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耳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得意洋洋的,带着一股欠揍的慵懒劲。哪怕音色并不难听,也不由让人心中生出恼火来。
可却还是要眼巴巴地听着,汲取着他话语里的信息。
“他是元欲雪。”
男人说。
“你们骂人渣、垃圾、骗子,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我们这群垃圾堆里,也是有好人的。”
“你们现在还不必担心。因为元欲雪这个疯子想要保护下你们的命,所以他选择去杀那些怪物了。”
男人顿了顿,简单交代了一下他们交涉的内容,继续说道。
“……我们也答应了他,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不会打破庇护所,牺牲任何一个人。”
“所以庆幸吧,也可以现在祷告——元欲雪千万不要死。”
耳边传来了什么被碾碎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变得相当的阴郁起来,仿佛堵着气似的开口,“如果他死了的话。这一切就结束了。”
……
原来还有人,是要他们活着的。
精神紧绷到极致,像是快要崩断的弦一样陷入癫狂的人们,仿佛获得了短暂的、平和可以喘息的时间。
他们没有被彻底放弃。
有人想要救他们的。
在一片混乱当中,已经失去秩序制约的人们缓缓停下了脚步,他们微微扬起头,看着那片巨大的屏幕,交织的光束映亮了他们的脸庞。
感动吗?
不,是比那更加难以言述的一种奇妙预感。
好似永久待在深渊里的漆黑生物,望见了意外的、由一片银河折射下来的光束。
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当中,被一次又一次地放弃,然后等到了唯一一次的不同。
唯一被选择的那次。
元欲雪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那张漂亮的面孔被血色覆盖,原本皎洁的白色上衣现在几乎看不见一处干净的地方。他杀意冲天,哪怕仍能果断地斩杀面前的怪物,却也能叫人窥探出些许的异样来。
他伤的很重。
就算元欲雪仍没有往后退一步,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就像是那个男人说的,如果元欲雪死了,这一切的选择也该结束了。
而唯一会选择他们的那个人——却会被怪物吞噬,死后不留全尸。
整座城市仿佛死去,陷入了相当异样的寂静当中。
就算是高高在上、一点不在意这些平凡npc的任何举措的反对党首领,都觉出了一些异样的意味来。
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所有人同时都保持着安静?仿佛共用着同一个大脑,是同样的反应和举措,这静谧来的太古怪了,以至于他不得不狐疑地派人观察,脸上是难得的警惕。
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奇怪的静谧终于被打破了。
有人颤颤巍巍地走向了庇护所的边缘——大门处,此时已经没有人看守阻拦了。于是那名头发花白、脸上虽生出了许多皱褶,却依旧显得精神矍铄的老人,一步一步相当坚定,又畅通无阻地跨过了那个门槛。
她站得背脊笔直,拐杖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拖累,不需要任何外物,她也能这样自如。
她走出的不远,只是一米之差而已,却是从天堂坠落至地狱的距离——她已经走出了庇护所的范围了。
似乎就在那一瞬间,刮来的空气当中都带着属于怪物的腥臭气息。仿佛从某处角落,随时都会扑上来一只怪物,将她吞噬咀嚼。
她很害怕。
但却很骄傲。
老人说,“我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这一辈子过的普普通通,凑凑合合,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我想在快死之前,做点能让人记住的好事。”
她回过头,望向庇护所的方向。
她的确活的太久太久了,到现在,爱人、儿女和朋友都已经去世了,所以她看的是那片高高悬挂在上的水镜,仿佛一拢被束缚的月亮似的。
她微挺起胸,身姿笔挺,脸微微一板,大声说。
“像他一样!”
