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星月暗淡,只洒下浅光。
江月白缓缓走近存放剑心的仙池。
红光已经消散,剑心寂静,躺在微波荡漾的仙池水下。
他没有停在仙池边,而是脚步没停,直接迈步走进了池水。
白衣上沾染的血迹本来已经干涸,可满身的血色湿了水,又开始重新向下流血。
江月白蹚着池水向里走,翻涌的水波从踝到膝、又从膝到腰,越淹越深。
他停在剑心前,垂眸凝视着它。
剑心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单薄,而是丰满鲜红,长出了筋脉、血管,仿若真的有了生命。
看了一会儿,江月白俯身屈膝,伸出手,指腹缓缓抚过那些鲜活的纹理......
动作轻柔的指节忽然弯曲用力——
只需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捏碎这颗心!
玄天仙境的几百个深夜里,他已经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
这个没人看到、没人知晓的动作。
江月白的指节颤抖,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他俯身垂头,单手撑住了池心石,闭眼深深吸气,鲜血淋漓的手指按住了被池水腌得酸疼的双眼。
血水顺着眼角和指缝缓慢地滑——掌心的血不是他的血,是从渊儿身上沾的血。
但却像是他自己在流血。
长夜无声。
又无声得煎熬。
周围空气灵流波动,江月白听到了脚步声。
他用池水擦了脸上的血,从池中站起身。
才发现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你的仇人呢?”青芷提着药罐走近,“怎么境门前只有血没有人?难道是身体被腐蚀完了?”
江月白转过了身。
青芷见他浑身是血,面色一变,吃惊道:“你不会去和他交手了吧?你伤还没好!被他打了?他人呢?!”
江月白嗓音有些哑:“我开金光护体送他回去了。”
“你开金......”青芷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不是仇人吗?”
“什么仇人,你听他那么说。”御泽满身酒气,背着手走过来,手里提的几只酒葫芦随着步子晃荡,他瞥了一眼江月白,把酒葫芦放在池边桌上,“来,给你带了我珍藏了两百年的灵酒,不伤身体,还能补灵力。”
他回去拿酒的一路喝了一路,拿酒回来的一路又喝了一路,现在已经七八分醉了,步子都摇摇晃晃。
“再怎么好的酒也是酒。”青芷苦口婆心劝阻,“他伤没好,还服着药。喝酒伤心脉,现在不能喝,喝了有他难受的。你这不是害他吗?你上次是不是也......”
“没事。”江月白接过了御泽的酒壶,“少喝几杯还是可以的。”
“灵酒是能补灵力,可那些灵力都是暂时的,”青芷转头看向江月白,“你现在是要养身体,灵脉养不好,要那些灵力有什么用?”她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了刚才要问的正事,“对了,那人到底是你什么人?”
江月白在石桌边坐下,倒了一杯酒:“徒弟。”
“啊?是你徒弟!”青芷愣了一下,也在桌边坐下,“他来这里找你干什么?”
“有话要说。”江月白喝了口酒。
“什么话那么重要?值得他命都不要了闯天河?”青芷瞧了瞧一旁的御泽,又看回江月白,眼睛眨了眨,忽然换了表情,“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故事不简单,给我讲讲?”
江月白闻言,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有意思的。”
“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青芷敲了敲自己拿来的药罐,“还有这么多天我辛辛苦苦熬的药,就换不了你一个故事?”
江月白放下了手中酒杯,淡淡道:“大概就是,我曾经在一些事上骗了他,他气不过,做了很多报复我的事,如今有些后悔,想来和我道歉。”
“就这?”青芷还在等着江月白继续说,可等了片刻,却见江月白垂眸继续倒酒了,略有失望地确认道,“就没了?”
“嗯,没了。”江月白点了下头。
“道个歉至于这么大架势?”青芷觉得不能理解,思索了片刻,问道,“他之前怎么报复你的?是不是做得特别过分?”
江月白这次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先仰头把手里的酒喝了。
“芷儿......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对这种闲事感兴趣了。”御泽醉醺醺地插嘴。
“也没怎么报复。”江月白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而已。”
“哎哎哎,停停停!”青芷按住了江月白去拿酒壶的手,“这都几杯了?”
“能补灵力的酒自然要多喝些,”江月白道,“两杯的灵力怎么够用。”
“你要灵力干什么?”青芷问,“金光护体不是给他开过了,难不成他还要再来?”
