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逐微笑着点了点头,“好,辛苦你了,时傿。”
季时傿摆了摆手,“嗐,多大点事,你歇着吧,我走了。”
说罢走出房间,转身轻轻带上门时,裴逐还跟她挥了挥手。
光线被房门隔绝在内,庭院里陷入黑暗,季时傿转过头去找梁齐因,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门后站着一个身影,气息沉沉,一言不发。
他手里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季时傿想到先前梁齐因说自己怕黑,便急忙去牵他的手,一触才发现梁齐因手心冰凉,指节也是僵硬的。
“怎么手这么凉。”
梁齐因并不回答,任她牵着自己往住处走,听她絮絮叨叨道:“是不是外面太冷了,我们赶紧回去,怀远病了,你别也病了。”
季时傿走得很急,八月的时候,中州的白天与夜晚气温相差很大,这个时辰外面格外的冷,她摸着梁齐因的手,越来越懊恼自己刚刚怎么就把他一个人丢那儿了,应该先送他回去的。
“快进去。”
季时傿打开房门,一面拉梁齐因一面道:“你手真的好凉,是不是冷,我让人给你弄个汤婆子吧?”
梁齐因摇了摇头,后知后觉还没点灯她看不见,又开口道:“我不冷,你别担心。”
“真的吗?”
“真的。”
“好吧。”季时傿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两眼,“那我出去了?”
“好。”
“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叫我。”
“好。”
季时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她又说不上来。她一步三回头,从房间中央到门口的几步路看了梁齐因好几眼,但他都没反应。
梁齐因在房间里站了会儿,听到一墙之隔外的房门打开又合上,听到稀稀疏疏的解衣声,等到一切都归为安静时,他才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下。
榻上的棉被很厚实,床铺也铺得很柔软,他手放上去的时候能赶到绵绵的暖意,一点也不凉。
但他还是觉得冷,坐了会儿又回想起自己今晚的行为,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与梁弼那些得了宠便耀武扬威的妾室有什么区别,做作得让人心生恶心。
或许书上说得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裴逐简单几句话就诛了他的心,他再刻意也忽视不了从重生开始就始终梗在他心里的一件事,为什么季时傿与前世不一样,为什么突然对他好,为什么愿意同他在一起。
以及,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梁齐因一直没有动过,直到夜深人静,他才从床上坐起,起身出了房门。
他点了灯,借着微弱的灯光走得很慢,卢济宗的案子大概会移交三司会审,目前他暂时被收押在中州府衙的牢房内,由专人看守。
一路上梁齐因都在回想,在京城内和卢济宗接头的人会是谁,这个人必定位高权重,卢济宗才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他总不至于会向一个名不经传的人求救。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句诗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他在来中州前调查过卢济宗,如果那人与卢济宗也与原诗诗人一样与友人是在任职地方相识,且后来又是京官的话,那只有五年前中州第一次水患,南下治水的肖顷与戚拾菁了。
肖顷当时还是户部侍郎,也是那次水患之后才升的尚书,而戚拾菁又在中州溺水身亡,难道真是肖顷?
梁齐因买通了守卫,进去的时候,卢济宗正靠着墙角休憩。
牢房本就阴暗潮湿,更何况是更深露重的秋季,卢济宗身上是穿着单薄的囚服,四肢具是镣铐,将死之人估计没法睡得踏实,梁齐因刚靠近,卢济宗便睁开了眼。
但他并不认识梁齐因,也不知道这个深夜跑到大牢的年轻人到底想做什么。
梁齐因神色冷淡,讥讽道:“卢大人,您还有心情睡觉呢?”
卢济宗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想杀你灭口的人都快排到中州城外了。”梁齐因笑了一下,“你最后怕是只能横着走出这个牢房门。”
卢济宗嗤笑道:“你少激我,我不吃这一套。”
“我没激你。”梁齐因蹲下身,“大人,您就没往外传过求救信吗?怎么只有人来杀你,没人来救你。”
卢济宗冷声道:“你想从我嘴里挖什么东西?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也不必拐弯抹角,你只字不提是谁要杀我,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吧?”
梁齐因笑了笑,“我知道。”
卢济宗眯了眯眼,“我不信。”
梁齐因想赌一把,一字一顿道:“户部尚书,肖顷。”
卢济宗脸色蓦地一变。
梁齐因见他这神色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不由微笑道:“你在为他守口如瓶,他在想着怎么将你灭口,毕竟,没有什么比死人的嘴更严了。”
“您说是吧,卢大人。”
作者有话说:
我为什么写得像小学鸡互殴(点烟)
后面几章写得太矫情了,完结后待修,慎入……
第79章 这是一个标题
卢济宗面色发白, 胸口因恐惧与愤怒而剧烈起伏,毕竟当时他派人送到京城的求救信就迟迟没有回音,他已沦为阶下囚, 肖颂今却还风风光光地当着他的户部尚书。
可是他并不无辜,当年的事他也参与其中,他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的尚书之位,如今想要把自己从其中摘干净, 甚至想要杀他灭口,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
但卢济宗也不傻, 不会老老实实地将所有东西都说出去, 他手上就剩一个筹码, 不好好利用还怎么活下去,“我告诉你于我有好处吗?”
“有。”梁齐因叩了叩门, “大人的案子移交三司后必然死路一条, 我能让你没那么快死, 只要活得长一点,没什么事情是做不了的。”
卢济宗咬了咬牙,似是在犹豫,“我凭什么信你,你又有什么能耐?”