第559章 规则7
在族群将被倾覆前,任何一个微小个体的力量都不应当被忽视。
先走出来的是老人,随后是虚弱疲惫的女人、中年略有秃顶的男人,各式各样、各行各业……
他们排好队,踩上了代表死亡的桥梁。
将脸画的惨白,浓妆艳抹,戴着巨大一顶太阳帽,手挎小香包的女人,也跟在后面要走出去,只是临到边缘,又被一名大娘拽了回来。
“女娃咧。”大娘说,“你还这么年轻,做什么犯傻咧?回去吧。”
她一边让人回去,一边却飞快地挡在女人的面前,占了她的位置。
这样“插队”的行为,却绝不会招致人的厌恶,他们都很清楚……这队伍是要走向哪里的。
女人微微恍惚了下,她微仰起头,露出光洁敷粉的下巴,依旧神色傲慢地像是只白天鹅那样。她似乎是要说什么的,但那名大娘又回过头,对她讨好似地笑了笑,“让我去吧。”
“我没几年好活咧,你不一样,年轻又好看,就应该……”
“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女人打断她,“我有遗传病,肠癌,情况不怎么好。”
如果能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涂抹得极厚的粉底液下的那张脸,其实脸色并不怎么好,只能借用这些妆容矫饰一二。
大娘怔住了,语气惋惜,“怎么会呢,你去好好治疗,一定能……”
她的手被攥住了。女人轻轻拍了她两下,好似无声地安慰。
“就这样吧。”她说,“他们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她也想在死前,将这极尽风霜、并不绚烂也不幸福的一生,划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只为自己,随心而为。
在窃窃声中,无数人主动走出了安全的庇护所。这从另一种形式上禁锢他们的牢笼,现在看上去如纸一般不堪一击。
有人微微仰头,和虚空对话——他们猜测,先前和他们说话的那个外来者,也应该听得见他们此时的声音吧。
“我们出去了。”开口的人相当局促。这样的壮举被他平淡无奇地一说,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没点波澜起伏的故事性,但他紧接着说,“你让那个元、元欲雪……回来吧。”
“让他回来,不用牺牲了。”
他很固执地说,“我们做出选择了。”
隔着水镜,遥遥相望。粗暴地折断一支烟的首领望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无言。
元欲雪的选择或许没错,至少这些npc看起来,可比他们要有良心,也有人性得多了。
现在的情况好似有些超乎他的理解能力,以至于他蹙着眉,非常用力地呼吸了两下,发出粗喘的气流声,眼珠却一动不动。
元欲雪是个怪人。
明明只有牺牲这些npc喂饱怪物结束副本,和拖延下去、等怪物反复进化后自己击破庇护所大开杀戒再离去这两个选择。他却偏偏什么都不愿选,要走一条从未开辟的路。
而这些市民也是怪人。
他们深知眼下的境况,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似乎哪一条路都是困境。所以他们自己选了——几乎是完全违背人性与求生本能而做出的抉择,要亲手扼断自己的生机。
对于还想活的人而言,“自杀”是相当痛苦、违背本能的一件事,比起意外受害更加令人痛苦挣扎。
但他们不愿意再让人为难,也不愿意——让一个愿意选择他们的好人,做平白无故的牺牲了。
要守护手足同胞,就由他们自己来吧。
没有人能代替他们做出选择,只有他们自己有资格——纵使这样的选择看上去,也如此逼不得已,带着悲凉的色彩。
可千金难买,此身甘之如饴。
*
脑中尖锐叫声更甚。
纵使元欲雪已经习惯来自于“它”的时不时发疯了,但发狂到这份上还是十分少见的,似乎那种尖锐频率又往上提了一提。如果是在外界,是能绞得人头破血流的异响。
元欲雪一贯采取无视策略,但“它”似乎愈加情绪激烈,在又斩杀两只怪物后,元欲雪这样寡言的人,也忍不住开口。
“你是要死了吗?”元欲雪的语气非常平静,绝不是在骂人,只是不带嘲讽含义地询问了一声,“这么害怕?”
也不知元欲雪是怎么从那些无意义的嘈杂声响中准确捕捉到“害怕”这一丝情绪的。
更离谱的是,他还捕捉对了。
——结果就是在短暂的寂静之后,脑海当中更加翻天覆地起来。好似和元欲雪“对话”的不是什么规则,而是一台坏掉的不断外放的收音机。
元欲雪:“……”
他揉了揉眉心。
难得有些头疼。
战斗是元欲雪的本能,因此他虽然被吵的头疼,倒也不影响他手下斩杀的动作。温热的血落在身上,也接近麻木时,元欲雪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声响——
那音色极陌生。元欲雪可以肯定,先前他们并未接触过,但来人却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元欲雪!回来!”
元欲雪匆匆掠过一眼,神色未动,将对方的形貌记住大概,现在还抽不出时间和能量进行信息扫描,所以他没怎么管,只一刀劈斩开一道刀气,是示意他尽快离开的意思。
哪知那人的下一句话,便让元欲雪微微一怔,差点失手。
只他凭借本能解决了眼前的怪物,在一片血色中,迟钝地回忆起那人对他说的话。
“那些市民,自己离开庇护所了。”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
元欲雪回应了他,眉心间是冰寒冷冽的杀意,他微垂下眼,比起慈悲善人,此时的元欲雪更像是蛊惑人心的修罗,艷色的唇瓣微启,“……有人威逼胁迫?”
看着元欲雪一幅随时都能抽身去收拾一些人的模样,来人都跟着渗出些冷汗,意识到元欲雪的杀伤力的确是很可怕的,但他还是镇定开口,“不是,他们是自愿的。”
“为了更多孩童、年轻人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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