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傅绫罗惊诧的是, 因为圣人忌惮怀王,怀王一家子曾被幽禁七年。
如今的小怀王,若情报不假, 竟是……被迫害成阉,她忍不住咋舌, 怪道小怀王对京都的恨意比纪忱江还深。
情报里查探到,他曾多次派人暗杀圣人未果。
益州靠近平原,雍州山川湖泊更多,两处都算是富庶之地。
益州封王本该是离王,但他从未就藩,一直在京都,在圣人的纵容下无恶不作,还不包括邱家和祝家惨案,光是情报里报上来的那些事情,就令人发指。
雍州的齐王,明面上是离王的狗腿子,当初圣人能登基,他也有一份功劳,可私下里雍州屯的私兵,一点不比凉州少。
离王不管益州,益州百姓活得艰难,赋税被各郡守和御史重重盘剥把控,但与河州百姓相比,益州都算是好的了。
河州属京畿,傅绫罗从情报中,再次看到了多次活肉这个词儿,牵涉到的无辜百姓、商贾、匠人等地位低的下九流,情报里触目惊心。
往南走,也不遑多让。
豫州豫王最要面子,治下算是最安定的,可情报里说,豫王府被掳掠进府的女娘不计其数,被一卷破席子扔出来的女子每年都以百计。
荆州和衮州靠海,荆王和衮州的充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喜好大兴土木,建了无数海船,在临近荆州的海岛上起别苑,淹死的百姓数不胜数。
一个更喜欢银钱,治下被卖掉的人口,还有从各地拐卖而来送入私矿的难民,令傅绫罗恍然察觉,原来大睿不是地广人稀,只是有许多没机会做人,全被当了牲口迫害。
傅绫罗夏日胃口不好,秋里一般食欲都会好些。
可叫阿云和阿晴发愁的是,这阵子夫人吃的比天热的时候还少。
傅绫罗强逼着自己了解整个大睿的消息,只是从未接触过这些黑暗,确实有些惊惶恶心,实在是吃不下。
“夫人,岳御史求见。”阿彩端着一碗甜汤进门,小声禀报,“您先喝点甜汤歇歇吧。”
乔安被傅绫罗安排去祈太尉府,庆贺祈太尉五十大寿,不在府中。
纪云熙这几天都不敢送新情报过来了,她以为傅绫罗有手段将政务拿下来,如此有心计的女娘,对那些情报应该也能接受。
没想到傅绫罗反应会这么大,也只有这时候,才能叫人察觉出,这真真是个过去被保护太好的小女娘。
傅绫罗正看到大前年暗卫私下里闹事,解救出部分私矿难民的事儿,近千人被救出,却只有百余人存活。
那些人早在矿山和晒盐的海边被掏空了身子,不停下反倒能多活些时日,一放松下来,寿数就尽了。
她看得脑仁儿疼,眼眶子憋得发烫,听到阿彩的声音,她将情报塞回鲁班盒中锁好,捏了捏额角起身。
至于甜汤,傅绫罗微微蹙眉,实在是没胃口,她软声吩咐:“请岳御史进来说话。”
阿彩不敢多劝,却也着急,夫人那把子腰,再不好好吃东西,不用折都要断了。
无奈,阿彩将岳者华请进书房,咬了咬牙,想往后院跑,去找祝阿孃,也只有祝阿孃能好好劝劝夫人了。
只是她还没能跑出墨麟阁,就突然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噗通一声吓跪了。
“王……”
纪忱江黑着脸,用眼神冷冷睨她一眼,令她噤声,自己脚尖一点,面无表情上了房顶。
今儿个风不小,听着里头两人说话,他只感觉,那冷风全吹心窝里去了,吹得他心肠漏风,拔凉拔凉的。
外头伺候的阿云等武婢,一个个惊于王上冷冰冰的气势,噤若寒蝉。
岳者华一进门,看到傅绫罗,唇角原本温和的笑容顿住,他迟疑着站在门口,揖礼都停到了一半。
“夫人,你这是害喜了?”岳者华不动声色扫过傅绫罗。
他过目不忘,看过有医书记载,女子有孕月余就会有呕吐反应,严重者四月才止,身子消瘦能比无孕信的女娘还要单薄。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傅绫罗被逗笑了,“有这么明显?倒不是有孕,只是听闻岳御史说的京都事体,我了解了一下……”
不用她多说,他们俩人确实比旁人都多一些默契。
岳者华想起自己当初从那些猎活肉的宴上回来,是如何吃不下饭,甚至看到恶狼撕咬……恶心到吐的那段日子,他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规规矩矩给傅绫罗拜过礼,缓步走近,眉心微皱,“夫人万不必为那些畜生伤了自己的身子,你只有保重自己,才能救百姓于水火。”
傅绫罗轻叹了声,她明白这个道理,只还是难受。
她逼着自己拿起甜汤里的汤匙,问岳者华,“你可是想好了?”
