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赊账

    初晨第一缕光尤显冷白。
    成为了破脱暗幕唯一的亮色调。
    何愿踏着地上错落的路灯光斑一路快步。
    直至走进了贴有“州央外来人口规划小学”几个大字的明黄校车。
    坐在驾驶室的男人眸色隐动，投来看似宁静的目光。
    她包裹起片刻动荡，与他相视一笑，礼貌道好。
    点开提前规划好的路线。
    二人开启了校车接送的第一天。
    长长车窗外，一行行街景飞流。
    一站站停停走走，一声声“老师好”的响亮问候声中。
    整辆校车几近坐满了人。
    校操场。
    静默了太久的校园重现活力，曾大爷负手站在门卫室外，目光跟随着那些小身影，脸上喜悦洋溢，褶着尾纹的笑眼弯弯。
    宋君悦手握圆珠笔，点着一个个走下校车的小脑袋瓜，嘴里默念着数。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叁个，齐了！”
    在报道名册表上画了个大大的勾，宋君悦咔的一声把笔按回：
    “我先去点名，你赶紧过来分班！”
    未等何愿回应，宋君悦转身展开手臂，像赶鸭子一样小跑着追在学生们身后，嬉笑着向教室跑去。
    七八个学生增加到五十叁个。
    这是她们奔走宣传的成果，也是校车的功劳。
    望着一个个进入教室的背影，何愿舒下一口气。
    熄火的校车停止了震动。
    肖纵解开安全带，脱下双手上的驾驶手套。
    “要回店里？”
    何愿站在车门前，回首启声问道。
    她穿着浅蓝色的毛衣外套与牛仔长裤。
    遍身低饱和淡色竟衬出了她五官本色中的清丽。
    肖纵对迭着手中的手套，握在掌心。
    他望向她。
    她就像漩涡，差点将他席卷入陷。
    他极力摁下目光。
    沉声道：
    “下午回。”
    她将他的闪躲解读为疏远。
    她早已习惯了他们之间维持的那一个苛刻距离。
    “中午好好姐会来送餐，留下来一起吃吧。”
    出于礼貌，何愿邀请。
    “嗯。”
    午休时间对于来回路程来说并不算长。
    学生们留在学校吃午饭小憩是最合适的选择。
    好在李想男的订餐业务涵盖在附近，让她便于顺路将“赞助”的餐食送来学校。
    深红电动叁轮车满载着包装好的饭盒颤颤震震驶入校园。
    李想男跨下电动车，与宋君悦一起分发餐食。
    孩子们排成长队，无需维持秩序，便井然有序一个接一个领取午餐。
    糖糖的衣角在滴水。
    水珠坠落，洇染出地面一圈深色湿痕。
    她的小水壶坏了。
    印着小黄鸭的水壶从底部裂开一条细缝，一路延伸到侧面。
    早上妈妈装好的水全部漏得精光，一滴也没剩下。
    糖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用橡皮擦不断摩擦桌面。
    一条条橡皮屑从中搓出，糖糖捏起一条揉搓一顿，仔细往水壶裂缝上贴补。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
    糖糖抬起小脑袋。
    见身边站着个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
    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好奇的眨巴着眼望着她。
    “我在补裂缝。”夹杂着一丝胆怯，糖糖认真道。
    女孩摇摇头：“这样补不上的，橡皮渣渣会掉下来。”
    糖糖也知道这不是办法，她有些苦恼：
    “如果我有胶带就好了。”
    “我叫李多米，小名米米。你叫什么名字？”
    米米泛滥出的热情让糖糖有些无措。
    圆润的脸颊漫上红晕，她鼓起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大到方便让对方听清，大到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善意：
    “我叫方糖，小名糖糖。”
    米米回身在自己的小书包里一顿翻找，此时糖糖才发现这原来是坐在自己身旁的同学。
    不一会儿，米米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盖子的小水壶，塞到了糖糖怀里：
    “这是我妈妈给我新买的兔子水壶，我没有用过的。送给你。”
