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跌坐在地,他低着头,唇角带着血丝。
祁景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好,这个亲吻太突兀了,他感到愤怒,他惊疑不定,无法理解,还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他们口中说过的“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睡我”?
雒骥和瞿清白也惊呆了。可是在那样瞬息万变的环境里,没有任何情绪是能持久,或者爆发出来的。
他们必须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无论悲痛,愤怒,恐惧……一切,都要等有命逃出去再说。
雒骥忽然说:“看!”
祁景回过头,正见陈厝双眼看着石门的方向,一只手臂抬起,直直的指向那里。
他也许还有意识,他在帮他们!
雒骥道:“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祁景刚抬起腿,回头看江隐也不知魔怔了还是怎么,坐在地上不动弹。他狠狠咬牙,一把拉起江隐,拖着他跌跌撞撞的往门边跑去。
雒骥随后跟上,瞿清白回头看了一眼,陈厝还站在原地不动。
他有点着急,冲他喊道:“走啊!”
陈厝缓慢的摇了摇头。
瞿清白忽然明白了,也许只有陈厝在这里,这些怪树才不会作乱。一旦他离开,一切又会恢复原状。
瞿清白咬牙道:“不行!你跟我走!”
他跑过去,也不管陈厝身上是怎样可怖的血红,一把抓过他的胳膊,拉着他向外跑去。他不知道陈厝现在意识请不清醒,会不会伤害他,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鬼地方。
陈厝全身木僵,被他拽着,就像挂在他身上的一个物品一样,和他行动高度一致,果然,在他离开的地方,怪物般的扭曲枝干故态复萌,蛇一样蜿蜒着跟了过来。
他们跑的速度都很快,耳旁都是呜呜的风声,不怪他们拼命,后面有死神穷追不舍。
跃过了水银,冲出大门,枝干纷纷从门缝里挤出来,厚重的石门分离崩析,墓道在挤压下塌方,比之山洪泥石流也不遑多让,身后重回猖狂的怪物紧咬不放,他们夺命狂奔,不敢有一丝停留。
雒骥一马当先,张道陵墓外的通道故布疑阵,复杂多变,他知道哪里是出口,所幸外面的道路还和他记忆中一样。
奇拐八绕,跑到一个石阶处,道路已经变得很狭窄,雒骥跳上石阶,双手向上一顶,就听一阵刺耳的砖石摩擦声,他已经探出身去:“跟我来!”
上面是个地门,只容一人通过大小,祁景紧随其后,拦腰托起江隐,送了出去。
瞿清白把木呆呆的陈厝往那边一推,陈厝踉跄了两步,祁景在电光火石间,看到他身上可怖的红褪去了不少,好像颜料被水冲掉的斑驳。
他一拎陈厝的衣领,也把他送了出去。
瞿清白两手扒住地门,用力一撑,祁景推了他一把,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这时,蟒蛇般的枝干已经近在眼前,祁景用力搬起堵住地门的砖,狠狠拍在了那些枝条了。
哐啷一声,地门被关上了。底下的枝干砰砰砰的撞在地门上,地门被顶的不住震动,好像随时会被撞碎。
瞿清白爬起来,他们是在一个阴暗狭窄的站都站不直的地方,他想到雒骥说通道是在龙神像下发现的,摸索了一圈,果然有门道。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去,顶着满眼刺目的光亮,扯了快祭坛布,胡乱拿了几个木鱼经幡的法器,又爬回去,一股脑的堆在那地门上。
江隐膝行过来,一剑插在了上面。
不知他这一剑用了多大的力气,也不知这把剑有多锋利,把坛布,经幡,连同地门都一起洞穿了。张道陵剑半截没入地面,镇压邪秽,大放光芒。
江隐松开了手,剑犹铮铮作响,底下的撞击声终于没了,怪树铩羽而归。
几人一起看着那不断颤动的剑,都魂魄出窍一般。
过了半晌,瞿清白才小小声问了一句:“行了吗?”
江隐道:“行了。”
沉默只有一瞬,雒骥听他这话,全身都要软倒,他往后一躺,大笑出声:“我们逃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们终于出来了!”
祁景也被他带的笑了起来,还有什么能比死里逃生更让人喜悦呢!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活着!