岳者华跪坐在矮几前,温和笑道:“夫人恩威并施,也叫我明白夫人之才能,定江王之心计,对这天下百姓而言百利而无一嗨,我如何还有旁的选择。”
傅绫罗沉默,慢慢喝着甜汤没说话。
纪忱江其实没有登顶京都的想法,傅绫罗心知,那地方对他来说只有恶心的回忆。
他想要灭了大睿,而后归隐,往后江山归谁,天下如何,他其实不想管。
岳者华挑眉,笑意转凉,“既夫人已了解天下事,你觉得谁合适坐那把椅子?殷氏不除,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和王上即便是躲入桃花源,也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他看着消瘦许多,却越发娇美的女娘,藏起眸底对天下的怜悯,笑道:“就夫人你这侧面得知些消息,都能将自己折磨得令人心疼的模样,到时百姓们于水火之中,你真能袖手旁观?”
傅绫罗依然不说话,她也不知道,应该是做不到的。
她不需要人感激,可若真有无辜百姓在她面前受罪,能帮她一定会帮。
但她不会替纪忱江做决定,那个男人给了她自在去帮人的底气,她只会陪伴他完成自己的心愿。
她不喜旁人强求她什么,自然推己及人。
她的沉默,叫纪忱江身上冰冷气势稍微顿了下,他为人敏锐,心知傅绫罗为何沉默。
还好这小东西有点良心,纪忱江唇角微微下压,眸底带了笑。
阿钦武力不弱,铜甲卫不会任他在王府出入。
他进不了墨麟阁,也就不知恶狼回归,无法提醒自家公子。
岳者华不知道外头有人听着,笑道愈发肆意,“若王上不愿执掌江山,倒也没什么,左右夫人才是南地最尊贵之人,这天下换个女君说不定会更好?”
他笑着拱手,以额心几乎抵到矮几,“观南不才,若为女君,愿为九步阶下臣。”
龙椅与大臣们相隔的,正是九步金玉台阶。
纪忱江面容又冷下来,心里再次起了杀意,他就知道这短命鬼不怀好意!
傅绫罗好不容易喝完甜汤,擦擦唇角,翻了个白眼,“如岳御史这样的国士之才,我一个女娘何德何能,令你站在阶下。”
不等岳者华开口,傅绫罗不疾不徐道:“更重要的是,你要往阶下站,那人说不定连金殿都要铲掉,我舍不得。”
纪忱江愣了下,在自己还没发现的时候,不自禁弯起了眉眼。
底下偷偷看着的铜甲卫精锐,还有武婢,全都发现了,屋顶气息突然荡漾。
岳者华唇角多了点苦涩,“夫人真是不一样了,远比以前豁达。”
以前的傅绫罗,不会承认自己对定江王的这份心软。
“我从来都是如此,只是岳御史不了解我罢了。”傅绫罗淡淡道,没心思跟岳者华多谈风月。
她没有做女皇的大志向,更心知肚明,这天地下两情相悦之人,若劳燕分飞,多起于误会和不长嘴。
她和纪忱江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知道,但她不会让没必要的事情发生,比如用裙下臣来伤他的心。
她直接换了话题,“岳御史不如说说,为何京都使节惨死,你还能稳坐御史府的缘由?”
