不是你那件球衣吗,七号,我还记得,哈哈,你大老远拿……拿……”
他的话慢慢说不下去了。饶是以他粗大的神经,现在也能看出来,祁景的衣服是从江隐箱子里跑出来的。那要说它是自己跑进去的,肯定没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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