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起郑氏在她背后使的那些手段,她是一点也不想忍了。
“店家,麻烦您差人将这支红玉簪,还有那边那套珍珠头面,二层架子上那套白玉头面,一并送到二楼隔间吧,我一一试一下。”苏意凝削葱般的手指轻轻一指,将刚刚其他几人看上的首饰,全都指了一遍。
苏府如今账目亏损,大家手底下都拮据,偏偏苏意凝手里握着一半她生母留下了的嫁妆,倒是有钱的很。
其他几人恨得牙痒痒,却也没有什么可以说嘴的。
只是待苏意凝试戴好再出来,苏府的马车早已离去。
“啊,姑娘怎么办,三小姐她们没等咱们。咱们等会还要用马车去西街那边的茶楼呢,这下子怎么办?”文秀急的不行,
苏意凝站在如意斋的门口,微微蹙眉,倒是并不慌:“怕什么?你现在去租一辆普通的马车来就行了,不需要太大,干净就好。”
她出门时只带了文秀一人,此刻文秀去租马车,苏意凝便撑了把油纸伞等在如意斋的门口。
春风撩拨着她飘逸的裙摆,苏意凝头顶戴着的白纱帏帽随风而动,时而轻轻飘起,将她小半张白净的脸露了出来。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等着文秀。
忽然,她的眼前一黑,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苏意凝顺势抬头,一抬眸,视线便与谢誉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撞到了一起。
“谢世子。”苏意凝轻声开口,下意识地便往后撤了一步。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街上没有什么人,谢誉也是孤身一人,不知为何,来了如意斋。
见她往后撤了一步,谢誉倒是没有守礼得同她一样避开一点,反而是往前又走了两步,与她靠的更近了些。
苏意凝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墙壁上。
“害怕?”谢誉没再往前,反倒是弓下了身子,一张俊俏的脸贴近了苏意凝,偏着头凑到她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苏意凝的脖颈处。
她的颈间痒痒的。
心也似被猫挠了一般。
“金陵城最近都在传,本世子会如何报复,始乱终弃的,苏家二姑娘。”
“你猜呢?”
苏意凝退无可退,因为他的逼近而紧绷着的身体又因他这话而有些发软,她偏过了头,温吞道:“你不会的。”
他不会的,纵使是多年不见,纵使是早已物是人非。她依旧知道,谢誉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不然,当年退婚,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谢誉直起了身子,却没离开,不知是自嘲还是笑她,冷哼了一声:“你倒是懂我。”
“可惜,我变了,我会。”忽然,他拉住了苏意凝的手腕,死死地握着不松。
苏意凝的心没来由得揪在了一起,手腕上痛感袭来,她挣扎不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满是委屈。
“说吧,说你也是被逼无奈,说你另有隐情,说你得了不治之症非如此不可,说你其实是个男人。”
“骗骗我,也行。”
谢誉越握越紧,苏意凝吃痛忍不住地嘤咛了一声。谢誉忽然松开了她,闭上了眼睛,转过身背对着她。
他的胸腔因为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着,隔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眼底又是从前那番清冷疏离的模样。
“你走吧,别在我面前出现了。”
苏意凝没说话,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油纸伞,逃也似的跑到了另一边。
没一会儿,文秀便回来了,苏意凝心事重重地坐上了马车,快到西街茶楼时,才察觉到她们坐的马车不对劲。
“这车是你租来的?”
文秀点了点头,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啊,一两银子,连带车夫一起。”
苏意凝没再说话了,只当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如今街市上的马车,都是这般豪华了吧。
待主仆二人走远后,谢誉才又从如意斋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装着笔墨的木匣子,递给了随从。
“世子爷,您将马车给了苏二姑娘,那咱们拿什么去大相国寺给大公子烧香?”
谢誉没说话,只抬头看了看骄阳似火。
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还以为她离了我这个累赘会过得多好,原来不过如此。”
随从跟着点点头。可不是吗,连马车都没一辆,两个妙龄女子也敢自行租借马车,被卖了恐怕都不知道。
*
到了夜里,临水院四周熄了灯,只余苏意凝的房里还亮着一盏油灯。
她毫无困意,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闪过谢誉那张带着恨意却没有攻击性的脸。
“文鸳,今日是什么日子?”
