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暂时先戒一戒捏小孩脸的瘾。
可这瘾没几天就复发了。
既然江月白不准近玩, 那就远观一下,总可以吧?
然而仙子们再次来到仙池时, 却见四周仙河皆断, 空余一潭没有灵力的死水。
仙池上方枝条摇曳, 除了微冷的风, 什么气息都没有——说明江月白很久没有来这个地方了。
云上仙宫也寂寥无声, 全然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大门萧索敞开, 薄纱垂幔随风飘荡。
仙子们沿着回廊九曲十八弯,走进寝殿深处, 见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又不像真人。
模样漂亮, 只是那双最漂亮的眼睛却闭着, 长睫一动不动搭在脸上。
“这不是......小圆吗!”她们惊讶。
说好的闭门调养呢?大门开着不说,这冷冰冰扔着, 也没有要调养的样子啊。
“奇怪, 江月白不是说他要仔细调养剑心, ”仙子们都感到疑惑, “怎么把小圆扔在这里?”
青芷上前了几步,伸手探了小圆心口,也觉得奇怪:“剑心还在......”
“江月白又要去做什么?”
众仙都心里不约而同都想了这句话。
和他们这些早就了断了红尘凡俗的仙人皆不同,江月白虽然在玄天仙境待了这么久,身上却没有半点仙人的影子——他从不想着养身修行延年益寿无穷尽也,而是把自己修炼所得的灵力都给了那颗剑心。
飞仙求的是自在无拘、随心所欲逍遥无忧。玄天仙境里仙气充沛,想要什么东西,伸手便能化来。能在此间长久余生,便是毕生所求,何必再心念凡尘。
可江月白偏偏心念凡尘。似乎有一道斩不断的锁链在一直拉着他下坠。
他每一次都要为凡尘事下界,每一次归来都是鲜血淋漓。
和整个仙界格格不入。
既然红尘世间有他放不下的人,何必求飞升?
“他不会又去凡间了吧......”有仙子问。
“不可能!”青芷摇头,“灵脉尽断,他撑不住的。”
“那他会去什么地方?”
从前江月白几乎只守着剑心寒池,想见很容易。如今忽然改了行居习惯,就难找了。
玄天仙境广袤无垠,比凡间三界全部加起来还要辽阔浩荡成千上万倍,更何况山水地形皆可依仙气随意变换,若不主动造访对方固定住处,根本无法轻易见到一个人。
“我先发个传音。”青芷两指并拢。
可灵光刚起便被穿堂的风吹灭了。
“不必找,我不是在这儿。”江月白温和的嗓音远远传来。
微冷的风撩开层层垂幔,白衣跨过了门槛,江月白逆着光走进来,显得整个人有些虚无缥缈。
“你这些日去了哪里?”仙子们见了来人,调侃道,“怎么连小圆都失宠了?”
江月白淡笑:“哪里失宠了,这座云上仙宫都给他住了。”
他径直朝着床榻走去,却没有去抱小圆,而是目标明确伸手直探胸口,收了他体内的那颗剑心。
仙子们见江月白又要往外走:“怎么又丢掉小圆不管了?你不要可归我们了啊!”
江月白脚步微停,对这个要求未置可否,只轻声道:“他养不活这颗心,我得去找别的办法。”
江月白虽然话音和缓,但步子却走得很急。这不是他平日里的习惯。
也许真有什么要紧的事。
众仙见状,都识趣不再跟了。
“小白!”
青芷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出声喊住了远处的江月白。
江月白回过身。
青芷从殿内追出来,仙裙在身后拖出一道浅青色的烟云,好似脚下生出了一条草长莺飞的花道。
“你要去做什么?”青芷压低声音,她拉住江月白的袖子,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灵息流动——对方显然把灵脉里仅剩不多的灵力也彻底耗费干净了。
想来他方才也并非是故意那般轻言轻语,而是根本没有任何力气。
“御泽前辈他......”青芷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干涉江月白什么,只能拿这里资历最老的老年人来压,“他身体不舒服,要你去看看他......”