陈厝皮肤上的红色已经全部褪去,他这次没晕,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他和瞿清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狂喜之色。
他们也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陈厝低下了头,把脸埋入手臂中,整个人都在颤抖,越来越剧烈。从他手臂中泄露出细小的,野兽般的呜咽和嚎啕,他这时才能痛哭出声,为陈琅,为自己。
瞿清白在他旁边,怔怔的流着泪。
祁景心里也难受,他过去,把陈厝的头按在他肩上,以无声的,有力的方式安慰着他。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这群孩子还是没能这么快的适应生离死别。况且,以后的路有多难走,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雒骥看惯了这样的场景,早就麻木了,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头看去,就见江隐背对着他们跪在地上,并没有加入他们的悲痛。
雒骥探过头,就见他咬破了手指,用鲜红的血代替朱砂,在地门旁一笔一划的写上“安魂”。
他以前对江隐这种习惯嗤之以鼻,觉得特像打卡或者集邮,人死都死了,这样还有什么用呢?恐怕比起超度死人,更多的是为自己心安。
他已经坏到骨子里去了,刨了人家多少坟,还能求善终不成?江隐和他是一样的人,又何必惺惺作态。
可今天,他只长长的叹了口气,随着江隐的笔画,在心底默念了声——
安息。
第62章 第六十二夜
等到陈厝差不多平静下来,江隐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还不到能伤心的时候。”
陈厝抬起头来,眼睛湿润通红,他呆呆的看着前方,他知道江隐说的对,可有一瞬间,他真想就这样窝在角落,无休无止的悲痛下去。
外面的凶险,比之墓中也不少半分。
祁景把他半托半搀了起来,陈厝吸了下鼻子,抹了把脸,第一个从那神像底下的门钻了出去。
一出去,龙神像明明破旧不堪,那光芒却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们竟然就在主殿中,神像威严,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
单看这破旧的小庙宇和单薄贫瘠的供奉,又有谁会想到下面有那样庞大的地下墓葬呢。
陈厝哑声道:“陈真灵肯定还在找我们,他不能没了我这个血引。”
雒骥挠了挠头:“他还想着什么反转大阵呢,这一听就是扯淡的,太异想天开了。你们那个三清丹什么,不也是假的,梼杌根本就没有尸首。”
瞿清白用肘轻轻给了他一下,雒骥这才意识到自己戳到了陈厝的痛处,不吱声了。
如果陈家人真的逃不过早衰的命运,又没有一个解决的方法,那陈厝……他看了眼眼前这张满含悲伤与憔悴,年轻俊美的脸蛋,心里又是一声长叹。
他真觉得,这几天加起来叹的气比他这辈子都多。
祁景有意转移话题,他也是真才想起来,问江隐:“你那块画像砖找到了吗?”
他态度有点不自然,江隐却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
祁景反而疑惑了起来:“你怎么找到的?”
雒骥冷笑了一声:“真是小乳臭未干的屁孩,我早就说过了,你真以为他胃口那么小啊?你自己问问他,他要的是砖头吗?”
祁景皱紧了眉头,看向江隐,就听雒骥道:“他那手快得很,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梼杌墓的大印就已经被他搞到手了!”
祁景大惊,他回想起来,他拿到张道陵大印的时候,上面一只长毛獠牙的野兽,倒很像传说中的梼杌。最后一次接触到,应该是他把大印嵌在了祭台的凹槽里,他还和江隐躲在下面说话……难道就在那个时候,江隐就已经拿到大印了吗?
他忽然就打了个寒颤。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人好生厉害,本事太大,又深藏不露,悄无声息,已经到了让人觉得恐怖的地步。
祁景对这个人的感情太复杂了,复杂到他已经分辨不清了。他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定义,虽然草率,却不无道理——
江隐救过他的命,为人值得结交,这就够了。祁景把他当过命的朋友,要怎么做,他跟着走就是。
江隐说:“你们现在到底比较关心我的画像砖,还是自己的性命?陈真灵的事不了,我们就永无宁日。”
雒骥嘟囔了一声:“就会转移话题。”
祁景说:“我们得去揭发陈真灵的阴谋,还有……”他微微沉吟,“第一代守墓人陈山老爷子还被他关着,我们得去救他。”
陈厝找回了些精神:“我应该知道他被关在哪里。陈真灵总是不让我去云台观东边的院子,我原本以为那是什么道教圣地,现在想来很可能老爷子就被关在那里。”
“走吧。”
几个人重新打起精神,在陈厝的带领下出了主殿,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穿行一会,终于到了地方。这是个很小的院子,年久失修,落漆斑驳,根本看不出有人住过的样子。
陈厝轻轻推了下木门,上面的锁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来那锁早就被破坏了,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他们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对。
门缝透过的天光照亮了黑漆漆的屋子,更衬出了家具房梁的贫瘠。推开吱呀呀的木门进屋,里面果然有桌有床,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角落里一张灰扑扑的白布盖着什么东西,瞿清白掀开那白布,底下一个已经坏掉的轮椅。
陈厝恨得直咬牙:“陈真灵还他妈是不是人?要弄死我和陈琅不够,还把自己老爸关在这样的地方?他也不怕遭天谴!”
瞿清白说:“他一个修鬼道的,还怕什么。每天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过,精神状态恐怕早就不正常了。”
雒骥说:“第一代守墓人都是刚正不阿的,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先家国后个人的思想非常强烈,陈山自己就心甘情愿的背着这个诅咒。要是他知道他儿子想干什么,没有不打死他的道理。”
祁景觉得不对劲:“门锁被破坏了,陈山老爷子也不知去向,是谁放走了他?”
他转念一想,不对啊,如果陈山要靠轮椅才能行动的话,自己也走不出去啊?是谁把他转移了地方?
瞿清白思考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道:“会不会,会不会是……”
他还没说完,江隐忽然冲向门边,他这个举动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就见他一脚踹开房门,外面传来哎呦一声,随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门框脱落,江隐已经拎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是个小道士装束的人,衣服上一片菜汤米饭。
祁景说:“这是给陈山送饭的人!”
江隐把那小道士掼在地上,小道士哆哆嗦嗦:“你们干什么……”
祁景问:“这屋里住的人是不是陈山?”
小道士眼光一飘:“你们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陈厝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你天天送饭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你是被人戳瞎了眼睛还是毒哑了喉咙,狗屎糊眼睛上了你不知道?”
小道士叫道:“我就是过来送个饭!”
雒骥哼笑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掏枪抵上他额头:“爷爷我可没他们那么好说话,你要是再不老实点,我一枪崩了你!”
祁景知道他那枪里根本啥都没有了,除了那被吓得快尿裤子的小道士,在场的人都有点想笑。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院子门口出现了一堆人,为首一人正是陈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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