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血痕顺着发丝衣衫流淌。
穆离渊发觉了不对劲之处:“师尊,你听......”
四周全是大雨倾盆的声响。
但却没有人声了。
山川起伏,却全是陌生的山脉。
江月白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不安,一种诡异的危机慌张感——这种感觉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等他反应过来抬起头时,只见刚才他刺入苍穹的那一剑从天而落——
凶猛的剑气将雨帘划开两侧,仿佛鲜血迸溅一路向下的铡刀!
江月白顾不得那么多,翻手一掌将穆离渊推了出去。
穆离渊也在同一时刻做了相同的动作。
那道剑气落在两人中间,重重沉进淤泥,在地面砸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荡开的余波撞向江月白心口。
撞得他凌空吐了一口血!
他很多年没尝过自己血的滋味了。
江月白低头吐尽了口中的残血,缓了口气,撑着剑从地上起身。
周围的场景又变化成了另一种模样。
血雨停了,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雾。
远处重新燃起了熊熊大火,起伏的山川在火光气焰里波纹状摇晃着......
江月白呼吸一滞,猛然转过身!
只见山河器所在的金玉仙林已经成了一片浩瀚火海!
迎面吹来的风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骨肉烧焦的味道。
江月白心尖猛然一颤,从头到脚一阵刺骨的冰凉。
幻境!
这种震惊恍然的感觉对他而言是有些陌生的。
方才的旋风......
竟是引他离开的幻境!
这幻境太过真实,完全扰乱了他的心神,他甚至无法辨别方才与他对话的人是虚是实。
这种失控的滋味是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也不该有的。
意识到这件事时他的心神更加混乱——这仿佛正是施罚者的又一层惩罚。
在幻境中延误如此久,他早就与外面真实的捍界阵脱开。
远处阵法阵型散乱崩溃,大火正肆意地灼烧吞噬着山河器。
后知后觉的醒悟让他浑身僵硬。
被欺骗愚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因为太过陌生,在他的身上杀伤力巨大。
江月白原地静立了许久。
但最后还是输给了这股奇异扭曲的情绪。
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顺着胸口喉嗓烧了上来。
......为什么?!
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
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把无辜的人转移进安全的地方!可现在安全的地方成了吃人的焚炉。
他竟然成了杀人凶手。
体内各种奇异的情绪混杂翻搅着作痛。
被玩弄鼓掌的滋味太过憋屈。
才止住的血腥味一下子又翻滚了上来——
顺着唇缝流。
江月白深深吸着气,拖着剑前行了几步。
可周围的景色没几步就周而复始,他怎么也走不出这片浑浊的浓雾。
他像是被单独装进了透明的箱子里,只能无助地看外面的世界被烧成灰烬。
江月白极力吞咽着喉中的咸涩,咬着牙继续前行。
面前景色又在不断地变化着,在血腥火海中化出一小片格格不入的青山绿水。
“一别千年......”
“北辰仙君风采依旧啊......”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虚渺的声音。
江月白抬起了头。
唇角的血迹在风里缓慢干涸,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哦,不。”
这道声音笑着,改了口:
“仔细看看,发现风采不复当年啊。”
第94章 困境深
“你只用说一句,你不做英雄了。”
这声音不辩来源, 随着风散落在东西南北。
江月白缓缓转了个身,四周雾霭茫茫,回声随着起伏的云雾涌动。
“为什么要毁山河器......”江月白紧握着剑柄, 嘶哑地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那你为什么又偏偏要逞英雄呢?”
天道的声音仿佛风拂过万千丛林, 旋转着寂寥的尾音。
“如何, 做一个手沾鲜血的恶人,是不是比做一个拯救苍生的圣人更有趣。”
江月白含血的嗓音微有颤抖:“那些是性命......不是游戏......”
“可对我而言这与游戏并无两样。”天道回答。
“宇宙无穷, 世界无数,数不清的生灵活在更卑微的地方, 一花一叶皆有世界, 对你们而言广袤无穷的三界,在我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片叶子。”
“你会在意叶子上的尘埃蜉蝣吗, 你摘叶子的时候, 死了哪个蜉蝣, 也许你根本连看都没有看到, 可它们以为这便是天纲运转的规律劫难。”
江月白吞咽着喉中不断泛上来的血腥:“你看不见他们, 不代表他们不配活着......”
“他们活不活着, 与你何关呢。我已经赏赐给你了长生无极、无忧无愁,你不感恩这施舍, 还要再卷入尘世纷争, 太不听话了。”高高在上的嗓音每个字都带着层叠的回音, 语调却不急不缓,像一位慈爱慈悲的长者, “众生知天劫可怖, 方能遵天道法则。你拯救这些朝菌蟪蛄, 他们将来仍要生老病死, 你救了这个人救不了下一个,拦住这个劫拦不住下一个,何苦来哉。”
“我不是救某个人的命......”江月白抹了把唇边的血,“我只是教他们不认命罢了......”
“可这是来自更高层世界的压制,你们反抗不了挣脱不出的。你看朝菌蟪蛄蜉蝣蝼蚁,就像我看你们。你就算飞升到了仙境,不过是从叶子的底端,爬到了叶子的顶端,呼吸到了点更自由的风照到了点更明媚的光,可你终究是虫子。虫子能对抗种下这颗树的主人吗?细小到看不见的虫子在叶子上奋力地抗争,难道能对抗摘叶子的人吗?”
“不能......”江月白哑声说,“但起码能将那只摘叶的手叮出血,让他不敢摘这片叶子......”
天道笑起来,虚无缥缈的嗓音逐渐清晰:
“北辰仙君总是这样能言会道,无所畏惧。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很简单的游戏。山河器在大火里只能坚持一夜,天亮之前,你若能让我流一滴血,我就认输。如果我让你流一滴泪,你便输了。如何。”
江月白染血的唇微勾了一下。
是一声无奈的轻哂。
“不仅是游戏,更是天劫的输赢,你一定不忍心看成千上万的生命被活活烧死。”
天道缓慢地一字一句,不动声色地催促着这个困兽走进自己期待已久的局:
“我以真身起誓,若你能赢,这道天劫自破。”
江月白微垂着眼,略有艰难地在血腥气里呼吸着。
迟迟没有作答。
他唇边的血迹干涸了,又有新的鲜血还在从唇缝源源不断涌出。
模样无比狼狈。
天道不语。
漫长的寂静似是在等待回答,
更像是观察。
这个昔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尘。
也许是因为天劫提前,让山河器的计划功亏一篑。也许是因为狂风幻境,让他从拯救者变为了杀人凶手——接二连三的愚弄,让这个从来都自信无畏从容不迫的人感到了挫败。
“向来只把别人玩弄鼓掌的北辰仙君,这回尝到了被玩弄的滋味,所以一蹶不振了吗。”
天道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种颓败表情的江月白,
“从不服输的北辰仙君要向我认输了吗。”
沉默许久,江月白终于抬起了眼。
“小渊呢......”江月白血迹干裂的双唇微微动了动,沙哑道,“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幻境应当是从狂风漩涡开始的......
他以剑定风后,在黄沙风暴中心看到的小渊,全都是幻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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