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看着他那张该拿来做填空题的脸,忽然怀疑起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道歉?”
江隐从善如流的说:“为了什么?”
祁景气闷,半晌才咬牙道:“我不该那样说你。我知道你尽力了。”
江隐:“无妨。”
他仍旧是这两个字,好像他多问这几句都是废话。祁景胸口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他真想让江隐说点别的什么,骂他也好嘲讽他也好,不要这样……无所谓。
他有点郁闷——好像江隐总能让他郁闷,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把目光移向了水面。
黑洞洞的睡眠让人望之生寒,他随口问道:“咱们这是往哪走?”
还没等别人回答,他就猛的觉得不对劲来,不对啊,这里又没人划船没人撑篙的,船怎么在自己走?
雒骥说:“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一上这船,它就自己动了,爱哪儿哪儿吧,倒省事了。”他说着就打了个哈欠,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瞿清白是真的不理解他这么潇洒的人生态度,总想讨教一二:“你真的不害怕吗?”
雒骥说:“怕有用吗?小朋友,所有恐惧都是来源于你的内心。你怕死,所以才会瞻前顾后,像我们这种脑袋别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杆司令,真的不吝这个。连死都不怕,你说我还怕什么,对吧?”
瞿清白听着也有道理,半晌才回过弯来:“谁跟你‘我们’啊?”
雒骥笑了,一指江隐:“那不是。”
江隐看了他一眼,看样子眼皮子撩起来都犯懒。
雒骥说:“你也别想着学习哥哥我了。一个吃穿不愁的小少爷,有爹妈疼着师兄弟宠着,漂亮姑娘喜欢着,学我们干什么?听话,走过这一遭,能活着出去,下次就别来蹚这滩浑水了。”
他一口一个我们,好像只有他和江隐才是一类人,祁景听的火起,直直的盯着水面,像要把水面瞪出一个窟窿来。
猛的,他好像瞧见了什么东西。
第一眼,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第二眼,他确定了,那扒在船底的,绝对是人的五根手指!
祁景背上都渗出冷汗来,他再仔细看去,透过水面薄弱的光线,他清晰的看到,水面下有一张头发稀疏,奇丑无比的人脸!
那人脸似乎感到了注视的目光,缓缓抬起,两只橙黄的眼睛发着淡光。
……就是他妈的生物变异被辐射过的东西也长不成这狗德行,祁景一嗓子就要嗷出来,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他的嘴。
祁景眼睛瞪的像两颗杏,睫毛扑闪扑闪的,那是他被吓到的表现。
主要是,这玩意长的太他妈丑了啊!!
江隐“嘘”了一声:“仔细看。”
他的手放了下去,祁景深吸了口气,冒着眼瞎的风险又一次看去,越看越熟悉,他眯起眼再往下看,果然,那东西的下半身是一条长长的鱼尾。
这是他们在地下宫的湖里遇到过的怪鱼!
江隐说:“不要声张。吓着他们,反而乱了章法。”
祁景看那怪鱼竟然没有伤人的意思,反而尽心尽力的为他们推着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船能自动行驶是因为这个。
祁景小声道:“为什么他们帮咱们推船?”他可没忘记那鱼怎么凶猛嗜血的,还把江隐的腿咬出五个大洞来。
思及此,他不禁看向江隐的腿,真奇怪,他怎么做到动作如此灵活的呢?
江隐说:“问题在于这艘船,不是咱们。也许那怪鱼一看船吃水就会自动开始推船,他们也只是这个机关墓的一小部分机关。”
祁景明白了。他扯了江隐一下:“我看看你的伤。”
江隐动作好像顿了一下:“不用。”
祁景坚持:“我看看。”
江隐很生硬的拒绝了。
祁景忽然感觉到了不对。他二话不说,一下子拉起了江隐的裤脚,那小腿上竟然什么都没有,平滑如初。
祁景悚然而惊。
这个疑惑一直徘徊在他心里,在整个下墓后的全程,他偶尔就会想起,江隐不是还有伤吗?他怎么一点也没表现出体力不支的样子?
原先,他敬佩江隐能忍痛,是个爷们,可现在……
他猛地站起来:“你是谁?你不是江隐!”
江隐也站了起来,他忽然嘲讽般的一笑。那一笑好像在他完美的脸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从里面钻出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来。
“你以为我是谁?”“江隐”哈哈笑道,“你以为我是谁!哈哈,蠢货!”
祁景真希望这只是江隐在演另一场戏,可他知道不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再看去,船里的情形又大不一样。
刚才还嬉笑着谈天的雒骥躺在一片血污里,半歪着头,嘴张的大大的,里面塞了把枪,他半边脑子已经被轰掉了。
瞿清白腹部插着一把剑,正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天师剑,他的表情那样惊惧,脸庞还是少年的柔和。
陈厝……陈厝还是躺在船底,但已经成了一具人干。皮肤紧紧的贴在骨头上,眼珠挂不住眼眶。
祁景猛的闭上了眼睛。
他心如擂鼓,手脚冰凉,脑袋都发麻。他怕他再多看一眼,就会被这场景刺激的直接发疯。
“江隐”还是放肆的大笑,但他的皮肤开始慢慢变青,呈现出一种只属于死人的灰败颜色。
祁景颤抖着牙关:“你不是江隐……这些都不是真的!”
