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公路显示拥堵。
跟随导航指引,何愿的车开入了一条乡间小道。
窄小的道路勉强能通过相对而过的两辆车。路两旁栽满了高高的果树,点缀着橘黄果实的深绿茂叶一路延伸,不见尽头。
电话铃声通过蓝牙从车载音响里传出。
何愿点触了方向盘上的接通按键:
“喂,好好姐!”
“愿啊,方便接电话吗?”
似是听到了行车的声音,李想男没有继续自己的话,而是转言问:
“……你是不是在开车啊?”
“方便。我刚刚去县小学面试回来,正开车在一条果树林的小路上。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前后也不见有车,接电话完全没问题。”
“那你要开慢一点呐。”
李想男关切不已。
“安心安心。”
“是这样的,你平时晚上有没有时间,可以给孩子补课呀?”
“补课?是粥粥吗?”
“嗯,是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低落了下来。
“粥粥才几年级啊,这么小的孩子就补课,会不会压力太大吃不消啊。”
似闻一声叹息,李想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其实我也不想,但是实在没有办法。粥粥米米就读的小学……已经停课很久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她们根本没办法上初中。”
“停课?!”何愿惊讶道:“学校为什么会停课?”
“都怪我……虽然店里生意不错,我们生活滋润,粥粥米米从来不愁吃穿。但是我没有拿到州央户籍,属于外来人口。外来人口子女无法就读州央公立小学,然而私立小学的费用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两个孩子一起就读私立的话我根本负担不起。所以只能让她们去外来人口规划小学读书。”
惆怅萦绕在李想男的声音里:
“外来人口规划小学,是专门招收来州央务工人员子女的小学。学费不高,入校也没有任何门槛……但是,规小属于边缘灰色地带,不得政府重视。这几年州央已经相继关闭了几所不同地区的规小。如今唯一一所在爆出学校高层私吞拨款的丑闻后又面临师资锐减,让本就不多的在校学生变得屈指可数,全校都凑不齐一个班的人。现在这所小学,已经形同虚设了。索性连课都停了……”
“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何愿无法想象,一所位于州央的公办学校竟会遭停学危机。
这是在她认知范围内闻所未闻的事情。
“好好姐你别急,补课的事我答应你。我现在在回城的路上,等我直接过去店里找你,和你详细聊一聊。”
“好。愿啊,你开车小心。”
“嗯,你放心吧。”
刚挂断电话。
只见小道前方横躺着一个人——
何愿踩下刹车的同时猛打方向盘。
只听“哐”的一声,她身体一震,车子稍稍向前侧歪斜。
惊险之下她愣了许久。
好不容易终于回过神来,何愿紧忙握着手机走下了车。
人命关天,暂先不顾车子的情况,何愿小跑着来到倒在路中央的人身旁。
刚一走近,她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一个男人呈大字型趴在地面,他身宽体胖穿着倒是体面。
宽厚的背部起起伏伏,巨大的呼吸声陷入某种平缓规律。
人不仅活着,还呼呼睡得香。
并非危及生命的大事,何愿松下了一口气。
这大白天喝酒,还醉倒在路中央着实少见。
回头再望向自己的车。
如她所料。
一只车轮陷入了小道与果树林之间的小水渠。
不借助外力车子根本无法脱困。
当务之急先打电话叫救援,到时候或许能顺路让救援人员将这个醉汉拉去附近的警局。
何愿如此想着,随即掏出了手机。
只见。
手机屏幕布满裂纹损坏严重。
不管她如何戳弄拨动按键都无济于事。
她的手机在刚刚的坠震中竟然摔坏了!
“糟了……”
闷头一棒让她陷入苦恼。
深深一阵叹息后她颓落下双肩。
一路上没车也没人,要想等来过路者不知道要等多久。
如果步行走出这条小道求助,应该也要走上很长的一段时间……
忽而想到了什么。
何愿将陷入思绪的空散目光凝到了醉汉身上:
“他应该有手机才对。”
她自言自语。
“先生,先生?”
何愿身着特意为面试准备的正装,行动有些束手束脚。蹲下身的动作都很是不自然。
她轻轻拍了拍醉汉厚实的背:
“先生,你醒醒。”
“呜呜……”
醉汉嘴里呜咽起来。
像是维持着趴身的姿势难以喘息,他艰难转动着身体,四肢大敞翻仰了过来。
在看清男人的面目时,何愿面色一惊。
她瞪大了双眼惊奇道:
“小蒋师傅?!”
蒋彪喝得满脸通红,在地上翻滚一顿后满头满脑的土沙尘灰。
听到声响他似有醒来的迹象,微微睁开小眼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香啊!桂香……”
他撑起身想要搂抱身前的女人。
没想到身前的女人及时一闪让他扑了个空,又哐当一声生生栽倒了下去。
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到躲闪让蒋彪额头着地吃了些苦头。
何愿歉疚的将他扶起身。
那敦实的小伙就这样哭得像个孩子。
挤着两条缝缝眼,嘴巴大张,上下齿间还牵扯着一缕唾液:
“桂香啊——你别不要我。桂香,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何愿一边推拒着男人要攀上来的手,一边又要稳住他的坐姿生怕他又跌下去撞着脑袋。
焦急之间不免放大声量:
“小蒋师傅,你清醒一点!我是何小姐!”
好在。
她的唤喊让男人夺回了几分清醒。
蒋彪收回了手,呆呆不动,陷入了懵神的状态:
“何小姐?……何小姐……何小姐……”
蒋彪念着她的名字,五官逐渐拧成一团,晃着腮帮子拼命摇头:
“不好!何小姐不好!”
他哭丧着脸又一副要落泪的模样:
“肖哥苦啊,肖哥好苦啊……何小姐不心疼肖哥,还欺负肖哥!何小姐看不起肖哥,何小姐嫌弃肖哥,何小姐比桂香都狠啊,何小姐不好!”
散落的目光陷入地面的碎石尘灰。
当她再次听到有人提及他时,尘封在深处的心弦被紧紧揪动。
让她不由得浑身一颤。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溺进回忆的悲流。
并反反复复在心底规劝:
过去的都过去了。
既然选择了与之相平行,就要避免一切再相交相汇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
蒋彪外衣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何愿的目的本就是来找手机寻求救援。
她抽离出与那个男人越缠越紧的思绪,急忙从蒋彪外衣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准备接听。
却见。
来电备注显示着两个字:
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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