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昱淮在一旁的?椅凳上落座,他脊背挺直, 一袭青衫落拓, 宛如苍松劲柏。
萧琅将书案上摆放着的?吴知县遇袭的?卷宗递到许昱淮面前, 开口道?:“不知许大人近来可曾听闻过遂城县的?案子。”
许昱淮伸手接过那些卷宗翻了几页,正?如他所料,卷宗中记载的?不仅仅只是吴知县一人的?案子,而是包含了先前去世的?几位知县在内。
许昱淮合住卷宗, 点了点头正?色道?:“不瞒太子殿下, 臣这段时间以来也一直在关注着遂城县的?案子, 对?十?年间发生的?大事小情也有?几分了解。”
萧琅有?些惊讶, 方才?他递给许昱淮的?大多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案, 那会儿许昱淮尚未调任至都察院,按理说应该对?此并不知情。
“回太子殿下的?话, 臣家中侄女自幼有?一位要好的?玩伴, 臣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从?他们口中方才?得知此事。”
太子微微皱眉:“小舒的?朋友?姓甚名谁为?何会同此事有?关?”
许昱淮恭敬道?:“这位少年的?父亲是永德三年的?探花郎, 邓洵。”
萧琅慌忙站起身,震惊道?:“邓先生的?儿子,他现在在何处?为?何会同小舒相识?”
许昱淮道?:“此子名叫邓砚尘,自幼命运多舛,父亲母亲接连去世后?被黎瑄将军接入京城将军府内收养。”
萧琅微愣,他听说过黎瑄当年匆匆从?江南一代接回了一位故人之子,养在府中视如己出,为?此还同自己妻子闹得不太愉快,但他没想到这位故人之子居然?是邓洵的?儿子。
许昱淮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曾听兄长和黎将军说起,此子在领兵作战上极有?天分。年仅十?三岁时,便趁敌人不备夜闯敌营烧毁粮草。现如今代替兄长在北境抵御蛮人的?人,便是他。”
邓洵一介文人出身,生出的?孩子却是个练武的?奇才?。
萧琅尚未来得及唏嘘,回神道?:“既如此,此事交由许大人查办再?合适不过了。”
“遂城县这几年接连有?这么多条人命案件发生,我有?意将此事托付给都察院,今日叫许大人您过来,便是想问一问您的?意见,是否愿意协助我将此案查清,有?冤之人一个清白,还百姓一个公道?。”
许昱淮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朝太子行了一礼道?:“臣定?不辜负太子殿下厚望。”
萧琅叹了口气,“许大人,虽然?我知你对?此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此事盘根错节,牵扯的?范围广延绵时间长,是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若是许大人心有?犹豫我也并不会强求。”
许昱淮神色平缓,目光满是坚定?:“明辨正?枉,本就是都察院职责所在,太子殿下言重?了。”
萧琅谦和地笑了笑:“既如此,就劳烦许大人费心了。”
听他这样讲,许昱淮站的?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神色显得有?些犹豫。
萧琅看一下他,询问道?:“许大人可是还有?什么疑惑。”
许昱淮缓缓开口道?:“有?一事,本不该由臣来说。”
“许大人无需顾虑,请讲。”
“北境的?军粮迟迟未能送到,如今玄甲军驻守的?将士们已经弹尽粮绝,陷入饥寒交迫之困境。长兄一封接着一封的?书信上交之朝廷,却也迟迟未能有?所回应。臣斗胆替长兄向太子殿下带话,前线军情紧张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萧琅面色逐渐凝固。
他对?此事丝毫不知情,朝中军粮一直都是由兵部?上报,内阁商议后?,再?由户部?负责筹备。
边关将士们在苦寒之地保卫家国,怎可让他们陷入缺衣少食的?困境。
萧琅沉默半晌,哑声道?:“许大人放心,我一定?亲自带话给父皇,派人着手处理此事。”
许昱淮朝他行礼,“臣替长兄先行谢过太子。”
许昱淮走?远后?,屏风的?那头一个头部?包着绷带,身形修长的?青年走?了出来。
他走?到太子萧琅身侧,看向许昱淮离开的?背影,道?:“皇兄为?何不将此事交由刑部?处理?”