普通凡人不能留在仙境,否则会被腐蚀到灰飞烟灭,上下天河进出境门都需要金光护体才能不被伤到。
但金光护体开一次就需要耗费巨大灵力。江月白如今灵脉受损,要是动用灵力会更加损伤灵脉。
江月白说:“我要回去办点事。”
青芷还没说什么,御泽先接了话,满脸惊诧:“你要再回人间?”
顿了顿,他又问:“去找他?”
先前他问江月白,境门外对穆离渊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骗他的,江月白没有回答。
但此刻江月白回答了:“总不能言而无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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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甘如饴
“他不会骗我的。”
“去办什么事?”青芷听得满头雾水, “你可哪都不准去。”
江月白灵脉断裂,刚刚还耗尽仅有的灵力开了金光护体,根本扛不住再下界一次。如果又是去灵海之境那样的地方出手救人, 就算借了灵力恐怕还是撑不住。
“你们约了在哪见面?”御泽有些醉,拉住江月白的手臂才维持身体不晃, “仙门还是魔......”
御泽不晃了, 江月白举到唇边的酒杯却被拉得猛晃了一下,溅出了几滴酒。他动作停顿, 指节微弯擦了脸侧被溅上的酒液,又向上蹭了下眼角, 擦了残留的仙池水。
而后继续仰头把酒喝完。
“我去换件衣服。”江月白站起了身。
两人这才意识到, 江月白满身的衣衫都是血。
只是那些血色与他的白衣融合得太好,像是晕染开的绯色花朵, 半分不突兀违和——主要是江月白那张脸, 似乎不论穿什么都飘逸出尘, 哪怕是一件脏污的血衣。
江月白对青芷仙子点了个头, 而后转身朝着云上仙宫走去。
御泽也要迈步追上, 却被青芷拽住了:“人家换个衣服你也要跟着?你不会还真要给人当爹做娘吧?你乐意, 人家乐意嘛?”
御泽甩开袖子:“谁要当爹做娘......我是有话要问他!”
“问不出来就别问了,你没看出来人家不想回答嘛。”青芷瞧着御泽的模样直摇头, “不然直接用仙术清了血迹就好了, 何必找别的地方换衣服?前辈你好没眼力呀!这样子是讨不到小白喜欢的哦。”
御泽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知道青芷是在故意说笑调侃,但调侃里也不乏真话——他如今这个样子的确讨人嫌, 啰啰嗦嗦絮絮叨叨, 什么事都跟孩子对着干......
着实不像个逍遥酒仙该有的样子。
“反正已经讨嫌了, ”御泽叹气, 继续向仙云长阶走,“那就讨嫌到底吧!”
......
云上仙宫建了有些时日,江月白来此处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仙云仙风都没来得及染上温度,拂过面颊是微冷的。
御泽走上长阶,推开殿门,只看到室内阴暗一片。
江月白不仅没有点灯,连窗都没开,到处关得严丝合缝,将宫殿衬得如囚牢。只有一束窄窄的光顺着两扇门的缝隙射进来,勉强照亮了些地方。
御泽关上殿门,眼睛适应了黑暗,继续向里走。
江月白坐在塌边,染了脏污的衣服已经脱了,却没有换别的衣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他手里攥着脱了的血衣,似乎垂眸在看、也似乎只是在出神。
长发沿着衣衫褶皱垂散,在暗淡的光里显得背影落寞。
听到声响,江月白没有抬头:“不回仙门也不去魔界,只是去登仙台。”
“登仙台?”御泽听到这三个字微感诧异,怔了好一会儿,才又出声,“你要带他上仙界?”
江月白放下了手里的血衣,转过身,轻声说:“如果我带他来这里,前辈会和他说什么。”
御泽微微一愣,他本是来发问的人,结果反被江月白先问了问题。
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江月白很少主动提及渊儿,哪怕御泽经常追问甚至逼问,江月白透露的东西也少之又少。
“你想我告诉他些什么?”御泽问,“还是不想我告诉他些什么?”
江月白抬起眼眸,淡淡笑了笑,道:“不是要前辈说谎。前辈是真性情的人,心里有什么话,都写在脸上了。”
御泽闻言挑了挑眉,走到塌边坐下。他的确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江月白应当也没指望让他配合说谎。
若渊儿那孩子真来了这个地方,御泽觉得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好好疼那个孩子、把他当江月白的亲人疼,估计还会拉着对方一起喝酒,再告诉他这些年他师尊的难处和苦衷......
等等?
江月白上句话的意思是......
登仙台......接他上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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