岳者华微笑:“我能好好在御史府呆着,那定是因为我对京都来说还有用,夫人以为我作用在何处?”
傅绫罗仔细思忖片刻,她还没来得及看边南郡的情报,但去过边南郡一趟,她也有所猜测。
“京都希望你给南疆战事添堵?”她声音轻缓,思忖着摇摇头。
“不,京都是希望,南疆要打压,但在打压过后,定江王没必要活着回来?”
她想起乔安说过的往事,面色冷淡了些,“或者重伤而归,如今的南地,却是再没有一个纪忱江能继承王位了。”
真真打的一手好算盘,若定江王身死,南地百姓头一个遭殃。
她直直看向岳者华,“你打算如何做?”
岳者华被傅绫罗眸底的冷意和审视震了一息,心下升起苦涩,他低低叹道:“难不成,在娘子心里,观南就是这般不顾你死活之人?”
若定江王身死,傅绫罗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封君,也活不成。
纪忱江神色难看,今天的风可不小,那短命鬼也不怕闪了舌头!
傅绫罗定定看着岳者华,蓦地笑了出来,声音甜软的叫纪忱江那俊脸儿愈发像个阎罗。
“岳观南,是我重要,还是岳家几百口人命更重要?”她斜靠在扶手上,恍惚叫岳者华以为自己看到了定江王。
傅绫罗的声音,也如纪忱江一样带着懒洋洋的游刃有余,“或者说,若是我和你阿娘阿姊站在一起,我们只能活一边,你会选谁?”
岳者华一点也不意外,这小女娘从来都是不肯叫他嘴上占便宜的。
这跟媳妇和婆婆掉水里,叫夫君选有什么区别?怎么选都是错。
他不敢再调侃,端正姿态拱手讨饶,“观南以为,王上对南地掌控已久,京都的为难未必不在他预料之内,所以观南此来,是为了合作,也是为了投诚。”
这才是傅绫罗想听的,她笑着点头,“岳御史说来听听。”
岳者华言简意赅:“岳某欲挟封君以令大王,救岳家三百三十二口人命,但岳某不敢以万万百姓之安危以救小家,只求身死道消,改头换面,为封君效力。”
傅绫罗愣了下,没想到岳者华要玩儿的这么大。
她还以为岳者华会选择做做样子,敷衍京都。
但下一刻,她立刻摇头,说出的话叫纪忱江直接黑了脸,“不,谁都能死,你不能死。”
岳者华也愣住了,但下一刻,他和纪忱江都明白了傅绫罗的未尽之意。
岳家的国士之才,清贵世家嫡子,若死在南地,即便他做错了事,依然易叫京都甚至各封地抓住把柄,攻歼定江王。
这小女娘竟是连国士之才都不要,也不愿叫纪忱江有任何危险。
岳者华再忍不住苦笑,“夫人竟豁达如此,倒是叫观南有些无措。”
他心里的酸涩加重,心口钝钝得疼,叫他忍不住嫉妒纪忱江。
那心狠手辣的武夫,何德何能,叫如此钟灵毓秀的玲珑女娘倾心。
若是也有人愿意这样对他……他垂眸遮住难过,不,他没这个运道。
傅绫罗不知他心思,缓声道:“容我想一想,过几日,我再请岳御史来喝茶可好?南疆使节还在与驻军和谈,彻底压下南疆还需些时日,我们定能有两全之法。”
岳者华咽下心里苦涩,重新露出温和笑意,“就听夫人所言,观南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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