刑部?侍郎王冕,出身于琅琊王氏,是太子的?表舅。
按理说由他来做,才?最?是放心。
萧琅摇了摇头,叹息道?:“此事牵扯户部?,如今放眼整个朝中能不畏惧户部?尚书权势的?,或许只有?靖安侯府的?人。”
他手指在卷宗上点了点,继续道?:“年初,靖安侯府四房许昱康称病辞去了在户部?中的?官职,想来是许昱淮从?此案件中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才?劝阻其家人早日脱身免得惹祸上身。如此,即便是为?他弟弟着想,此案交由他手里,于他而言必然?是要比交到外人手里保险的?多。”
萧珩眸光微动,应声道?:“皇兄高瞻远瞩,谋的?是以后?。”
闻言,萧琅抬起头柔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萧珩道?:“都是些小伤,太医说静养两天便能痊愈。”
萧琅愤愤道?:“你查案方才?回京这些人便已经按捺不住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杀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伸手在萧珩肩膀上拍了几下,“阿珩,这段时间的?确是辛苦你了。”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言谢。”萧珩神情刚刚松缓,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开口问道?:“皇兄,当日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萧琅道?:“是靖安侯府的?小厮,在西边墙外发现了受伤昏迷的?你,便将你送去了附近的?医馆,还是亲卫搜寻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你。我还没问,你当时会跑到靖安侯府那边去?”
萧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被人追杀沿路逃窜,想着若是到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地界门前有?守着的?侍卫,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萧琅皱着眉,“还好你机灵,不然?你出了什么事皇兄这心里恐怕怎么也过意不去。”
萧珩低着头,没有?说话。
良久后?,他犹豫着开口:“皇兄,你可知道?靖安侯府周围有?没有?一位穿着一袭白衣,手提着银灯,年岁很轻的?姑娘?”
昨晚意识朦胧时,他仿佛看见这样一个人朝他身边靠近,月光倾洒在她身上,衬托的?她身姿纤细,影子又薄又好看,她的?身影与他梦境中梦到的?姑娘十?分相似。
萧琅笑了笑,“你看错了吧,哪有?什么姑娘?就算是有?,靖安侯府合府上下只有?一位年轻的?姑娘,那便是靖安侯的?女儿许明舒。小舒平素胆子小,晚上很少出门你应当是见不到她的?。”
萧珩没有?应他的?话,记忆里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同梦境不断重?合,他在脑海中默念了几声那个名字,许明舒。
……
北境的?雪地一望无际,巴图骑马回来坐在军帐前,将脚上的?一双靴子脱了下来,抖了抖里面的?积雪。
彼时正?值天寒地冻,他手脚上生了几个冻疮。
他独自坐在火堆前烤了烤鞋袜,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整个过程中没有?说一句话。
听见脚步声,乌恩转过身看向巴图离开的?地方。
他将手中的?盔甲放到身边将士的?手里,也朝营帐内走?进去。
彼时,巴图正?坐在矮凳上拿着手中的?木棍,重?重?的?往火堆里戳了几下,仰头闷了一口酒。
乌恩走?上前,坐在他身侧吸了一口烟,看向自己身边神色愤愤不平的?巴图。
“今晚你我出去巡夜,不要喝太多酒。”
乌恩原本是上一任首领乌日汗身边的?副将,乌日汗过世后?他便来到北边战场,跟随着他的?儿子乌木赫行军。
此番打了败仗,损失了许多将士,他们士气不振也正?常。
烈酒顺着巴图的?脖颈滑落,他愤愤不平道?:“早就说不要让那个毛头小子做主将,你们偏不信。先前的?那一仗根本就不该打,他太贪心了,若是派我过去必然?不会打成这样。”
乌恩吸了一口烟,平静道?:“粮草和军需也同样重?要,留你在这里驻守,前线的?将士才?能放心作战。”
巴图眼神凶狠,“说的?好听,不过就是想让我放权给给这个小子。事到如今你也看见,什么天才?不天才?的?,到了战场上,经验远比天分来的?重?要。选他当主将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你们就是太抬举这个小子了!”
