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莫老师手上戴的是结婚对戒吗?”
中年女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将目光瞄准了莫许手上的戒指。
素圈金戒戴在那只修长显骨的手上,随着关合笔记本电脑的动作而泛出细微光泽。
莫许微笑颔首:
“是的。”
“莫老师真是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结婚了啊!”
一旁的中年男老师大腹便便,他一边收拾着文件,一边惊叹不已。
刚刚会议结束,人们陆陆续续的走出会议室。却在听到几人对话内容时又纷纷折返回来,一个两个围在了莫许身边。
“上周领的证。”
“恭喜恭喜!有没有订好什么时候办婚礼啊?我们要计划着准备份子钱了。”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莫许并未一一答复,而是手撑桌沿缓缓起身,笑意谦雅有礼:
“等确定好了时间,一定会提前通知大家。”
——
“心心!吃饭喽!”
小奶猫听到了呼唤,迈着脚步飞快的窜到了何愿脚边。
它拼命的仰着首,睁着浅蓝色的眼睛。不停发出细软的叫声。
何愿将碗里的肉混合着碾碎的熟蛋黄搅拌均匀,蹲身放在了地上。
雪白的小脑袋立马一头扎进碗里,不管不顾的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好不好吃呀。”
心心吃得香,连胡须上都沾上了食物。
撩起碎发别于耳后,何愿抱着膝盖笑得宠溺。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响。
何愿站起身,在围裙上抹了几遍手,掏出手机触划过接通图标。
“喂,莫……”莫老师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及时咽了下去。“莫许……”
她依旧不太习惯直呼他的名字,每每念在口中,都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
先不说他比她年长好几岁,曾经的师生关系根深蒂固,直呼其名倒是有一种逾越的冒犯感。
电话那头,男人充满磁性的温和声音响起:
“想麻烦你一件事情。工作上需要一个文件,我忘在家里了。你方便帮我送来学校吗?”
“好!没问题。”
正式入冬的州央市在吝啬的阳光下显得又些阴冷。
披发在一定程度上有保暖的作用。
何愿散落下劳动时束起的马尾辫,乌黑浓密的头发未经修饰,自然而然的披在身后。
走下公交车,迎来的冷风让她缩了缩身。
看来,薄款羽绒服已经无法抵御如今的温度了。
眼前学校大门旁,“州央大学”几个大字刻在立柱上。
何愿肩膀上挎着随身的编织袋,一身质朴的穿着,模样融入在大学校门口来来往往的稚嫩学生面孔中,就如同其中的一员般毫无差异。
“嘿!美女!”
门岗室里探出半个身子。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敦实小伙双眼笑成了一条缝,正朝着何愿不停招手。
看何愿走近,他一步跨出门岗室,凑到了何愿身前:
“美女,你还记得我没?上次给你倒水喝那个,王栋梁!”
何愿用手勾了勾肩膀上的编织袋肩带,礼貌的点了点头:
“你好,好久不见。”
“又来送外卖了?今天没穿工作服?”
小伙笑眯眯的打量着何愿,双手不停的搓动取暖。
“我来送文件。”
“送文件?新业务?学校好大的,我带你去啊。”
说着,他随意嘱咐了一声门岗室里的同事,便转过身往学校里走,一副要引路的模样。
见何愿脚步犹豫,他热情的招着手催念道:
“别客气咯,走嘛走嘛,我带你,到时候你迷路了耽误时间可要被客户骂!”
往常她来过这座校园送外卖。
不过每一次她都掐着时间生怕超时,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这里。
就如小伙所说,这里好大好大。
在学校里,学生们从校门到宿舍或教室,都需要坐校内车才能抵达。
一栋栋形态各异的宏伟建筑,像森林公园般的花草树木,还有曲折的小桥与栖息着天鹅的湖泊。
看着所经的风景与洋溢着青春的少男少女,何愿闪动的目色里充满了艳羡。
小伙将何愿的四处张望看在眼里。他用大拇指划了划鼻头,舔着嘴皮子得意道:
“这里是州央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能在这里工作不容易的咯。我是有能力,才能在这里工作。”
迟了迟,何愿才收回目光:
“那挺好的。”
小伙放慢了脚步,意图与何愿并肩:
“所以嘛,你考虑一下,和我谈朋友嘛。我工作好条件好,人又老实,长得又帅,好多妹崽追我,我都没同意!还有妹崽追着来我住处给我送饭,我门一关,见都不见!”
他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她为与他保持距离,刻意往一旁挪了挪。
“我……”
为了能斩断他的念想,何愿直言道:
“我已经结婚了。”
小伙显然不信,脸上还挂着玩味的笑意:
“你上次还说不谈朋友,怎么突然结婚了?你莫骗我玩咯。”
“我真的结婚了。我来就是给我先生送文件。”
何愿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小伙微张着眼,笑意不减的试探道:
“你先生?你先生是谁?”
“我先生在这里当老师,他叫莫许。”
“莫许?”小伙定在原地,笑容倏然消逝。挤兑在一起的眉头越拧越紧,他惊异得声音都高了几度:
“政法院那个莫教授?!”