“江隐”道:“你焉知你之前看到的不是真的?我给你展现的才是现实?”
祁景大吼:“不可能!我们已经打败了姑获鸟和血藤,救出了陈厝,我们就要出来了!”
“江隐”脸上出现了些怜悯的神色:“醒醒吧!有多少人活在梦里,闭目塞听,看不到,也不想看我给他们展露的真实。你自己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隐走路就不再趔趄了呢?”
祁景的恐惧已经达到顶峰,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自己所见所闻的怀疑。雒骥说错了,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
“江隐早就被我上身啦!我装得像不像?你的朋友们早就死光啦!那个看实在逃不出去,饮弹自尽了,我倒觉得他走的最干脆,这个早就被血藤吸成人干了,啧啧啧,真惨……这个最胆小的,被我……哦不,是江隐,一剑捅死了!”
“至于江隐……”他轻声细语,谆谆善诱,“你想不像听听江隐是怎么死的?”
祁景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不!!”
“他为了保护你,早就被湖里的鱼咬死了,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他’了!你以为他的伤在腿上?才不是,蠢货!”
“江隐”忽然一把拉开了自己的衣服,他的肚子竟然凹下去一大块,血肉模糊,肚肠横流!
祁景眼神已经发直,“江隐”邪恶的微笑了起来,慢慢凑近他。
“现在,我来告诉你,你是怎么死的………………”
祁景却猛地抬起了头。
他眼神清明,口齿清晰:“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可你骗人的本事真不怎么样。”
“江隐”一愣。
祁景冷笑了一声,这笑中竟有三分真意:“你编故事也编个贴近现实一点的吧,人物性格故事情节连贯一点,不要太异想天开了啊。”
他冷不防的一脚踹上“江隐”的肚子,那人脸上还挂着惊愕的表情,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江隐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没用到这种地步?我死了他也不会死。……呸,我们谁也不会死,他是要陪我完完整整,平平安安的走出这座墓的男人。”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的跳进了寒冷刺骨的水里。
第59章 第五十九夜
祁景在下水的瞬间,意识都被冰得一恍惚。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高高提起,又重重放下,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他这才发现自己只有头在水里,像一只死死埋在土里的鸵鸟,又像只一头扎水里的鸭子。
有一只手在死死拽着他的后脖领,阻止他做出更沙雕的动作。
祁景被拉出了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雒骥在旁边居然还在笑:“怎么突然想不开了?有啥事说出来哥哥给你排解排解……”
瞿清白说:“你别说风凉话了!”他急道,“祁景,你还好吗?”
祁景点点头,他正忙着把肚子里的水吐出去。也不知道这湖里是什么水,吃进去怪恶心的。
江隐说:“你又看到幻觉了。”
祁景抬起头,发现他们还是在船上,不同的是,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地平线了。陈厝好端端的躺在船底,枕着瞿清白的大腿,睡梦正酣,面色红润,一点事也没有。
祁景有点郁闷,心想我这一圈下来心脏都要报废了你倒睡得香,不由得伸长腿踹了他一脚。
他眼睛往水面扫了一眼,立刻被盖住了。江隐说:“别看。”
祁景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眨了眨,睫毛扫过那掌心:“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江隐缩回了手:“从你盯着水面看开始。”
祁景说:“那怪鱼有问题!”
他想起那双黄澄澄的眼睛,诡异而可怖。和那双眼睛对视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心有余悸,坚持要看江隐的腿,江隐只得把裤子卷起来,已经脏污的看不出颜色的布下,是五个已经开始结痂的伤痕。
江隐说:“我的愈合能力比别人强些。”
他说着一把把粘住的布扯了下来,呲啦一声,祁景看他伤口又开始渗血,连忙说:“我来。”
他自以为已经有些经验,谁料雒骥拍了下他:“你这手法不专业,我来吧。”
祁景真不想让开,可又没理由不让开,雒骥接过他手里的布,娴熟的包扎起来,最后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一对比,他的笨拙就尤为明显。
祁景想,他原本还觉得江隐行动灵活的有猫腻,现在看来人家是真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说不定就是这条腿断了也能不动声色。
他虽然心智成熟,到底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哪里见过这样……这样的人,眼睛就有些移不开了。
雒骥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一脸坏笑:“回神了啊。”
祁景有点恼羞成怒:“干什么?”
雒骥一指,江隐道:“船靠岸了。”
岸边一片雾霭茫茫,云雾缭绕,活像打翻了一吨干冰,谁也看不清岸上的情况。
瞿清白拍了拍陈厝的脸:“嘿,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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