    糖糖有些惶恐，捧着兔子水壶往米米身上推：
    “不，我不能要。你把水壶给我了，你要怎么喝水？”
    米米咧嘴笑出了她的小缺牙：
    “我姐姐在隔壁班，我可以去喝她的水！”
    学生的餐食已分发完毕。
    孩子们捧着小饭盒埋头吃得香。
    宋君悦拿起专供老师享用的大号饭盒挑选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好好姐，我拜托你加辣的是哪一份啊？”
    李想男笑盈盈从角落掏出一盒，翻开了盖子。
    里面红艳艳的辣椒堆成了山：“不仅加辣，饭量加倍。”
    宋君悦鼻子一扬：
    “够味！”
    “你整天吃那么辣，蹲坑屁股不疼啊？”李想男笑得无奈。
    啧啧摇头两声后，宋君悦得意得不行：
    “钢铁是炼就成的，那些疼痛在我这里不值一提。”
    何愿最后一个赶到餐车前。
    她放下卷起的袖口，用腕间桃红色的发绳将长发重整束起。
    看到两位朋友，她露出亲切微笑：
    “大家辛苦了！”
    李想男并未多言。
    而是利索摞着两个饭盒，递在何愿身前。
    “她哪里吃得下两盒呀。”宋君悦嘴里嚼着饭，打趣笑说。
    见何愿愣了愣并未及时接下饭盒，李想男向校车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给司机师傅拿去啊，何老师。”
    何愿捏搓了番手，渐渐褪下了轻快笑颜。
    她的目中混淆着让人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似平静湖面落下一颗小小的石子，浅浅涟漪转瞬即逝。
    “好。”
    只听一声轻应。
    何愿接下饭盒，转身向校车走去。
    这是宋君悦第一次看到何愿露出这样的神情。
    嚼着嚼着，她吃饭的速度都慢下了半拍。不及吞咽下嘴里的食物，她出声问道：
    “好好姐，那开校车的帅哥是何愿老公吗？怎么也不见她给大家介绍介绍。”
    宋君悦知道何愿结了婚，但是从没听过何愿提及自己的丈夫。
    她不想显得自己太过八卦，所以也从来没问。
    刚在车子里她就瞥见，这二人黏黏腻腻还拉丝的眼神光里带有强烈的克制，就像是碍于公众场合不能显露关系的亲密爱人。
    再加上李想男耐人寻味的举动，宋君悦不得不猜测，开校车的大高个司机就是何愿的丈夫。
    听言，李想男只是叹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
    没有打算说的样子。
    “嘿！什么意思啊？”
    宋君悦一头雾水。
    没承认没否认，这不明不白的无声以对倒是挑起了她躁动的好奇心。
    要是没弄清个所以然，手里饭都不香了。
    平底鞋落步在校车阶梯，几近无声。
    “肖纵。”
    何愿站在肖纵身旁，轻轻唤了他一声。
    正在操作手机的男人将屏幕关闭。
    黑色镜面倒映出了他深邃的瞳眸。
    深黑瞳仁闪动着一丝光泽，迅而挪转了过去。
    他随即面向她。
    “今天辛苦你了。”
    何愿递去了一个盒饭，真诚而又很是客气：
    “谢谢你。”
    肖纵点了点头。
    接下了还带有温度的饭盒。
    他握着饭盒并没有打开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红润指尖按压着泡沫饭盒，发出细微搓响。
    迟了许久，她再度开口：
    “过来开校车，会耽误你店里的工作吗？”
    “不耽误。”
    他近乎于踩着她话毕的尾声回应道。
    “关于开校车的月薪资，按照市场价是在五千左右这个区间……”
    她话未说完，只听他接声：
    “叁千。”
    “叁千？”
    “嗯。”
    何愿生怕肖纵推拒。
    好在他并没有，并且给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价位。
    如此，她释然一笑，舒展了眉心：
    “好，没问题。”
    “不过，学校申请的款项还没有发放……”
    确切来说，连申请都没有提出，一切都还是假想。
    何愿是没底的，话说出口有些心虚。她怯怯抬眸，轻声细语带有试探性的询问：
    “能不能赊账啊？”
    “能。”
    他坚定又毫无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