圆圆的脸上五官挤作一起,只听他不禁笑出了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逗我玩噢,哈哈哈。人家是名牌大学教授,怎么可能和送外卖的结婚噢。”
他一边摆这手,一边继续往前走:
“莫教授年纪轻轻能当教授,好不简单的。长得又帅又有背景,追他的妹崽条件都个顶个的好,排着长龙要和他谈朋友。”他瞥了眼身旁的何愿,摇了摇头:“你是好漂亮没错,但是你就一个外卖妹,人家放着有权有势的千金小姐不结婚,和你结婚?他脑子进水了吧!”
话说了一大串,身旁的女孩一个字都不吭。小伙子也不在意,他昂首挺胸走在前,继续喋喋不休:
“我是为你好才和你说那么多,不要抱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也老大不小了,已经到了生育年龄了,要赶紧结婚生子,多认清现实别被网上那些个毒鸡汤洗脑筋。那种人中龙凤你攀不上的,像我这种也是社会上的精英啊,其实也不比他差到哪里去……”
他话还未落,忽见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一腔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小伙惊讶得倒退两步,原本挺直的腰杆都屈弯了稍稍:
“莫……莫教授,您得闲啊。”
树荫漏下几道阴冷的灰白天光,方好照映在男人的身上。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系扣开敞,露出撑铺着宽阔胸膛的浅色调高领毛衣。他卓越的身高让人不得不微微仰首才能与他对视。一切恰到好处的完美却因他手中所执的木杖而添了一道刺眼的深痕。
他面上带着持礼的温和笑容:
“我来接我太太。你们认识?”
那句“太太”霎时堵得小伙满头大汗哑口无言。
“啊……哈、……”
小伙瞪大了眼睛,一面看看前边的莫许,又回身看看一旁的何愿。
他慌慌张张的大退一步与何愿拉开了距离,嘴都打上了结巴:
“莫教授,您太太不认识路,我……我给她带路。”
“是吗,那谢谢了。”
莫许并肩于何愿身旁,不顾她微怔的失神,轻轻牵起了她的手。
男人温热的手握过自己时,何愿心头一颤,鼻间深吸。她就这么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在他的身旁。
身后的小伙笑得僵硬,一边哈腰一边往后退:
“应该的、应该的。您慢走唉。”
忽然,笃在地上的木杖不见抬起,男人停住了脚步。
他稍稍侧首,金丝眼镜反过一道锐利的光痕,温和的言语并未改变,却不知为何让人听上去背脊发凉:
“还有。你刚才说的外卖妹,怎么了?”
小伙此时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他喉头一滚,双手并在身体两侧不住的鞠躬致歉:
“对不起啊!真的非常抱歉!莫太太,刚才真的冒犯了,我口无遮拦无心之失。真的不好意思!”
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愿摆了摆手:
“谢谢你给我带路。没关系,你去忙吧。”
小伙嘴巴还在不停道着歉,双腿倒是诚实得转身就跑。
牵拉着自己的手并没有因旁人的离去而松开,反倒是越握越紧。
何愿悄然侧眸望向两人相握的双手,五指却因僵直而不敢回握。
只听,身旁的男人温声问道:
“到门口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
她吞了口唾沫:
“我怕打扰到你工作。”
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他眸光一沉:
“那人的话不要放在心里。如果不开心的话,我可以找他单独谈谈,让他……”
“我并不是因为他的话而不开心。”
何愿打断了莫许的话。
她寸寸抽离了他的手心,拘束的碎步旁移。言语上未有低靡,反而极为理智:
“我是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对旁人说我们是雇佣关系比较好。”
她没有因为小伙的话而不开心。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外卖妹有何羞耻,她不偷不抢,凭自己双手赚钱。不管是送外卖还是服务员,又或者是现在的家政人员,她从没有过半点因为自己的职业而感到自卑。
她能在城里打工,为自己活着,这可是她曾经连奢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
只是她也深刻的明白了,她与莫许,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她与他的世界扯上了关联,对他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戒指呢。”
他并未接过她的话,而是望着她的手,轻声问询。
何愿垂首掏着羽绒服口袋,从中取出了一团折迭整齐的纸巾。
她将纸巾小心翼翼的摊开,露出其中金灿灿的戒指:
“做活的时候怕弄坏,所以取了下来。”
他没有纵容她的疏离,近身一步靠了过来。
他抬起那只带着戒指的手,从她的掌心里拾起了与他相配的那枚戒指。
紧接着,他将那枚戒指,戴进了她的无名指:
“何愿。对任何人,都要说你是我太太。”
心脏停滞了一格,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何愿知道,莫许的本意是不要让二人的虚假婚姻关系暴露在外。可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语太温柔,还是他的眸光太炙热,让这句话镀上了本不该有的温度。
“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个人。”
他拉扯回她的神止,平淡的目光不由转到了她滑落于手肘处的编织袋。
本以为他想为她将提带扣回肩膀,没想到他顺势将她的编织袋取落下手臂,反手扣到了自己肩上。
“什……什么人?”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修长的指穿过她的指缝,紧紧相扣:
“去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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