梁齐因微微一笑,“凭我是东宫谋士,动动手指救下你换折端王一条手臂, 很划算的买卖。”
东宫谋士,东宫的人怎么会跑中州来, 卢济宗愣了愣, “楚王跟随的是太子吗?”
总不至于是楚王自己想往上爬吧, 他一个身份低微的皇子凭什么?
梁齐因只是笑, 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八月上旬楚王与大渝公主大婚,之后还有太后寿诞,陛下若大行赦免,说不定你能逃得了死罪,前提是,活到那个时候。”
卢济宗暗暗忖度,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刑部尚书孙琮被革职,如今是张望台那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把持刑部,御史台的刘方周又是太子的人,温修宜不知道是哪一方的,若太子愿意保他,说不定自己还能有条活路。
“快些吧大人。”梁齐因催促道:“天都要亮了。”
“妈的肖颂今。”卢济宗被逼急了,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当初肖颂今南下治水,贪了不少钱,修河道的砖石都泡烂了。”
“但你们仍然用这批有瑕疵的砖石去修建河道,根本抗不了洪,一旦遇上像今年夏天这么严重的暴雨,整个大坝就会全垮了。”
卢济宗有些心虚,别开目光。
梁齐因沉声道:“第一次水患,中州到底死了多少人?”
“数不清了,十万吧。”卢济宗抹了一把鼻子,“光埋死人就埋了几个月。”
梁齐因吸了一口气,“但当年你们只上报了一万人。”
卢济宗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天灾人祸能不死人吗?更何况后来还有瘟疫,肖颂今怕事情闹大,一把火把他们全烧了。”
梁齐因双目微怔,竭力忍住怒火,袍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才没让自己吼出声,“然后呢?”
“然后……”卢济宗叉着腿坐下,四肢的锁链在地上拖拽,发出一串金属摩擦的声音,“不知道怎么被戚方禹那儿子知道了,他对比了朝廷拨款的数额与修建河道堤坝实际用的钱,写了个账本,想要进京告发我们。”
梁齐因倏地僵住。
“叫什么来着,戚拾什么忘了,好像前一年才考中的进士,肖颂今可真心狠,那小子连中州都没能跑出去就死了。”
“怎么……”梁齐因喉间一哽,“怎么死的?”
“肖颂今在他身上捆上石头,扔进了河,过了两天还是不放心,又给捞了上来,混在修大坝的石灰里,填勾缝了。”
卢济宗叹了一声,“那小子死前还在喊什么‘吾虽身死,然吾血肉筑沟填壑,能力扛山河万万世’。死了之后连眼睛都闭不上,肖颂今害怕,让人把他眼珠子挖了,手脚也砍了。”
说完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说他迷不迷信,生怕人死后会找上他一样哈哈哈哈。”
梁齐因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攫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当年肖顷回京,还跑到戚府给戚阁老下跪,说没有保护好他儿子,让戚拾菁在治水时溺水身亡了,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原来都是假的,戚拾菁一直埋在河道下面。
他强忍住哽咽,哑声道:“账本呢?”
卢济宗拨弄着身下的稻草,“烧了。”
“你看过吗?”
“看过。”
梁齐因从袖子里掏出纸笔,“写。”
卢济宗怔了怔下意识道:“什么?”
“账本。”梁齐因一字字道:“能写多少写多少,把你记得的全部写下来,卢大人,你们到底贪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吧。”
卢济宗颤颤巍巍地接过,提笔之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梁齐因苦笑一声,平静道:“一块……砖石罢了。”
————
八月初,赵嘉晏用了两天的时间将中州的流民分批登记在册,他写给成元帝的信上不仅说了中州流民的安顿情况,还提出了一套完整的赈灾流程,即报灾,勘察,审户,发赈。
发生灾祸的地区,当地官员必须及时向朝廷上报灾情程度,灾情程度又被分为五级,一级各州自理,五级则要报告督抚,再由督抚上报给户部,有任何拖延瞒报的情况将受到严惩。
等受灾人群数量与受影响程度统计完毕之后,朝廷才会下放赈灾钱粮。
经六科商议后,最终敲定了楚王提出的这一系列流程与法规,日后可能出现的灾祸中也同样适用。成元帝看了他关于安顿流民的几项措施颇为满意,准允了他的想法,将部分流民迁至蜀地开荒。
八月初三,季时傿奉楚王之命即将沿途护送流民去蜀地,申行甫同往。
只不过临行前突然出了一件事,河道有块五年前修建的地方需要重新修葺,工人便将这块地方凿开了,只是令众人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清理了堆积的淤泥之后,砖石中间居然有具被砍了手脚的尸骨。
裴逐直觉不对,隐隐对尸体的身份有了猜测,之后尸体交由衙门的仵作验尸,确认了身份,果然就是当年意外落水身亡的戚拾菁。
与此同时,一本关于两次水灾用度的账本浮出水面,赵嘉晏意识到牵扯进来的不止卢济宗等人,申行甫作为都察院的官员,即刻带领官兵押解卢济宗等犯人进京审查,和季时傿一起去蜀地的便成了裴逐。
梁齐因那夜从府衙大牢回来之后就有些头晕,再加上第二日目睹了工人们从河道里捞出了戚拾菁那惨不忍睹的尸身,知己故容本就已经模糊,还一下子遭了这么大一个冲击,当晚就病倒了。
季时傿原本第二天就要启程,因为他的病只好请求赵嘉晏让她多留一日,再将温玉里从南疆请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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