文鸳替苏意凝摘了头上的发饰,垂眸思索了一番,回答道:“是三月十七。”
隔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今日,应该是永安侯府大公子的忌辰。”
“明日,该是咱们公子的忌辰了。”
苏意凝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起了,心里头像是被文鸳这句话揪了一把,隐隐泛着疼。
是了,他们的两个大哥哥都已经去世三年了。
难怪,谢誉今天会这样。
第3章
夜已经深了。
寒鸦落在高大的梧桐树枝桠上,漆黑如墨的鸦羽隐在夜色之中,偶尔会传来几声鸦鸣。
山下已经是阳春三月了,便是这几日倒春寒,却也没有那么冷。但山顶上,却仍旧是一片萧瑟。
谢誉穿的单薄,人形削瘦,他站在门口处仰头望着天际的那轮孤月不知在想些什么。凑近了看,他扶着门框手指骨节泛白,青筋凸起。
“世子爷,夜里风大,要不穿件披风吧。”小厮递了件披风过来。
谢誉接了过去,但搭在臂弯里,没有穿。皎洁的月光泼洒下来,照映在他的脸上,谢誉的脸色有几分苍白,唇却是殷红,眉峰如山,眼底是一片寒意,可眉眼凑在一起时却显得温润如玉,并无攻击性。
周身被月华笼罩着,衬得他矜贵无双,又带了股不可名状的忧郁之色。
“那咱们明日,回金陵吗?”小厮又问道,“若是回,小的得先行安排好马车。”
谢誉摇了摇头,回眸看他,声色暗哑:“不回吧,在这多陪兄长几日。”
“也不知道,兄长可会怪我。”
小厮退到了一边,没再说话,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他。
已故的老侯爷原本是当今陛下的堂叔,与先帝爷同为高祖皇帝的曾孙,是世袭罔替的永安王。
当年永安侯府接连出事,爵位被一削再削,连降两级。侯爷入狱,生死不知,永安侯府的天塌了半边。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满金陵城都在传,永安侯府怕是不日便要满门抄斩了。
忠勤伯府便是在那个时候提出了退婚,谢誉其实也能理解,哪有人会眼睁睁的往火坑里跳呢?夫妻还只是同林鸟,大难临头都要各自飞,更何况他与苏意凝还未做成夫妻。
她选择激流勇退,他不怪她。
但当年毕竟少不更事,没有参透这一层,他不肯退婚,去苏家跪了两日。
但苏意凝狠心,连门都没开,任由他在雨中跪了两日,最后他体力不支昏迷之际瞧见的那个急急朝他跑来的身影,是他的兄长。
再次想到兄长,谢誉忍不住地扶住了额头,额前的青筋直跳,脑袋里也似有千军万马在搏杀,叫他头痛欲裂。
“世子爷,您是不是又头疼了,小的扶您去榻上歇息吧。”
谢誉松开了手中的披风,任由小厮扶着自己,坐到了榻上。
“那日兄长来苏府接我,为何没带人?为何回府的路上会遇伏,苏家大郎又为何会出现?”谢誉扶着脑袋,问小厮。
“为何,最后死的是他们,却独独留下了我。”
小厮没法回答,这话他已经问了三年了。
当年这案子交给了廷尉府,探查出来的结果,是有一伙江洋大盗想趁夜色打劫官宦马车,不凑巧撞上了永安侯府,而苏家大郎与永安侯府大公子交好,也是凑巧来寻他说谢苏两家的婚事。
当夜巡防营换防出了纰漏,长街上无人值守,故此没人前来帮忙。谢家大郎当场毙命,苏家大公子重伤不治,次日也跟着去了。
只有谢誉,一开始在马车里便是高烧不醒,被放过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场高烧,谢誉整整昏迷了十日,连他兄长的葬礼都未能参加。
这些年,他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不是自己执着于要去苏府求回婚约,要不是自己跪晕在苏府门前,兄长便不会冒雨前来,也不会丢了性命。
越是想起往事,他的心便越是无法平静,头也疼得更厉害了。那一晚的事,他竟是半点也记不起了。
偏偏,他连想恨都恨不起来,只能陷在无尽的自责与悔恨之中。
“去找马车,现在就回去。”谢誉按着额头,眼底是一片猩红泛着寒意。
“世子爷,咱们是要连夜回去?”小厮错愕,谢誉刚刚不是说,要在大相国寺多住几日吗?
说话间,谢誉已经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口,修长的手指挑起刚刚落在地上的披风,披在了身上。
“对,现在就回去。”
“她不是同人相看吗?咱们去看看,她到底想嫁给谁。”
*
一连几日,金陵城都落着雨。春雨霏霏,惹人心烦。
苏意凝自打那日在如意斋门口遇上谢誉后,接连几日都会在半夜惊醒,倒也不是做噩梦,只是会反反复复梦见一些从前的事情,而后便是大梦忽醒,怅然若失。
那日最终她还是没有去茶楼与那陈七郎相看,回府后想着白日里遇见谢誉的事,又是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和祖母一起来了大相国寺。
替她兄长烧香祈福。
原也没打算住在大相国寺,哪成想她们来时还晴空万里的,准备走时却突然风雨不歇。山路难行,又下着雨,他们一行人又都是些女眷,便留宿在了大相国寺。
这一耽搁,又是几日。
“凝丫头,听闻大相国寺求姻缘也是好的,没有不应验的,你不然也去求求?”大娘子郑氏拉着她,当着老太太的面,笑意盈盈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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