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火炉燃得旺盛,烛火摇曳映得光承帝萧鉴晟脸色忽明忽暗。
众人低着头,没胆量仔细抬头看。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总觉得端坐在御案前的皇帝除了比以往消瘦些,似乎并没有传言病得那般严重。
一众学士低头互相打量了一眼,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良久后,主位上传来皇帝威严的嗓音。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商议皇子的婚事?。”
宫里早有皇子到了适婚的年纪,先前内阁也多次提议尽早为皇子指婚,有太子萧琅前车之鉴,皇家血脉得以延续才是头等要事?。
翰林学士们虽早听见风声,还?是上前一步询问道:“陛下此番,想为哪个皇子指婚?”
光承帝子嗣单薄,接连病逝了几位皇子后,能堪大用并不多。
且二皇子三皇子虽不成?器但早有婚配,太子萧琅一直拖着不成?婚,临了也没能留下子嗣。
五皇子在外?游历常年不回?京城,六皇子早夭。
今日召他们过来,多半主要是商议四皇子萧瑜的婚事?。
咸福宫的刘贵妃眼高于顶,一早就为四皇子物?色京中合适的人选,个个都是出身非富即贵。
听闻如今更是同内阁首辅宋家来往密切,想来是看中了首辅的孙女。
翰林学士暗自吞咽了下,若真是如此,今日过来哪里是商议指婚,分明是定了四皇子的储君之位!
在众学士惴惴不安暗自猜测了许久后,光承帝缓缓开?口,
“朕,有意给四皇子萧瑜和七皇子萧珩指婚。”
闻言,一阵寒意爬满翰林学士的脊背。
他们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一位七皇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从前他们鲜少听见七皇子的名讳,只是依稀记得太子殿下身边时常跟着一位面容阴郁丰神俊朗的皇子。
因着这?位皇子实在是低调,又生得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宫里关于他的出身也颇有微词,众人没太将他的存在当回?事?儿。
他们头一次听见关于七皇子的议论还?是在太子殿下薨逝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不知觉醒了那只血脉,行事?杀伐果断不留情面。
短短几个月将户部翻了个底朝天,涉事?官员无论功过几何全部抓入诏狱严加审讯,无一人幸免。
就连刘贵妃的父亲,户部尚书?刘玄江都在抄家之后定下死?罪。
然而令他们心惊的是,七皇子做出的这?一切光承帝并未有阻拦的意思?。
他以养病为由默许着七皇子所做的一切,刘玄江这?枚棋子短短几年已经野心勃勃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借着七皇子,皇帝不仅没能使得君臣离心,反倒除去了朝中一大势力。
户部上下被清理,官员大换血。
空下的职位由年轻的寒门官员所填补,此番不仅能用寒门官员来巩固皇权,又在削弱世家大族的同时,给予其他世家以警示。
翰林学士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天家无情,他们算是再次领会了个周全。
亲生父子尚且算计如此,又何况是君臣。
沉思?间,殿内一片寂静。
光承帝抬眼,看向?翰林学士。
察觉皇帝的目光落过来,翰林学士忙道:“不知陛下可?有对于七皇子的婚事?,可?有中意的人选。”
光承帝目光沉沉,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靖安侯嫡女,许明舒。”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众人侧首,书?房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位内侍跌坐在地上摔得十分狼狈。
见状,高公公略带尴尬地笑着:“新调任过来的奴婢毛手毛脚的,惊扰陛下和诸位大人了,奴婢这?就带去领罚。”
光承帝垂下眼睫,似乎并不在意这?一插曲。
高公公拉着小?内侍匆匆忙忙地离开?御书?房,行走间掌心被汗水打湿。
先前他已经在光承帝面前提起过,靖安侯嫡女已有婚配,可?今日皇帝还?是召见了翰林学士商议七皇子同靖安侯府的婚事?,摆明了是早已经下定决心。
有婚配又如何,当年的宸贵妃许昱晴还?是以二嫁之身入的宫。
只要皇帝想,又有什么事?是操办不了的。
高公公跟在光承帝身边这?么多年,对皇帝的心思?也能揣测几分。
但也只是几分而已。
七皇子无意于皇位之争,光承帝极有可?能是借此强将他拉入朝局中。
如此一来,前有七皇子同四皇子争皇位,后有靖安侯府和宋首辅背后的内阁相互抗衡。
皇帝想看见的并不是谁输谁赢,而是两败俱伤。
就如同,倒了的户部尚书?一样。
仅仅只靠一个婚事?就能使两大势力斗得遍体鳞伤,以此不费吹灰之力巩固皇权,当真是好心机好计谋。
可?无论怎么斗,总要有一方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七皇子。
第96章
临近日落, 宫人陆续点亮皇城内的一盏盏灯。
长廊之下,一道哭喊声划过平静的暮色。
刘贵妃推开房门,见趴在床榻上喘息着的人, 抬袖掩在面上, 眸中泪水大滴大滴滑落。
“瑜儿啊...我的瑜儿。”
萧瑜艰难地侧首看向来人,眉宇间愁色更浓。
他咬了咬牙, 有些厌烦道:“母妃, 我还没死呢,您别哭哭啼啼的了。”
刘贵妃一边哭喊着一边指着他谴责, “你是没事,你外祖父此番可?是大祸临头了,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哪里知道会这样, ”萧瑜双臂撑着床榻, 微微调整着身体尽量不碰到背上横七竖八的仗伤。
“先前太?子?那般兴师动众的整治户部, 不还是被外祖父轻易化解,甚至还摆了太?子?一道。我哪里知道这次事情来的这么突然,根本没给我准备的机会。”
闻言,刘贵妃哭声更重了几分。
她掩面抽泣道:“你也知道那是太?子?, 太?子?优柔寡断, 做起事来总要顾忌这个, 顾及那个, 可?你也不能?把谁都当成太?子?对待!都察院的那个许昱淮仗着后背的靖安侯府嚣张跋扈, 满京城没他不敢动的人。萧珩更是个狼崽子?,这么多年?, 除了太?子?你见过?他和颜悦色的对待过?谁!”