她日日来此,却和旁人不同,她不只为了玩小圆,她还带着御泽给的任务。
任务就是让她看着江月白。
御泽担心江月白没有要他给的灵珠,若要再去做什么耗费灵力的事情,恐怕身子会承受不住,但他不懂医术,除了那些会给江月白平添压力的碍眼和唠叨,能做的少之又少。
青芷明白御泽的心思,但不明白御泽的任务——御泽没有交代她照看江月白的身子、也没有说要时时刻刻盯着江月白的什么行动......居然说“你看着他,看他有没有流泪。”
青芷几乎怀疑御泽是真的给气病了在胡言乱语:“......什么?流泪?”
御泽叹了口气:“你问他什么,他都不会说的。”只有这个方法,他总结出的独家方法。
此刻青芷借着面对面说话的距离仰头看向江月白的眼睛。
根本半点泪也没有。
她心想,江月白怎么可能流泪,他明明是那种面对天崩地裂都不会有什么过分情绪起伏的人,要真流了泪,那她还真有点......
有点想看。
“你......”青芷移了下步子歪了歪脑袋,换了个角度看,仍旧没看也出什么来,“你要不要现在去前辈的仙宫瞧......”
“前辈让你盯着我么。”江月白淡淡道。
“呃,不是不是!”青芷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真挚地说,“前辈他是真的......病了......”
江月白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青芷还在回味“辛苦你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时,江月白已走远了。
她回到江月白的寝殿内,仙子们已经合法霸占了小圆,正摆弄得不亦乐乎。
“刚刚你们可都听到了,江月白说这个小圆他不要了,咱们猜拳,谁赢了谁得小圆......”
“那可不行!你用仙术作弊怎么办......”
“诶!我有个法子!一人玩一天!今天送你仙宫,明天送他仙宫,轮到谁谁领他走。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那第一天归谁呢?”
“这个......哎!还是猜拳吧......”
仙子们讨论得热烈,转头看见青芷若有所思地站在远处,问道:“怎么了?”
青芷抬起头,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道:“你们有没有闻到,风里有陌生的气息。”
......
御泽的仙宫不在云端,而在苍山之间。
草木青葱,花香鸟鸣,酒潭仙水作瀑布,飞流直下绕仙宫。
御泽喜好和江月白不同,他不喜欢那些纯白色的云,显得跟过丧的白绸似的,越看越愁。
人眼既能看万物,便要多看些纷繁颜色,好忘却烦忧。
寝殿大门开合,光影变幻,明亮一瞬又逐渐恢复暗淡。
御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如今“病了”,起不来床。
来人似乎也没有打算叫他起床。
茶盏相碰,炉火微扬,药罐与紫砂缸摩擦......
最后是一声极轻的衣衫坠落的声响。
江月白坐在塌边,静默无言。
御泽闻到了江月白身上冷风的气息,还闻到了冷冽里夹杂着细微的淡淡血味。
室内是漫长的安静。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了眼。
一句“你还知道来看我”就要脱口而出,但又觉得自己像个满心怨恨的孤寡老人,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去干什么了?”御泽问。
“去见他。”江月白说。
“见他。”御泽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疼,只觉得想笑又笑不出,怒也怒不起来,“你的身子能撑住去凡间魔界见他?”
“当然。”江月白嗓音云淡风轻,唇角甚至还弯了弯,“不仅能去,还能开金光护体带他回来。”
“嘶......你......”御泽坐起身,“你这是还要我夸你不成?”
“不该夸么,”江月白道,“前辈不是心疼他么,要见见吗?”
“我心疼他做什么,我是心......”御泽话音一顿,问道,“他在哪?”
江月白转过身,眸色被窗外光晕照得迷蒙,轻声说:“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我怎么见。”御泽没好气。
他觉得江月白这次就是专程来气他的。
“当然是怕前辈真的去见,”江月白端起了药碗,用勺子晃了晃药汤,抬起眼眸,“见了真心疼上了怎么办。”
御泽冷哼了一声:“怕我耽误你炼剑?”
江月白只浅笑不语,递上了药碗。
御泽也一言不发地接了药。
他没怎么见过那个穆离渊,但他见过很多次小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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