乌恩开口安抚道?,“可他毕竟击垮了玄甲军分营主将黎瑄,这是包括你我在内十?几年来都没能做到的?事。”
巴图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今年我们有?的?铁锤军,这样无坚不摧的?军队,放的?谁带领都会得到这种效果。”
乌恩道?:“所以,铁锤军是乌木赫提议创建的?这一点,谁也质疑不了。”
闻言,巴图咬后?槽牙没有?再?说话。
乌恩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雪地,重?重?的?吸了一口手上的?烟。
“我们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冬日太长了。许多人,牲畜,都冻死在了冬天里。只有?进攻中原开辟新的?领地,我们的?人才?能更好的?生活,在这之前自己人不能有?不该有?的?矛盾。”
话音刚落,营帐被人从?外面掀开。
“将军,前方发现中原人一队轻骑徘徊已久,像是在风雪里迷失了方向。”
巴图猛地站起身,拿起身边的?刀,恶狠狠道?:“来的?正?好,看老子怎么把他们的?头摘下来当球踢!”
乌恩挡住了他,皱眉道?:“不要冲动,万一中原人的?陷阱,我们需得先行请示首领。”
巴图看向他,眼里冒着火光:“等那个小子做出决定?,什么都晚了,区区几个中原骑兵,不足为?惧!”
乌恩道?:“玄甲军来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看着比乌木赫还小几岁,我见识过他们二人交手,凭你之力,不是他的?对?手。”
“那又怎样!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而已!”巴图一把推开乌恩,“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前怕狼,后?怕虎,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巴图大步走?出营帐,翻身上马道?:“今夜,我要让所有?人看一看,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勇士,而不是你们所谓的?天才?!”
第56章
乌木赫自?雪地跑马归来时, 看见不远处的营帐前,一抹深蓝色的身影正朝他招手。
他眼中涌上笑意,随即翻身下马快速朝那抹身影跑了过去。
他紧紧的抱住了面前的人, 脸上洋溢着孩子气的欣喜, 抬手为她?抚去了发?间的风雪,开口道:“额吉, 你怎么会过来这里?”
乌木赫今年方才二?十岁, 是?上一任首领乌日汗的独生子。
他的母亲吉雅,是?当?年部落里最美丽的姑娘, 十几岁时便嫁给了年轻且骁勇善战的首领乌日汗。
二?十多载年华匆匆逝去,岁月仿佛从?未在他母亲身上留过痕迹,她?还是?同乌木赫记忆中一样知?性美丽。
吉雅端详着儿子的面容, 手指轻轻拂过他消瘦的脸庞, 眼中满是?温柔。
“我的担心是?对的, 你看起来并没有好好吃饭。这次过来,额吉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马奶糕。”
乌木赫牵着母亲的手,往营帐中走。
统帅一方的年轻首领,此时在母亲面前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里离得很远, 又很危险, 额吉以后不要亲自?过来做这些事了。”
吉雅被他牵着在营帐中的矮凳上落座, “我想来这里看看你, 我的孩子还是?头一次离开我身边这么久。”
乌木赫咬了一口马奶糕, 闷声道:“额吉不必担心,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大家都很照顾我, 包容我。”
吉雅望着自?己的儿子,眸光微动, 没有多说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交战地的消息她?也听说过一些。
来的时候,她?也已经将?周围打量了一遍。
乌木赫独自?一人住在营帐里,其余的帐子离他所在的地方相比都远了一些。
房间内的摆设简单,茶壶杯盏都是?干净的,不像有人到访过的样子。
吉雅沉默地替乌木赫在帐子里燃烧着的火炉上煮奶茶,半晌后她?递来滚烫的茶水,笑着开口问道,“方才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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