说着, 刘贵妃痛哭流涕道:“事到如今可?怎么办啊,瑜儿啊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外祖父问?斩啊!”
萧瑜被他母妃吵得心烦意乱, 脑海中飞速地想着她方才的话。
太?子?薨逝以后,都察院查案的事便搁置了下来。
此番旧案重审,必然是得了旁人的授意。
父皇兴修皇陵一事朝野中反对之声不在少数,唯有户部大力支持。
虽是因太?子?临终前的遗言而不得不放弃修建,但在这样的关头,顾及天下悠悠之口?他不会这么快处置他外祖父。
要么是萧珩是擅自做主,要么就?是靖安侯府早就?已经同萧珩达成某种一致。
思及至此,萧瑜面色惨白。
若是这样,
若当真是如此!
那岂不是说明,靖安侯府已经在他与萧珩的夺嫡之争中做出?选择,倒向于萧珩。
萧瑜忍着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冷笑了几声,好一个不涉足朝政的靖安侯,好一个淡泊名利清正廉洁的许御史。
他闷咳了几声,背上的伤随着轻微的动作幅度开始向外渗血。
刘贵妃见状面色一惊。
“瑜儿...瑜儿你没事吧,母妃这就?叫太?医过?来。”
萧瑜艰难伸出?手?,拉住了刘贵妃的衣袖。
“母妃...”
刘贵妃转身,凑近他,“母妃在呢,母妃在呢。”
“咸福宫和昭华宫斗了这么多年?,再加上此番我劫北境军报一事,已然将靖安侯府得罪透了。”
冷汗顺着萧瑜额角大滴大滴滑落,他咬了咬牙继续道:“如今外祖父身陷泥潭,为今之计我们需另谋出?路才是。”
刘贵妃面上惶恐至极,她重复着萧瑜的话思索道:“出?路...出?路!”
刘贵妃想了想,突然眸光一闪,“你外祖父一早就?帮你定下了同宋首辅家嫡亲孙女的婚事,母妃这就?去?求你父皇,让你尽快完婚!”
宋首辅乃是朝中文官之首,多年?来在京中风评极好,教出?的门下弟子?无数,是朝中一众官员之典范。
只要婚事成了,她的皇儿就?是内阁首辅的孙女婿,届时他们就?是绑在一起分不可?分的一家人,她皇儿想继位储君自然会得到朝中文官的支持。
“此番北境和沿海若是大获全胜,靖安侯府便是立下了盖世之功,封无可?封,不能?再这样放任他们兴盛下去?了,我猜父皇也是这样想的。”
刘贵妃拭泪的手?一顿,随即问?道:“你想如何?”
萧瑜嘴角浮上一抹笑意,“靖安侯越是立功,朝中人便越会对他有所忌惮,靖安侯府上下行事都如此小心谨慎,不就?是怕这一点。既然他们不愿生事端,我来帮他们一把就?是了......”
刘贵妃微微蹙眉,这么多年?她虽一直和昭华宫置气?,但平心而论她根本不怀疑靖安侯府对朝廷的忠心。
她厌恶宸贵妃,就?是讨厌宸贵妃那幅淡然的模样,就?好像什?么也不用做,全天下的男人都会捧着自己的真心,不求回?报的站到宸贵妃面前。
沈国公世子?沈屹是这样,那个素来薄情寡义的光承帝也是一样。
这么多年?,即便在许多人看来光承帝待宸贵妃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想笼络靖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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